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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饶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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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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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

年底(散文)

作者:金权

1

临近年底,表哥突然在大家族群里@每个人,希望大家抓紧时间去看望外婆。因为最近外婆的状态似乎有了断崖似的垮塌,一天不如一天,前几天还能坐在门槛上晒晒太阳,这几天或许因为连日的阴雨天气,天寒地冻,竟然起不了床,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很是让家人焦急;且从来谨小慎微的外婆突然变得脾气暴躁起来,时不时的会数落起子女不孝顺,连来看她的时间都没有;偶尔又会想念起长年在外工作的孙辈们,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念叨过去,满脸洋溢着幸福和欣慰。

吃喝也不济从前,人变得稀里糊涂的。

时值寒冬,新冠肺炎疫情刚刚放开,大家一窝蜂地阳了,形势严峻。

据专家推测,这样的形势将延续到春节前后,感染后虽然不会危及生命,大家的症状有轻有重不一而足,大多数人都经历了持续发烧、咳嗽、咽喉肿痛、全身乏力等艰难的7-10天,65岁以上的老年人尤为严重,甚至关乎生命的安危,传闻火葬场停满了老年人的尸体,及时火化都得找熟人。为了避免感染给外婆,阿姨们的确没有像从前那么高频次地去看望她了,都害怕新冠肺炎对外婆带来致命的伤害,且外婆已经90岁高龄了,身体状况大家心知肚明,能扛过这个春节就阿弥陀佛了。作为子女都希望外婆能尽量捱过这个年关。

不是流行一句话吗,“父母在,方知来处;父母去,只剩归途。”毕竟无论多大,老母在堂,自己就还是个孩子;更何况母亲更代表着一个大家族的凝聚力,母亲在,家就在,兄弟姐妹还会经常来往,母亲不在了,有时连相聚的理由都没有,再大的家也就真正意义上散了。

外婆终究是没有躲过新冠疫情这一劫,抗原显示的确是阳了,全身疼痛,无论碰到哪位部位,她都会发出嗷嗷的呻吟。医生断定,可能全身的脏器已经开始衰竭、坏死,不能动弹,打电话给县医院,一听是一个阳了的90岁高龄的老人,医生立马委婉规劝了几句后,便果断挂了电话。

一种不详的预感突然在这临近春节的年底笼罩了整个家族,因为12年前外公就是这个节骨眼上走的,那时他刚满80岁。

谁都不希望外婆延续了外公的老路子,把一个喜庆的年节搞得悲戚戚。

2

一周后,外婆终究是走了。

接到弟弟打来的电话时,我刚起床,虽然心理早已经做足了接受噩耗的准备,但这凌晨7点的来电还是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一个人穿着薄薄的秋衣秋裤,在阴冷的卫生间里蹲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寒气像卫生间里的阴暗一样浸透了整个身体激灵打了一个寒颤才回过神来。

洗漱、穿衣,去办公室,像平日一样,我出奇地平静,一滴泪水都没有。

像彩排一场熟稔的戏,肌肉都形成了记忆,只要音乐响起,走碎步、甩水秀,抬手投足、眉飞色舞,唱念做打,步步到位。

近12年里,伯父、外公、大姑、小姑、老丈人等身边熟悉的老人一个接着一个相继过世,我已然接纳了惨痛的事实。似乎人到中年之后,你都在不断地与人告别,先是祖父辈、叔伯辈,甚至也有同辈的同学和朋友,一个个孱弱或鲜活的生命总在不期的病痛或者意外中分崩离析。在经历了多次的生离死别后,那种不能身历死亡的恐惧也在逐渐地烟消云散,故此,外婆离世的噩耗并未带给我那种天塌下来的打击和阴阳相隔的悲痛,我似乎已释然。

生命在病痛面前是那么的脆弱,寒冷的冬天更是老年人的宿敌,每年冬天的到来,于他们而言无不亚于历一次生死劫,跨越一道生死的坎,与其痛苦地挣扎,不如就此别过,或许还是一种解脱。

就拿我第一次看到从焚尸炉吐出的骨灰的心情来说吧,原本是一个衣着完整的岳父,出来就成了一堆骷髅形的灰白色骨灰,烧得是那么的彻底,剩下只是不能燃烧的无机盐。想想岳父与癌细胞抗争了三年,从精神矍铄到枯瘦如柴,从奄奄一息到深度昏迷,他拼尽全力都没有战胜的宿敌竟然被这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何其解气!我一连几日的深度悲伤突然戛然而止了,在感慨水火无情的同时,也感慨水火涤荡的力度竟然是如此让人心生敬畏。

“奔丧”本是一个很疲倦很沮丧的词,一要经历长途的奔波,二要极度的伤心和悲痛,三要最亲近的人,如果按照朱自清在《背影》开头中写到的“那年冬天,祖母死了......我从北京到徐州,打算跟着父亲奔丧回家”来理解,那么我此次回乡也应该属于这个范畴。

看着眼前躺在三舅厅堂冰冷的瓷板砖上的外婆,单薄的身体被一张生前用旧的床单覆盖着,被病痛折磨后的身躯萎缩得近乎一把稻草的大小,想起她从身材健硕到步履蹒跚的岁月变迁,一个从不多嘴多舌的慈祥老太太从此就没了,我不禁悲从中来。

当我把脑门磕在外婆遗体旁地板上,一股阴冷的寒意突然袭上心头,无声的抽泣终于从我的肺腑直冲喉咙,灼烫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外婆真真切切地走了。

3

简单的祭奠后,我有意避开人群,避免亲人之间的寒暄冲淡了我对外婆的回忆,就匆忙躲进外婆生前屈身的厢房里,低矮的房梁、低矮的灶台、低矮的方桌、低矮的板凳、低矮的床沿......那个没有手畔的茶杯仿佛还残留了茶水的余热,发霉的茶叶在水面上开出了一朵多白色的绒花;单薄的印花土布棉被死气沉沉地铺在陈旧的床榻上,凸显着这个冬天的冷,这些我曾经那么熟悉的事物,现在都成了冲击我泪腺的秘密武器。

灶台从炊烟袅袅到沉寂,床榻从暖融融到冰冰冷,外婆从活生生到烟消云散,陈年的火桶、小巧的手炉、油腻的围裙、粉红色的居家服,在明瓦微弱的光斑下,我长久地伫立在外婆睡了一辈子木床前,儿时和外公、外婆、小姨四挤在一个被窝里的冬夜以闪镜的方式不断地闪烁在我的眼前。

“睡那头去,我要跟妈妈睡一头!”这是小姨的骄横;

“身上长蛆了,老是动来动去,被窝的暖气都走光了!”这是外公的呵斥;

“把臭脚放我肚皮上,暖和!”这是外婆的安慰;

........

第二天一早,我总是被外婆洗涮锅碗瓢盆的声音惊醒,从被窝探出光秃秃的脑袋看着外婆在“云蒸霞蔚”一般的灶台上生火、捞饭、煮粥,像神仙一样地为一大家人准备早餐,开启贫瘠而温馨的一天。

这是苦难童年里最甜的部分。

时过境迁,睹物思人,往事仍历历在目。

从前年起,家乡也开始实行火葬。外婆准备了二十多年的“老屋”(棺材的俗称)也难逃脱这场“大劫”,上缴了被村委会。成百上千个棺材堆积如山付之一炬,一把熊熊的火焰在那个炎热的夏天提前把那些垂垂老者烧了一边。

外婆从不惧怕死亡,每次病危之际,后事交代清楚后,反而会安慰起哭哭啼啼的子女,尤其是外公走后,她更是看淡了生死,生活过得简简单单,大小病痛也是一忍再忍。

但那抚摸了二十多年的“老屋”是她最在乎的事物,那么节俭的老人,却舍得请村里油漆师父油漆了一次又一次。

那把火是她余生的唯一梦魇,是不可愈合的心头痛。

外婆的火化安排在她逝后的第三天。是请邻村的道士先生看的忌日,说来也巧,连日的阴雨后,那天凌晨突然凌晨飘起了细碎的小雪,仙峰岭铺了一层薄薄的雪被,大地净洁。

积雪压坟,必出贵人。瑞相。

但我却有意逃避了送外婆去遗体火化的现场。因为我想给自己一个假象。

在外漂泊了三十多年,除却儿时温暖的记忆,我与外婆总是聚少离多,每年也就在年节时陪下外婆,但都很短暂,还没聊上几句就匆匆告别。

假如我没有亲眼见证她化作一缕青烟的消亡,她在世的念想是不是还能像从前一样,在今后的岁月里,仍然以长期的分别模式来模糊生离死别的界限?

4

家祭在故乡是一场古老而隆重的仪式。

丧事从简后,必要的程序还是要的。比如“伤夫”(抬棺材了人)虽然不需要8个但4个还是要的,都是族里的长者或同辈人;乐队是必不可少的,且比从前还增加了一个哭灵的环节;后辈子孙要一批一批八拜九叩地祭拜,尤其是子女的拜祭更是繁琐,环环相扣,不能出任何的差错,气氛的庄重和场景的悲恸往往令观者落泪。

作为从小在外婆庇护下长大的长外孙,我的祭拜无一例外地隆重,跪拜的次数、祭拜的程序不亚于长孙。

作为游子,对故乡的习俗我几近淡忘光了,只能现学现用,虽然是现场照抄长辈的程序,但一紧张还是就出现了差错,在给外婆的灵位烧香和端饭端茶的环节上就露出了临时抱佛脚的马脚,香要敬三根,饭菜要端一次拜一次,一套接一套的程序下来,更是手忙脚乱、捉襟见肘。

但这略显笨拙而滑稽的动作并未让我忍俊不禁,反而徒增悲伤,自己亦步亦趋的举止亵渎了这庄重的仪式,辜负了外婆的慈爱,心生愧疚,泪水再次夺眶而出,趴在地上不能自已,仪式差点中途陷入僵局。

我清晰记得当我端起祭祀的饭碗时,脑海忽然闪过一片空白:从小在外婆家长大,外婆为我盛过多少次饭、倒了多少次水?而我此刻却一次也想不起自己在年近半百的生涯里是否为外婆盛过一次饭、倒过一次?

这唯一的一次竟然是在她的葬礼上。

令我何等无地自容。

打小就知道外婆是个非常传统的女人,吃饭从不上桌,而是在丈夫和成年后的子女吃好后一个人端着饭碗坐在灶前拌一些剩菜剩汤囫囵填饱肚子,假如有剩余的较多的菜,她也会精打细算地留到下一餐,自己从不会多吃一口,更不用说鱼肉等荤菜,即便是年节里,她也难得吃上一块,只倒点肉汤象征性地过过嘴瘾。

年幼的我和小姨是家里唯二的见证者。

我与外婆已经好久没这么近距离吃过饭了。此刻她已被烈火烧成了一把灰,装进了四四方方的骨灰盒,隔着一层厚厚的大理石,无法感受到我的哀戚。

成年后,每年正月初三我都会特意留在外婆家吃一餐中饭。每次她总是帮我和妻子把饭装好,用一双未用过的筷子一个劲地给夹菜,时令的蔬菜、鲜美的荤菜,一直堆到鼻尖,而她自己却只吃面前的剩菜;外公过世后,她变得更加孤独和节俭,轻易不会买一次菜,更不会随意到子女家吃一餐饭;一个人吃的饭菜更是简单,往往是一盘梅干菜一吃就是十天半个月;偶尔子女送点菜来,那便是打牙祭。

这是她保持了近一个世纪的习惯,至今我还能想象出她吃菜时细小和谨慎的状态,从未见她大快朵颐过。

而对于我,只要说好吃,只要她有,就会倾囊所出。记得有年正月,外婆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款待客人,我却偏偏喜欢吃一钵看起了有点脏的腌鸡,一连吃了好几块,还不断地说“外婆,这个腌鸡真好吃!”

外婆却突然面露尴尬,羞答答地解释,“这是病死的鸡,我舍不得扔,所以就腌了。你敢吃啊?”

“敢,怎么不敢,好吃得很!”其实,一听说是病死的鸡,我心理就咯噔了下,但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本想放下的筷子,还是不由自主地夹了几块,以免被外婆看出来,让她尴尬。

自从我大学毕业当了一名老师后,外婆对我是越来越客气了,甚至显得有些拘谨,尤其在我娶妻生女后更是把我们一家人当城里人看待,让座、倒茶、准备最好的瓜子花生,茶杯洗了又洗,饭碗擦了又擦,即使被磨得油光发亮的凳子,她也要用围裙使劲抹几次,俨然把从小看着长大外孙当成了尊贵的客人,总是笑意盈盈,满眼的欣慰和骄傲。

最近一次和外婆一起用餐是在去年女儿的升学宴上。晚上的酒席,我吃中饭时就把外婆从大舅家接了过来,一家人高高兴兴其乐融融。九十高寿,四世同堂,我把外婆扶到客厅,坐在上座,要让这个种了一辈子田的耄耋老人享受曾外孙女考上大学的无尚荣光,接受乡邻们投来的艳羡。

但因为忙于招待客人,一下午的时间都在迎来送往,我竟然没顾得上跟她好好地聊上几句。

她耳朵越来越聋了,说话的声音需要提高很大的分贝,道贺的客人越来越多,晚辈们打了招呼都有意回避,阿姨舅舅们也在忙着跟客人打招呼说客套话。偶尔回头看看外婆,发现她孤单地坐在热闹的人群中,偶尔打盹,偶尔痴痴地看着来来往往熟悉而陌生的客人,日渐模糊的瞳孔显得更加空洞、落寞,像个多余的人,谁都没有关注到她内心的起伏和一直保持沉静的孤寂。

或许她已习惯了这种被忽略的状态。

人老了,等吃等喝等睡,也在等迫在眉睫的死亡。

5

一直硬朗的外婆会在这个严寒的冬日里身体突然之间一落千丈,这是我始料不及的(临近年关,也让舅舅阿姨们有些措手不及)当表哥在大家族群里发出外婆说胡话的视频时,我还揶揄道,“外婆说话的声音中气足得很啊!”所以当他叫家人们早点从外地赶回来陪陪外婆时,我还有些不以为然,认为他多虑,毕竟去年年底外婆就“彩排”一场类似的“闹剧”。

去年的外婆还能自由走动,还会是不是地到我家串个门,甚至洗碗、喂鸡、晒稻谷等简单的农活她都还帮点忙。

每年冬至,村里都会请老人吃麻糍和一餐中饭,这是传统。

冬至的早晨,外婆起了个大早,挪着小脚去我家叫我爸爸去早点去村里吃麻糍,或许是天还没有全亮,本就腿脚不利索的外婆竟然在我家后门口摔了一跤,不偏不倚,右脸正磕在门槛上,摔得鼻青脸肿,顿时血如雨骤,一家人都以为这次外婆是挺不过去了。我爸和大舅两个年过七十的老人七手八脚地赶紧把她送医院抢救,二舅、三舅、小姨纷纷从武汉、广州、丽水赶回老家,我和母亲连夜从广丰赶了回来,生怕错过了为她送终的时机。

半夜,狭小的病房里挤满了子女,外婆脸肿得几乎看不出原形,一道长长的口子像一只大蜈蚣一样趴在外婆的脸上,黑褐色的血迹将干未干。母亲无比心痛,不禁失声痛哭。作为外婆的长女,这几年她一直在我家照顾孙女,孝顺外婆的时间相对于其他的女儿显然少之又少,更何况这次是在我家摔倒的,那份愧疚可想而知。

那时的外婆非常清醒,面对死亡的威胁,她显得是那么的淡定、从容。听到子女的抽泣,她反倒是安慰起了他们:活到现在她已经很知足了,没有多大的病痛,没有给子女们增加太多的麻烦,如果就这样走了,倒也干净。

然而,或许是因为儿女们的悉心照料,外婆竟然奇迹般地好了起来,除了右臂因为长时间输液有些浮肿,竟安然无恙。

故此,对于外婆的身体状况,我们是有信心的。

但这次我们真的麻痹大意的,即使在阳了之后,也没有太多的救治措施,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短短的两周内,一个本就岌岌可危的生命就这样与世长辞了。

现在看来,那时最了解外婆身体状况的只有表哥和大舅,他们已经有了些许不详预感,但在全国疫情肆虐的大环境下,对于一般的老百姓来说,我们亦无能为力。

6

冬天晴朗的清晨气温总是很低,即使在南方也往往零度以下。

堤坝、河滩、稻田和山地都铺了厚厚的一层霜花,世界白茫茫一片,仿佛也在开启一场撼动山河的祭奠;河面结了冰,褐色麻鸭已经找不到昨天下水的湖面,通红的脚蹼在在光洁的冰面上蹒跚、打滑,像个滑稽的初学者东倒西歪;岸边有水汽蒸腾的地方经一晚的低温冷冻,一片一片的冻土高高隆起,像微缩版的水晶丛林;垂直的冰柱在瓦楞、屋檐和稻草垛上亮晶晶地闪着光晕,酡红的朝阳此刻也是冷色调的,慵懒地悬在淡灰色的云层上。

冬天的世界是迟缓的。

这是外婆出殡的那天早晨,时间凝固。

凌晨6点,天色未明,寒意逼人,我在厚实的绒衣外特意加了一件马甲。根据分工,我被安排去布置在去公墓的沿途上燃放的礼炮。将近4公里的路程,每隔大概15米一个,300个礼炮沿着堤坝、山道一路逶迤,代替了孝子孝孙提前在刺骨的冷空气里列队送别,仿佛之后的每一声冲天的啸叫都将代替我们积郁于胸的悲痛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决堤,宣泄,绵绵不绝。

按照习俗,作为外孙,我只能和表弟(外婆第四个外孙)抬着一竹竿的雨伞走在队伍的前面,而不是靠近外婆的灵轿,最后感受她在世间作为物质而残存的余温。

一路的花圈,在寒风里姹紫嫣红;

一路的礼炮,在临近年底喜庆的氛围里干脆利落地炸响;

一路送葬的队伍,身披白色孝服在冬日的圩堤和山道上向着深山墓地前行。

作为长子,大舅手捧着外婆的遗像走在灵轿的正前方,步履沉重,行动缓慢,身后是9个因悲痛而哽咽的女儿和儿媳。

在相框里,外婆上唇微启,笑靥轻盈,身穿中式对襟碎花布衣,侧身而坐,显得比实际年轻,但她慈祥的神韵依旧,一次次在我回眸的眼眶里勾起我对往事的沉湎,也一次次戳痛了泪点,我不禁双眼发热,大颗大颗的泪珠沿着鼻梁划落,打在坚硬的大地之上。

外婆是个知足常乐的人。

用她临终前几天的话说,相对于村里其他的老人,她是个有福之人,年届九十,儿女健康,孙辈和曾孙辈一个个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教书的、当公务员的、做生意的,一个个都还混得不错;曾孙辈里又出了几个大学生,更是让她引以为傲。

在生命的尽头, 生前的幻化都将退场,现世将在渐渐退隐中而恍若彼岸。

外婆临终的善,是此岸吉瑞的征兆,是对子孙绵绵的祝福,是她在彼岸冥冥之中的护佑吧!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在人世间的旅行,外婆和我,就此别过!


                                                                  (选自《上饶文艺》2023年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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