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与一个中专同学有个约定,我们互通日记,每周至少一篇。我们坚持了一年多,用三线格子纸写出了近百篇日记,装订起来也是厚厚的一本书。
之后没有坚持下去,记不清什么原因。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开始隆重,收尾潦草。或许是工作忙了,也或是我们有了新的朋友、玩伴,兼而有之吧,反正中断了。但那一年的经历、记忆挥之不去,刻骨铭心。我们的美好向往、苦恼彷徨都在那些日记里。
在家里找了好多回也不曾找到那些日记,包括我自己之前和之后写的一些日记、文章稿纸,都是搬了二次家惹的祸,一遍一遍的丢,丢了好些书、杂志和稿纸。记得日记用老牛皮纸信封装了几袋,也记得火烧了好多稿纸,现在没有了,肯定当成废纸烧了。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们还没有电脑,没有互联网,更别说手机、QQ和微信了,打个电话都要叫半天,所以写下的日记没有电子稿,没有存档。有点可惜,但也无所谓,我是普通人,没有用的让他去吧,有用的自然全都在自己记忆里,有些模模糊糊,但还在的。
至今记得这个约定,是我觉得约定很有意义。每当我想起来或者是和别人聊天聊到年轻时,总是兴奋中带着自满,因为那是记忆里一个励志的约定,一个成长的约定,也是人生中的一个美好约定。
对我来说,这个同学不是一般的同学,他是我的发小,过去是一个大队的隔壁生产小队的,小学、初中时期他一直是我的班长,仅有那一两年不同班的时候他成了别人的班长。一九八一年,我们同时考上初中中专,在填报志愿的时候,双方家长商量,小孩都还小,让他们结伴在一起上学吧,好歹互相有个照应,我们俩也乐意,于是报了同一个学校。我们中考分数差不多,结果梦想成真,顺利录取到同一个学校。到中专学校后,我们还在一个班,这回他没再当班长,但当了我三年的学习委员。
约定的时候我们刚中专毕业,说的久远一点是上个世纪的事了,就是一九八几年。刚参加工作那会儿,我们都分配在省内的县城,不在自己的老家,他在西北的一个县,我在东南的一个县,相距好几百公里。我们的单位是同一个系统的,基层单位小人也少,刚去那会儿,就和单位几个人打交道,满大街也不认识一个人。农村出来的孩子本来就内敛本分些,加上年龄尚小不到二十岁,除了上班,更多的是待在房间里看书听广播,读读写写。怀念学校的生活,想念班里的同学,回味时光的印记,不停地写信,要好不要好的同学都写了个遍。自然也不停地收信,邮递员自行车的铃声进单位大门时,总是第一个飞奔过去。收到信的那一刻,无比的兴奋,信翻来翻去总是要看好几遍,静静的回味着,遐想着,仿佛自己又和同学在一起了,一同进入了快乐无虑的世界。
班长同学在皖西大别山,我在皖南山区。互通日记是他提出的,我十分愿意,不仅仅因为他是我的班长、发小,而是他说的很有道理,还很有意义。具体的话已经记不清了,大概的意思是通了几封信之后,属地的风土人情、地理地貌和单位情况也介绍的差不多了,工作生活上没有多少新鲜事,没什么可写的,不如写日记交流,既能练字习文,还能交流一些思想、心得。在我心里,班长历来是我的学习榜样,听他的准没错。
那个时候,写日记算是高大上的事情,是仅次于学生课堂作业的事。老师告诉学生要写日记,家长教育孩子要写日记,仿佛会写日记的都是好孩子,能坚持写日记和写出好日记的,老师在课堂上都要表扬他,自然日记也要拿出来评讲。日记写的好的也算是半个文化人,课堂内外受到同学和家长的称赞羡慕。我和班长同学在小学时有幸遇到一个好班主任,他也是我们的语文老师,是市里中学下放的,他是写过文学评论和出过书的人,自然,知识水平和教学水平都很高,在他的引导教导下,我俩和班上其他同学的语文成绩都很好。尽管那时不怎么比教学,但他在市里名气很大。他曾用鲁迅先生每天坚持写日记的故事鞭策我们,鼓励我们多写日记,写好日记,受他的影响和督促,我们便从那时开始写日记,慢慢的形成了习惯,有压力就有动力,特别是班长,写的日记经常被老师打八、九十分,还拿出来诵读、分享,同学们都敬佩和羡慕。
我的这个同学不愧是班长出身,他看的自然比我远些,想的比我多些,谈不上高瞻远瞩,也还是很有见地的。他提出的这个约定是想拉着我一起朝文化人的方向努力努力,这是当时可以做到的事,是可以明确的奋斗方向,因为不需要课补,也不需要花钱,更不需要求人搭台子,靠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完成的,这是多少年后我才认识到的。尽管我直到今天还没成为文化人,有愧于班长同学和老师,但努力过还是有收获,培养了一个好的学习习惯,有了一定的码字能力,至少没有虚度光阴。
写日记和写信不一样了,写信可以东拉西扯,随便一些,什么新鲜写什么,什么稀奇写什么,就像现在人上微博晒微信朋友圈,赶早、猎新拍几张照片,加上自己的偶感,也算是给朋友们写个信了。写日记就要有点深度了,要呈现生活的浪花,要有点主题,要提炼文字,接近于写篇文章,还得是自己经历的事情和滤过的思想,如果是泛泛的记录那就成了记事。
最初的时候,我们描述所见所闻。班长的日记里写到了梅山水库,有高山有碧水,风景如画,迤逦迷人,那水清如明镜,色似碧玉,和我们老家长江的水、赵义河的水完全不一样,用笔极致,读来真切。其实,我工作的地方也有一个大水库,叫陈村水库,直到好几个月之后和单位同事因为工作去了一趟,才彻底认识到水库的美。班长还写了将军县金寨的故事,讲到一些真实的人和事,有的是他听身边同事说的,有的是他所见所闻。对我来说,这都是新鲜事,读了日记,如临其境,未见已先知,曾经的认知也有了提升。当然,我也精心的写了我身边的事。我去了宣纸宣笔厂,熟悉了一些生产原料,看了生产工艺和加工过程,懵懂震撼之中长了不少见识,写了日记寄给了班长同学。班长因此还提到了我们上学时写大字的毛笔,我说那是最差的,基本上也不是这个厂生产的。
班长同学的日记还写了他学习的情况,说他在读《古文观止》,有时还看看历史书,收获颇多。他感叹世间的好文章太多了,之前我们读的很少,要好好补补课。我也找来了书,学过的《曹刿论战》、《前出师表》赫然在立,我也试着读其他文章,可是太累太吃力,终究没有读完。我不知道班长同学读了多少篇,但从他日记里知道肯定比我读的多,我因此感觉到自己的知识匮乏和浅薄,因为我更多的是看《小说月报》和《读者文摘》,是当下的。
坚持学习,做到自觉其实是很难的。我一遍督促自己一遍放任自己,因为要互换日记,我还得坚持着学习。恰好班长把另一个同学参加中文自学考试的事告诉了我,于是,我们像是找到组织一样,一起报名参加了每年二次的自学考试,又开始了一轮正规的学习。当然这种学习很有好处,既能强迫自己能学点东西,还能提升学历,留下新的印记。
写着写着,我们开始了思考,想法多了,涉及到工作和人生的大课题。我们相互疑问,离开老家亲人,外出学习三年,难道就是为了干这一份工作,要留在这里,可能还遥遥无期。这是在一个地方待烦了流落出的情绪,诚然,我们还没有实力和胆识,去寻求不一样的工作和生活,更做不到直接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不管怎么说,每月有工资,不用问家里要钱,能自食其力,还有同事带着你一起做事,自比自己过去的日子,已经是很惬意,所以还是静下心来,好好工作、学习。我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几年后,我们相继离开了县城,和我们的愿望和追求没什么关系,班长同学,干出了一番事业,组织调动到市里,而我是工作业务调整需要,直接调到另一个单位。对于这些变化,我们自己没有任何主动要求,只身在外,四海为家,慢慢的已经没有老家的概念,一切顺其自然。
但日记我们没有再交换了,尽管日记还有写,有的还变成了文章。我们的交流更多的是电话、网络,甚至还分享、点赞微博里的文章,时代让我们跟上潮流,与时俱进才能走的更远。
再写日记,自然没有那时的干劲了,时代不同,阶段不同,情感的载体也不一样了。多彩的生活、丰富的思考,以更迅捷、更受众的方式展现,也让更多的人分享。但在我心里,日记还会写,因为那是时间的脚印,是自己认知和思考的亮点,是留给自己的,可以说是自己人生的一个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