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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饶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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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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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驻站内刊征文参赛作品+散文《封神银杏》(外一篇)

封神银杏(外一篇)

石红许

       居住在武夷山脉与怀玉山脉夹峙的河谷地带,环视群峰迤逦,很想一个一个去征服、领略。1500米的嵩峰山横亘在浙赣两省边界,早已被我列为用足去丈量的海拔高度。

柿子红了,不知枫叶是否红了、银杏叶是否黄了?走在去嵩峰山的路上,一直想当然以为嵩峰山非嵩峰乡莫属,非也,竟然是毛村镇辖地。当地人说到这,感觉有点郁闷、憋气,声名都让他人占尽。一山望两省,嵩峰山不独独是广丰毛村的,江山峡口也占有份额。与毛村干部交流,我笑着安慰,人家得名气,你得实惠,何乐而不为?

高山藏古寺。去时逢大雾弥漫,几乎看不清稍微远一点的景物,在一脚踏浙赣的岔路口,抬头望见了山上屋宇飞檐,即嵩峰寺,路边树有两块青石碑,大致辨认了一下内容,乃近年修葺寺庙的功德碑,风雨剥蚀,字迹漫漶。

嵩峰寺,又名冲霄庵、松山寺,历史上经历了多次维修,一寺二主,一边是广丰,一边是江山,却是无法割裂开来,想必供奉的弥勒、观音等神灵也不会答应。这不足为奇,在武夷山桐木关我也看到类似情形,寺是双泉寺,分属铅山县、武夷山市。嵩峰寺一栋青砖瓦房两扇对开的木板门上书有一副对联,道出了其中奥妙:“广江毗埵相家人样,嵩寺兴全靠团结心。”字里之间洋溢着和美与共的人间烟火气息。

奇怪的是,在嵩峰寺,居然还有两口井,一深一浅,一口屋内,一口露天,两地住持、守庙人各吃各的,井水不犯井水,看来不管几个和尚都有水喝,其实,两口井距离也就几步之遥,有点物理知识的人都晓得井水是连通的。

更有意思的是,寺庙的东边耸立着两棵高大粗壮的银杏,相传建寺初期为柳道人所栽,一雌一雄,雌的靠北边,雄的靠南边,“共有共管”,广丰、江山两地林业部门分别予以登记,挂牌保护。对于两棵银杏来说,属于谁都不重要,屹立不动在此,千百年来淡然面对,阅尽风霜雨雪,阅尽人世沧桑。

雾里看“树”,能否生花?

主干苍劲挺拔,满树枝繁叶茂,华盖如伞,树身、枝叶上披红挂彩,旗幡飘飘,树兜下也留有善男信女点香烧纸的痕迹,传说这两棵银杏曾经化作郎中,到山下医治好了众多老百姓的疑难疾病,银杏便显得越发神乎其神起来,让多少人顶礼膜拜。美好传说给银杏增加了分值,被当地坊间誉为“神树”。的确,银杏全身是宝,树叶、果实均可入药,有消毒杀菌、滋养细胞、呵护皮肤、延年益寿等功效,《本草纲目》记载:“(白果)熟热,温肺、益气、定喘嗽、缩小便、止白浊;生食,降痰、消毒杀虫。……”面对封神银杏,我投以崇敬的眼神,默默地行注目礼。

望着满树摇曳的白果,我在想,一枚小小的白果,要经过怎样漫长的韶华,才变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无法想象其间突如其来的各种苦难,狂风暴雨、旱灾火灾、虫噬兵燹、土薄贫瘠、山体滑坡,甚至人为砍伐或遭遇冰雪凝冻、地震等极端天气……,随时都有可能面临命悬一线的处境,多少动植物在它面前消失殆尽。然而,嵩峰寺的两棵银杏却携手冲破了岁月的艰难险阻,矗立在高山之巅,傲视群峰。令人感叹不已!

道阻且长,天下没有一帆风顺之路。这两棵银杏经历了两次有记载的劫难,小痛小恙怕是无计其数。如今看到的嵩峰寺原名松山寺,因山上长满了松树,明宣德年间毁于一场大火,无一松树幸免,寺庙遂改今名,两棵银杏则逃过一劫得以保存。还有一次是,两棵树曾遭雷劈,远远望去,银杏树梢枯萎痕迹犹存,翠绿的枝叶依然挡不住光秃秃的残枝,刺破苍穹,似乎听到银杏在发出低音炮般的怒吼。

连日冷雨萧萧,气温骤降,地面上洒落了一层银杏树叶,树冠也显得有些稀疏,内心不由的隐隐作痛。真希望天气尽快晴朗起来,季节还没有进入深秋,等到那时,再来嵩峰寺看银杏,将是身披一身金黄,片片翻飞,以吉祥喜庆的样子迎接人们的到来。

银杏树,也叫白果树,因果实为白色得名。在赣东北大山深处的新篁,有个村因为有一棵古老的银杏树,当地人就地取材将村名称作白果园。每当夏日,白果树下便成了村民聊天、纳凉的好去处。那年夏天,我等几个人走进了白果园村,淳朴、好客的白果园人见来了客人,招呼我们坐下乘凉,还免费端出自家用一款山中树叶制作的像果冻一样的“神仙豆腐”给我们消暑、解渴,足足有半脸盆,就在银杏树下,我美美地消受了半碗“神仙豆腐”,从此,我记住了白果园,记住了那一株古老的银杏树。

关于银杏树,我最初的认识来自三十多年前,是在鄱阳县城读师范时,离学校不远有一座芝山,那是我周末常去游玩之地,山下有一座寺庙就叫芝山寺,尤其是寺旁有一棵经年的银杏,相传为北宋名臣、饶州知府范仲淹所栽。记得生物老师说过,银杏是地球上最老的孑遗植物,人们称它为“世界第一活化石”,见证了人类的整个文明史。后来,鄱阳人为了纪念范仲淹,还在芝山银杏树下立了一尊范仲淹的汉白玉塑像。每到节假日,我都会去芝山走一走,必定要去看看雍容华贵的银杏,还会捡几片树叶当作书签,折叠一缕千古风华。读书累了,就把几片银杏树叶摆在白纸上,看着看着,多么像美丽窈窕芭蕾舞少女的一条裙子啊,正在翩翩起舞,是否曼妙着范仲淹笔下“落霞与孤鹜齐飞”的韵律?我就暗自发笑,难道演绎出了“书中自有颜如玉”?

午后的时光总是那么富有诗意,在嵩峰寺,漫步银杏树下,我静静地复习银杏的有关知识,回忆与银杏有关的温暖片段,独对这来自远古时代的物种,我突然觉得伟大的人类原来是多么的渺小。

浮云在山下飘荡,更凸显了银杏巍峨雄伟的身影,头顶上每一片树叶都是思接千载的精灵,都是免费输氧的脉管,看似寻常的每一个呼吸也比平地上要珍贵许多,在对话历史中获得给养。

嵩峰山,因了有这两棵高耸入云的银杏,更加名副其实;嵩峰寺,假如没有这两棵银杏,真不知要逊色多少啊!

正是这两棵银杏,还被列为浙江“十大最美银杏树王”。既是浙赣两地“共有财产”,那毛村镇嵩峰寺的银杏也就荣膺了省级“银杏树王”,不如换一种创意语言表述:来毛村嵩峰山,跟随“银杏树王”走进宋朝的时光。

近年来,行走乡村、山野,我对守望大地的古木产生了浓厚的兴致,一个一个造访、叩拜,聆听它的前世今生,挥手尽是故事,弹指就是千年。感谢嵩峰寺的银杏,拓宽了我结识古木的版图。

倘若再去嵩峰寺,我一定是冲着封神的最美银杏去的。

坚硬的风景

山下柱石书院与山上一排高大挺拔的白石柱互为映衬,一道自然风光与人文风景遥相呼应,它们之间是否存有某种默契、感应?我不得而知,但为自己行走乡村的意外收获而窃喜。

数了数,六座石柱与山连为一体,像一道通天石门,石柱有序雄峙两旁,矗立成一道风景,当地人称之为白石柱,石柱、大门是如此的逼真,山上长着不怎么茂密的树木,恰到好处衬托出山的秀丽。山曰乌岩山,我对陪同的村干部说,石柱如擎天柱,何不改称天门山?立即遭到同行者的质疑,继而哈哈大笑揶揄说:这个名字在华夏大地上实在太多了,太俗了。于是我大气不敢再出,稍后指着山峦王顾左右说了些绵延起伏之类的言语,尽力掩饰着自己的微微脸红。

走在广丰毛村杨坞村,我惊叹大自然的神奇。

村中这座书院之所以得名柱石书院,想必与不远处的白石柱有关。取名的灵感或许来源于此,就地取材,各美其美,一个很硬气也颇显英气的书院,却鲜为人知。乍一听到这名字,我便喜欢上了。早年有个柱石乡,乡治就坐落于此。

柱石书院坐北朝南,居于村中,小楼房形成包围之势,书院灰暗破败,看上去不再风光气派,却依然体量庞大,那檐角、那门窗隐隐透射出昔日的恢宏气度,书院占地面积一千五百平米,建造于咸丰八年(1858),杨坞村“徐氏祖谱”有确切记载。

二百多年过去,遗憾书院摇摇欲坠,有点心酸、心痛,绕着大屋转,不得而进。“打造文化软实力”,当地政府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已经采取措施予以保护,择时修葺。家住书院对面的老篾匠徐师傅有八十多岁了,他说小时候看到的柱石书院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书院的功能早已无存,散发的烟火气息倒是浓浓郁郁,几十年来,也没什么修葺,任凭风吹雨打,住在里面的人家搬来迁去,今不再住人。老篾匠还告诉我,听老辈人讲,书院是当年徐家九股房人家共同出资修建的,被誉为“九叶联芳”。

只有端详大门口青石匾额上阳刻的四个大字“柱石书院”,苍劲有力,半行半楷,有人说像朱熹的字迹,也许书写者临摹过朱熹的字帖吧。透过大字,反复揣摩,多么希望能看出一些端倪来,或听出昔日的书声朗朗。眼前幻现一位老先生从柱石书院缓缓走出来,一袭长袍,青衣布鞋,一身儒雅之气,满腹经纶的样子,一群灰雀鸣叫划过,高高低低停落在屋顶上,扯着嗓子在赞美春天,却纷扰了沉浸在假想情景中的我。

白石柱巍然屹立,云卷云舒二百年,然而,人间换了多少面孔,仅凭谱牒上一些零星资料,无法拼接、复原书院曾经辉煌的过去。书院留存下来的一副对联耐人寻味:“位配长庚极上宝气如珠万丈文光冲北斗,地邻儒子亭前高人似玉千秋德望重南州。”孺子亭、高人、南州……这些似乎有所指向的符号冲撞着我的思绪,纠结其中,百思不得其解,读得懂这副对联,也许就读出了柱石书院的某些密码。

闻讯而来的一名老者告知书院隔壁还有一处清代老屋,说口口相传下来老祖宗是经商的,我跟着走了过去,匾额上书“槐茂荆荣”,从字面看是写景抒情,老者言之凿凿说距今179年,这年份已精准到个位数,显然不容置疑,掐指一算就是道光二十三年(1843)所建,至于它背后藏着怎样的“身世”,就难以说清了。

“转烦门外青山”,越过一座古老的石拱桥,漫步走向白石柱,抬头望“天门”,能否告诉我柱石书院的故事?再次数了数,不多不少六座白石柱,正值山间粉红桃花、雪白梨花,田野上的金黄油菜花,以及白的粉的玉兰花竞相开放,春意盎然,温暖的阳光涂抹在白石柱上,美不胜收,正好采撷几束佳句装点文章,哪天灵感一闪现,且为白石柱重新定义。

看一看白石柱山已足矣,未必要去攀援、去一览众山小,在山上看是一种况味,其实,在山下仰望有另一种况味。坐在田坝上,独对白石柱,静静地守望,红砂岩山体的峭壁上,一个个自然天成的山岩洞眼也对望着我,像白石柱藏着的一个个传说,期待谁去解密。

和风斜阳,欣然往来于柱石书院、白石柱之间,领略这一片坚硬的风景,脆弱的心也会变得昂扬起来。

时光流逝,这个叫杨坞的小村,居然掩藏着一批这样有灵性的风物,我感触颇深,由衷感叹:发现乡村,就在身边。乡村振兴,当挖掘往往被人们忽视的风景,和融入寻常日子的传统文化,这是乡村的根脉、乡愁的承载。

                                                                 (选自《上饶文艺》2022年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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