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陌生面孔
(1)
老杨头一早起来,习惯跑厕所。一出门,愣住了?我这是在哪?厕所在什么地方?眼前看到的场景使老杨头糊涂:大理石铺地,门槛前有多级台阶,台阶两旁摆放盆景,往前几米远有一铁门,铁门左边摆着石桌。石桌圆圆的,中间镂空,石桌四周有四把石凳子;石桌右边有一假山,假山旁有喷泉,喷泉的水正在哗哗地流淌。
老杨头手提裤子,憋得慌,站在台阶上打转转。“这是在哪呀”,老杨头扯开嗓子喊。
“父哇,你干嘛呀,清早吵的别人也不能睡”
儿子穿着睡衣跑出来,挽着老杨头,往回走。儿媳站在房门口,“神经病”。她瞥了老杨头一眼,退回房间。
“我要上厕所,不知厕所在哪”
“不是对你说过吗,厕所在这”
“不是。我要上大厕所,不是屋里的哪个。它太干净,坐上去,我拉不出来。”
“我的爷(方言父亲)啊,城里没有乡下的大厕所,对你讲过多少遍。”
儿子挽着老杨头进了洗手间,替他翻开马桶盖子,帮老杨头坐上便桶,出来,关好门。
老杨头昨天进城,住在小儿子家。老伴去世后,大儿子和儿媳妇对他不关心。老杨头经常吃了上顿忘下顿,灶台上脏的看不入眼,碗筷经常不洗。看见老杨头如此造孽,小儿子做通自己媳妇的工作,把老杨头接进城里一块住。
不过,小儿子的媳妇声明在先,“我可不管。要管,你自己去管”。
在乡下,大儿子住在旁边,大媳妇不喜欢老杨头,说他偏心,把家里的银元全给了小儿子。“大儿子是‘现世宝’,不是他亲生的”。大儿媳经常当着面说。
老杨头做过多年的基层干部,老党员,家前屋后的事离不开他。他经常参与邻里间的调解。而今进城了,一切都是陌生的。他有些不适应,不自在。
小儿子杨宝根,在镇里一所初级中学任校长,媳妇也在该校任教。媳妇的娘家在农场,祖籍淮北。儿媳与杨宝根谈恋爱期间,老杨头反对,横挑鼻子竖挑眼,第一次入杨家门,老杨头让她下不了台,要不是去世的婆婆打圆场,加上杨宝根事后百般哄诱,这门亲事肯定要泡汤。俗话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现在小儿媳对老杨头不理不睬,也是报应吧。按说儿媳入门以后,公公应该改一改脾气,可是老杨头就是不改,我行我素,老子天下第一,说出的话总是那么难听,让小儿媳不愿呆在家里,离开他越远越好。
老杨头上厕所里用了好长时间,把一直等着上厕所的儿媳憋坏了。见厕所门开了,小儿媳一步跨进去,“瞥”了老杨头一眼,“嘭”的一声关上门。
老杨头傻傻地挪到一边。“咳咳咳”几声,正要吐痰,忽然意识到不妥,急忙跑到屋外去吐。小庭院挺干净,痰落在大理石瓷砖上特别辣眼,“还好,落在墙角”老杨头心里说,走上前去,抬起脚踩在痰上,使劲踏了又踏,然后跺了跺脚。白色大理石瓷砖上,留下了刺眼的痰迹。
老杨头坐在石桌旁边的石凳上,伸手往口袋里掏。从口袋里摸出一堆东西,放在石桌上。有打火机,烟盒,黄烟筒棒。老杨头拿起黄烟筒棒,拧开烟盒,啄起烟丝,搓了搓,烟丝被搓成小球,被㩙进黄烟筒棒的烟眼里,然后含着烟筒棒的烟嘴,打火机的火苗往烟筒眼边一靠,“吧嗒”一声,浓浓的烟雾从老杨头的嘴里,鼻子里冲出,瞬间,烟雾弥漫。老杨头使劲一吹,黄烟灰散落一地。一口气连抽十几兀烟,黄烟灰散落一地,有麻筛饼那么大。看看黄烟灰,看看周边的景物,老杨头感觉到不合适,便站起身,拉开院门,走出去。
小区的环境不错:绿化带一排一排,有弯有直,水泥路并排可开轿车,绿草坪高高低低,绿草很密很厚,踩上去蓬松蓬松;路两边与草坪用灰白色大理石瓷砖隔开;高高耸起的路灯架子,安排得错落有致。老杨头边走边抽黄烟,欣赏着周边的景色。
在乡下,老杨头有一习惯,起床后,喜欢抽黄烟到邻里间走走,碰见哪家有事,他就上前去问一问,管一管。而今进城后,他还在延续着这一习惯。
没走多远,就听见儿媳在大喊:“杨宝根,你起来看一看。地板脏成什么样子,到处有烟灰。你赶快起床收拾。这是你的好耶老子做的好事。”
老杨头没去理睬,继续往前走,转悠了大半天,没碰上一个说话的人。小区的人匆匆忙忙,电瓶车、小轿车从他身旁一晃而过。小区面积很大,从东头到西头,走一个来回,也要半小时以上。老杨头边走边观察,走几步抽一兀黄烟,黄烟灰落在地上,草坪里。
小区居民把衣服晾在阳台上,也有人家在草坪上晒腌菜,被单。扫地的清洁工把纸屑,树叶拢在一起,然后用铲子将其铲起,倒进垃圾箱。
老杨头走过去,对清洁工说“老弟,你忙啊”
“啊,不忙”清洁工抬头看了一眼,“老哥,你住在哪?”
“前面”老杨头用黄烟筒棒朝他儿子的住房指了指,又抽一兀黄烟,黄烟灰落在草坪里。
“老哥,小区不能抽黄烟,有安全隐患。你知道不?”
“哦”,老杨头的脸一下子红了,他真不知道。清洁工说完就走了,继续扫地。
老杨头自感没趣,转身走。
“是哪一个缺德的,把烟灰吹到我的被单上,烧出一个洞。”
“太没素质。怎么能把烟灰吹到人家的被单上。”老杨头听到后,心里一惊,急忙把黄烟筒棒收起来,走回去。他注意到,小区里真没人抽黄烟,路上也没有烟头屁股。
“太丢人了”老杨头不敢去想。想回屋里,还没进门,就听到儿媳正在数落儿子:“你瞧瞧,昨天拖的地,那么干净,现在到处是烟灰,客厅里,庭院里,你去看看,这就是你的好父亲。那痰吐在瓷砖上,踩踏的脏兮兮,能住吗?与这么不讲卫生的人,能住在一起吗?”
“小点声,少说两句吧。地板脏了我来擦。你要理解老人,他在乡下住了一辈子,喜欢抽黄烟,成了习惯,不可能一下子就改过来。我会对老人家讲,好吗?过一阵子,老人家一定会改的。”
“反正,与这样不讲卫生的人生活在一起,我不乐意。”
儿子媳妇之间的对话,老杨头感到无地自容,缩回抬起要进屋的脚,转身就走。
“爷爷,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找过好多地方,也没找到你。”孙子杨龙跑过来,拉住老杨头的衣服,一脸灿烂地说。
老杨头随着孙子回到屋里,杨宝根已经把地拖完。老杨头用眼扫了一下庭院,落在墙角的痰迹不见了,他有些惭愧,小心坐在沙发上。小孙子膀着爷爷做下,脱了鞋,双脚岔开,坐上老杨头的双腿,小手搂着老杨头的脖子,左右晃动,天真地说“爷爷,你要抽烟吗,我来给你点火。”
老杨头嘿嘿的笑,“不抽不抽,抽过了”
“再抽一次嘛,我要点火”
“龙龙,过来”儿媳大声呵斥道,“小孩子家家,抽什么烟?烟有毒,你不知道吗?同你讲过多次,离抽烟的人远一点。”
“我又不抽烟,爷爷抽烟”
“那也不行。你在旁边吸的是二手烟,危害更大。听话,过来学拼音,马上要上学。”
“不嘛,我要在爷爷这里玩。”
“乖孙子,听妈妈的话,将来你要考大学,快去快去。”
龙龙还是没动,杨宝根走过来,眼盯着儿子,冷冷地说:“听话。”看见爸爸来了,龙龙乖乖地下去,进房去了。
杨宝根对老杨头说:“父哇,去吃饭”
“吃饭?”老杨头站住了,“还没烧哇。”
“到外面去吃”
“龙龙娘俩不去吗?”
“她娘儿俩随他们去,我爷儿俩去吃”
“这像什么话”老杨头往回走,不去。
“父哇”杨宝根大声喊了一句,顿了一下,换着口气,压低声音说:“我还有几句话同你讲。”
看儿子的表情,老杨头立刻明白,跟着儿子往前走。
吃完早餐,杨宝根领着老杨头来到公园。公园里散步的人很多,也有不少人在跳舞,拉杠,游人乘坐游船在水面上四处转悠。
来到水库边,挨着水库一侧,有一处休息的地方;三米宽,十米长的木阑槛,阑槛两头摆放着长铁椅子。老杨头爷儿俩坐下。老杨头起出黄烟筒棒,掏出打火机抽黄烟。
杨保根赶忙掏出一盒香烟,递给老杨头,“父哇,以后你就别抽黄烟筒棒啊。抽香烟,好吗?”
“那纸烟没劲。我还是抽黄烟。”老杨头叹了口气,“你媳妇烦我,我知道。我不怪她。她说的二手烟危害大,我也听见了。我会慢慢改。一时要我改,我真的受不了。”
过了半天,老杨头说:“儿子啊,我不会让你为难。住过几天我就回去。”
杨宝根着急地说:“父哇,你要听话,你儿媳是担心二手烟对你孙子有害。”
“知道知道”老杨头打断儿子的话,说:“城里住,真不习惯哪。要是在乡下,串个门,唠个嗑都可以。住在城里,见面不打招呼,没地方去呀。”
老杨头说的都是实情,杨宝根心里清楚,父哇一向做群众工作,闲不住,可是年纪大了,母亲又去世,如果再回到乡下,杨宝根不敢再往下想,无论如何不能那样做。
“你别急,慢慢来。看看小区里有没有你喜欢的活,好吗?”爷儿俩谈了很多,很广······
(2)
盛世物业的张主任五十开外年纪,中等身材,坐在小区物业管理处的办公室,正在与老杨头谈话。
“老杨头,你儿子来谈过。你做过基层干部,老党员,对不对。小区里有些粗活脏活,你愿意做吗?”
“嘿嘿,我就是做粗活脏活的人。做点事,混混日子,”
“那好。小区环卫缺扫地的,看门的,你看门怎么样?不过,看门有些系人,走不开。每天工作八小时,除管理进出门的车辆外,还要管理小区的安全,”
“行。看门就看门。”
老杨头上班后,每天按时开门,放小车进出小区。小区的人初步认识他,也时不时地同他打个招呼,混了个脸熟。
然而,有一天晚上,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一位业主开车要进小区,喇叭按了半天,老杨头就是不开门。他站在车前,说:“你的车没有牌号,不能放你进去”。
“我是业主。你敢不放我过去,你算老几”
“我不认识你。不能放”
车上下来一个酒气熏天的小伙子,走上前,毫不客气地抡起拳头,要打老杨头,老杨头抬手挡住,小伙子随即扭住老杨头的手腕,老杨头被扭得大叫。
醉酒小伙子与老杨头纠缠,引来不少人围观,后面要进小区的车子排成一队,鸣号声音响成一片。一时,小区门口堵塞,有人打电话通知物业。不久,张主任来了,了解情况后,批评了小伙子伤人。
小伙子犯横,不承认错误。张主任说:“随你。酒后驾驶还伤人,就报警。”
一听报警,小伙子立刻服软,向老杨头赔礼道歉,还带老杨头去医院检查身体,买来药膏。事情就这样过去。可是,老杨头看门挨打的消息像张上了翅膀,飞回到老家。老家那边掀起轩澜大波,议论之声似排山倒海压过来:
“夫妻俩拿的是工资,还要老人为他们去打工挣钱,怎过得心?这是人做的事吗?”
“要老人去打工,还挨别人的打,这是儿子吗?这是畜生?”
老杨头的大儿子和媳妇到处说。
家庭叔伯不明真相,纷纷出来指责杨宝根夫妻。
“老弟,你是中学校长,家里生活难吗?俩人拿工资供养一个娃,生活不会难到哪里去吧?”千里之外的堂兄堂弟,也打电话来责问。
杨宝根真是百口难辩,说也说不清,只好到物业去解除合同。
起初,杨宝根也担心:自己这么做,社会上会怎么说呢?担心毕竟是担心,眼前的关总要过的,不能让老父亲回乡下住。只好心一横,不去顾及。可是该来的还是来了。
解除合同后,老杨头空坐着,失去活动,性情大变,不说话,只有孙子在旁边时,老杨头才好一点。儿媳对他翻白眼。
老杨头心里苦哇:住在乡下吧,每天吃喝拉撒一个人,进出门无人问津。大儿子虽然住在边上,就好像没有这个人。整天整日,饿了渴了自己弄,衣服脏了自己洗,除了灯光就是阳光,儿子把他当成空气。小儿子希望留住他,却招来家庭叔伯的指责。老杨头理解小儿子的苦衷,他责备自己,怎么没这般无用,“不能给孩子造福,却给孩子添乱。”
“我在这里过不惯,不自在,我要回老家”老杨头说。
“你刚出来,就要回去,那哪成。现在我来管你,这里就是你的家。你的家在这里,知道吗?”杨宝根着急地说。
听见儿子这么说,老杨头心里乐了,说:“我闷得慌”。
“闷得慌,你就去公园里走走,看一看,也可到物业那里去坐坐,谈谈心,总比在老家要热闹些吧”。
老杨头想,回到老家住,也不行啊。人老了,变得不中用了,需要孩子们的照顾,要是老伴在的话,就不会如此造孽。哎,老杨头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老了老了,完了完了,再没有以前的光景了,一切归零啊。”
杨宝根夫妇上班前,孙子跑到老杨头耳边悄悄地说:“爷爷,你不要走,我回来给你点烟火”。
老杨头眯着眼笑,说“好,好。”
现在要把小儿子的家当成自己的家。老杨头心里清楚,儿媳对他有意见,都是当初自己有些过分,错在自己。既然要在这里长住下去,就要想办法融入生活。
从此,老杨头一人在家时,他学会了拖地,但拖不好,没有儿媳妇拖得干净。老杨头再也不抽黄烟,把黄烟筒棒收起来。上厕所,他学会了用卫生纸,痰吐进垃圾桶里。料理完家务,老杨头就到外面去走一走。
老杨头闲逛的地方有两处,一处是公园。公园是开放性的,不收费。从早到晚,公园的健康绿道上都有人。有老有小。公园的休闲广场,安置着各种健身器材,供锻炼的人使用。老杨头习惯走一走。绕着健康绿道一圈,大概要半小时。走累了,老杨头就到唱黄梅戏的老人堆边坐坐,听听老人们说说话。另一处是物业管理处。物业的张主任认得他,其他办事人员也认得他。
这天,老杨头又转到物业办公室。
“出来走走啊。”张主任递上一支烟。
老杨头没接,手往口袋里掏,说:“今天你要抽我一支”
“不用不用,抽我的就行”张主任说,“等一下再抽你的”。
老杨头接过张主任的烟。“手臂好了吗?”
“早就好了,没事。我说张主任那,我一人在家闷得慌,我就想到物业来做点事。”
“不行啊,老杨头。公司有规定,我可不能违背公司的规定呶”
“张主任,上次我儿子打乱了你的安排,今个我来赔个不是。全是我不好,请你原谅。
“没事没事”张主任说。
“张主任啊,我住在这里,一天到晚没事干,孩子们又去上班了,我到物业来做点事,生活充实一些,我做事免费,不要公司一分钱,你同意吗?”
话谈到这份上,张主任无话可说。半晌,张主任说:“你老搞基层工作多年,我们物业也碰到与业主不协调的事,我倒要请教你,哪样做合适?”
老杨头笑笑,说:“张主任客气。要我看,先得了解他们心里想什么。不了解他们心里想什么,很难下结论”
“业主在外打工,找不到他们”
“回来过年么?”
“等他们回来过年就迟了”
“要我说,‘紧迫的事,先电话通知,物业照做,具体花费等业主回来处理’;不是紧迫的事,留到业主会来再谈。”
老杨头说的,深得张主任的赞赏。时间一长,老杨头与张主任竟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张主任从老杨那里学到一些工作方法,老杨头在物业成了熟人,而且老杨头真的免费为物业扫地,拖地,拉电线,剪树枝。
从此,小区里多出一人整天转悠,外来车进小区停车不恰当,老杨头就上去说说;哪家小孩在草坪上玩火,老杨头也去制止;住在高层有失物掉下,老杨头守在边上,等物主来拿,还要说几句“高层不能掉东西,会出事”。
时间久了,小区人都喊他老杨头,老杨头也乐于别人喊他,走过去搭讪,别人姓什么,叫什么,住在哪,老杨头一概不知。
(3)
长岭初中语文老师洪光明坐在办公室改作文。洪老师带初三班语文课,兼班主任。上星期,从外地转来一名插班生,杨宝根把插班生安放在洪光明班上,教导处班子一齐来说好话。碍于情面,也为了配合学校工作,洪老师只好接受。
洪老师鸭蛋脸,梳着短发,穿一身牛仔,性格艮直,工作上丁是丁,卯是卯,说一不二。丈夫做校长,碰到工作上不便处理的事,总是拿她试手,为此夫妻俩经常闹别扭。这次亦如此。
转到长岭初中就读的学生叫熊飞,女孩叫成男孩的名字可见家里对她的器重。听说家里只有妈妈和爷爷,去年,爸爸出车祸去世了。为什么转到长岭初中,个中缘由不清楚。
上星期,洪老师出了一道作文题,要求写一封信,写给最亲的人。“最亲的人”是谁?要学生自己去定。显然,题目可选的范围大,题意明显,稍有写作基础的都不会离题,但是要写好却不容易。命题看似简单,却暗含机巧。洪老师就是要用此题来检测初三学生的审题写作能力。
出于好奇,洪老师从作文堆里抽出熊飞的作文本,打开一看:“天堂里的爸爸,你好吗?飞儿想你。”洪老师心头一紧,“天堂里的爸爸,天堂?”洪老师接着往下看:
“爸爸,你的担心是多余的,妈妈对爷爷好着呢。以前,你对我说‘妈妈不喜欢爷爷’。我听了以后还顶撞过你。真的,爸爸,你错了。上半年爷爷瘫痪在床,在床上拉屎拉尿,全由妈妈料理。妈妈不是爷爷奶奶生的,可她却像亲闺女那样,每天给爷爷换尿布,洗脏衣服,这难道不好吗?”
“爸爸,告诉你一个秘密,有一次,爷爷哭了。我问他为什么。爷爷告诉我,以前‘我对不起你妈’,而今‘你妈还对我这么好,我惭愧呀’。听听,爷爷认错了,好玩吗?后来我问妈妈为什么不恨爷爷。妈妈抱着我,流着眼泪说,‘傻孩子,一家人可不能记仇啊’。更何况你爸爸去世,你爷爷挺可怜的······”洪老师停住了,沉思着,“一家人不能记仇”,这话说的多好呀。一个农村妇女,说出这种话,该有多高的境界呀。女人都要做媳妇的,在娘家是父母的宝贝,在婆家就不一定啊。不过,女人做了妈妈以后,看在孩的份上确实该转变好角色。
洪老师想入非非,想的很多,突然,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丈夫的。“喂,什么事呀。”
“我要回去,父哇出事了。物业刚来的电话,父哇进了医院。”听杨宝根的急促语气,洪老师也慌了,正打算问详细一点时,电话挂了。
“进了医院?怎么回事?我们上班离家时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进了医院?”洪老师找不出理由,没心事去改作文,便起身走进教室,去看看学生读书的情况。
这天一早,老杨头弄了一点吃的,就出去走一走。上午,公园的休闲广场一角坐满了人,几个退休的围在一块,坐在随身带的小椅子上,有几个兜里揣着二胡,眼前摆放着谱架,谱架上摊开曲谱,拉起了黄梅调,俩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站在一旁,有模有样地唱起了《天仙配》、《女驸马》。还别说,二胡拉得不错,唱的也不错。老杨头站在一旁,观看良久。
起风了,老杨头要回去喝茶。刚进小区,发现几个孩子在小区草坪上烧火,他刚要喊话,一阵风把火吹得遍地都是,越烧越大,烧火的孩子跑得无影无踪。
“救火啊”老杨头大声喊,跑过去抬脚踩,没用。火乘风势,越烧越大。“怎么办?”老杨头急中生智,脱下自己的外衣,把外衣当成扑火的工具,冲进火堆,不停地摔打。然而草坪上的草有一尺多深,遇火即着。虽然老杨头全力灭火,但是这边扑灭了,那边又死灰复燃。老杨头拼命地打呀,打呀,四周烈焰翻滚,浓烟冲天,正在老杨头左冲右撞时,物业的人也赶到了,有人朝他泼过去一桶水,老杨头被水冲倒在地,人事不省。原来火已经烧到老杨头的身上,而他自己没察觉。
杨宝根赶到医院时,老杨头已经进了手术室正在抢救,物业的张主任带领一班人守在外面。
“你父哇是一个好人呐”张主任说,“要不是他的扑救,小区会烧成什么样子也难说。真是好人呐。”
了解到原因后,杨宝根心里哪个气呀,心里说“这老头,吃饱了撑的”,嘴上说:“叫我说什么好呢。他呀,就是这么一个人,见到有危险也要过去。在老家如此,在小区亦如此。”
老杨头为了灭火,身负重伤,躺在医院抢救,惊动了小区的人,人们三五成群跑到医院探望。张主任回到物业,找到放火孩的家长,严肃地进行了批评,说:“对孩子管教不到位,要承担法律责任。要不是老杨头的全力扑救,造成的损失看你如何赔得起。一定要教育孩子,不能戏火。”
在老杨头老家那头,听到老杨头住院的消息,像炸开的锅一样,说什么的都有:
“老了老了,最好哪也别去,呆在老窝”
“养儿防老,没用”
“先前不是还去打工?挨打。进城半年多,咋就进医院呢”
“老杨头身体好着呢,没病”
“听说也是一个人在家,并不好些。要是死了,也没人晓得”
“老了,可怜呐。了啦了啦,没有了。”
几天以后,老杨头的大儿子杨宝银也进城来看望老杨头。老杨头出事后,杨宝根早就打电话告诉了杨宝银。杨宝银并没有立即赶往医院,他的媳妇还在叨念着老杨头偏心。在家有意多拖几天,后来家庭叔伯跑来过问,舆论难逃,良心上过不去,他才姗姗来迟。
“父哇,你还好吗”杨宝银叫了一声,就站到病床一边观察,默不作声。通过几天的抢救,老杨头度过危险期,住进普通病房。由于受到火烧,加上年纪又大,恢复缓慢,还是躺在病床输液,但神志已清醒。
老杨头睁开眼,看了杨宝银一眼,又闭上眼,不说话。
“爷爷,你抽烟吗,我给你点火”孙子杨龙说。
“去”洪光明扯了杨龙一下,“爷爷要休息”
“不抽”老杨头睁开眼,眼睛里充满慈爱。
这时,从门外进来一个硕大的花篮,原来是物业的张主任领着物业的同事来看望老杨头。张主任把花篮摆放在床头,转过脸对老杨头说“老杨头,你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感谢你呀。你要快点好起来呀。”
老杨头睁开眼,用微弱的声音说“谢谢”。
张主任认识了杨宝银后,说:“你的老父亲是一个闲不住的人。老人家真是个好人,多亏他的帮助,减少小区的损失,真的谢谢他”。
站在一旁的儿媳洪光明到此时才清楚事情的原委。
“爷爷,你真棒。”孙子杨龙说。
“谢谢。不过,张主任,我老父亲是为小区受的伤,总该有个说法吧?”
“哦?”
“我老父亲为了小区救火受的伤,要是没有火灾,他就不能受伤,是不是?有什么说法还是物业去考虑,总不能把人送进医院就没事。要说火是小孩放的,也是物业去管的事,与我老父亲没半点关系”
张主任听后没出声。“这样吧老杨,你父亲确实值得尊敬,你提出的要求也合理,但是我一人答复不了你。但你尽管放心,物业一定做得公平公正。”
“那好,就麻烦你张主任”杨宝银说。
张主任一行人离开了医院。“光明,就只有累你们俩啊,我们在家帮不了多少忙,我带来的一点补品,只有累你俩弄给父哇吃呀。回头给宝根说一下,我就回去了。”
洪光明说:“你这就走?要不到我家去吃饭。”
“不用”杨宝银告辞。离去。
(4)
长岭初中处在长岭乡政府旁边,大门前一条南北走向的省级公路,挨着公路两边建起一排排的楼房。这楼房按乡镇府规划修建而成,一派徽式风格,白墙黛瓦,房檐翻翘,屋角临空,似飞鸟展翅,生机勃发;景观树,草坪,绿化带,路灯安置得错落有致。政策的导向像一把无形的大手,把住在偏远的四散的农民笼络到城镇居住,既发展了当地经济,又改善了人民的生活。
这里成了十里八乡的集市。
老杨头出院后,随着儿子儿媳来校居住。由于扑火落下后遗症,他生活不能全自理,行走还要住拐杖。杨宝根知道父哇的脾气,闲不住,好管闲事,入校前就与之约定:学校的事你别管。你只要关心你自己的身体。老杨头一一应诺。
老杨头是个明白人,一点就通。他心里知道,这次跟着儿子来校居住,除了儿子的关心,还有儿媳的默许,要是像大儿媳那样,他就来不了,只能一个人继续住在小区。“而今也得改一改”,免得儿媳说多话。老杨头是一个好面子的人。
老杨头住校,每天起早围着操场拄着拐杖走几圈,然后坐在门口喝茶、晒太阳,饭后上街看看,走走。他身体大不如从前。
老杨头最喜欢看学生们吃营养餐,成群结队,场面太壮观。
老杨头发现有学生把碗里的猪肉扔掉:
“猪肉不好吃吗?”他问。
“好吃呀”学生回答道。
“好吃干嘛扔掉?”
“不知道。”有学生说,“那些孩子喜欢喝酸奶”
“哦?酸奶比猪肉好吃?学校还发酸奶吗?”
“不是。”有学生说,“街上店里买的,很便宜”
上午,老杨头拄着拐杖到街上店里转悠。晚上,对儿子说:“宝根呐,管理几百人不容易啊,有学生把碗里的猪肉扔掉,跑到街上去买酸奶喝,可要管一管喏。”
“哦,有这等事?”杨宝根召开会议,重点讨论学生就餐不吃肉的事。明确要求班主任老师要教育,食堂厨师要尽职尽责,炒出的菜要适合学生的口味。班主任老师要教育学生,不要去喝那些便宜酸奶,不能吃过期的食品。
要承认,杨校长的工作是合理且适时的。然而,杨校长抓工作有一特点,有布置,没检查。指派人做的是否落实到位,他不知。他重视老师之间的感情联络,把工作与私人感情参合在一起,在酒桌上称兄道弟,把工作说成“帮忙帮忙”,三杯酒下肚以后,他就以为工作完成了。岂不知,如此工作怎不误事?
老杨头爱坐在门口喝茶,上午,杨宝根回到家,神色凝重地对老杨头说:“父哇,我要去县局开会”
“好呀。你到局里开会不是常事吗?”老杨头说,“你脸色怎那么难看?不是生病了吧。”
“没有。这次不知要多长时间”杨宝根自言自语地说,像是对老杨头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长点时间有什么关系”老杨头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老杨头并没有听懂儿子的意思。杨宝根夹着包去了。
中午就餐铃声响过以后,学生们迟迟没有出门,没有往日的潮水般的喧哗,老杨头正在纳闷:“怎么了”?只见一队队学生由老师带队,有序地走进餐厅取饭。
“真怪呀,这么有秩序,没见过”老杨头说。
儿媳洪光明两眼红红的走进家门,把手里的教材重重地摔在桌上,“怎么这么倒霉,怎就怪上咱阿宝呢?”
“什么事呀?”老杨头憋不住问了一句。洪光明没搭理他,低头出去。
“这是怎么了?”老杨头一头雾水。
一帮老师手里拿着碗走来,边走边说点什么:
“是派出所那新来的拍的照片,发上网了”
“那小子新来的,发上网后,省政府责定要严查。”
学校老师三三俩俩在议论着。老杨头觉察到出事了。联想到儿子上午的表情,儿媳的态度,老杨头坐不住,他要问问,但是学校老师没人愿意同他说这些,老杨头就拄着拐杖四处打听。一问,老杨头大吃一惊:
原来,几天前,学校有一批学生到乡医院看病,正巧碰到派出所的小王。小王是新入伍的警员,对周边发生的事挺关注。发现了很多学生由家长陪着,到医院门诊室,有几十人。他奇怪地问,“这些学生怎么了?”
“吃了学校不干净的东西”
“可能食物中毒”
“食物中毒?”
“孩子都腹泻,不是食物中毒是什么?”小王觉得这可是大事,“学校怎么把不干净的东西给学生吃”?他拿出手机连续拍照,并且把照片和疑问发到网上。消息传上互联网,立即引起了政府主管部门的重视,从省级到县级,一路追下。杨宝根作为长岭初中的校长,是案件的第一责任人,受到追责,案件正在调查审理过程中。
“事情闹大了”老杨头一步一颠回到房间。还没来得及坐下,就有三五成群的家长来找杨校长:“学校食堂买些什么东西来祸害学生,校长你管不管”
得知杨宝根去开会后,许多人去食堂,去找事务主任,教务主任,也有人喊:“去派出所报案”。不久,几辆小车进了校门,从校车里走出几个穿白衣服的人,面戴口罩,从厨房取出食品样品带回去检测;也有家长跑进教室,找自己的孩子问问,“吃了什么东西”。
这一整天下来,长岭初中压根就没有好好上课。老师也没辙,因为学生家长陆陆续续进教室,找他们的孩子问,生怕孩子食物中毒。有的教师干脆歇课,让学生自习。
老杨头去食堂买了一碗饭。以前每一餐都是儿子送给他吃的。那天,儿媳也没有光顾他,去忙她班的学生。这天晚上,老杨头也没有洗就上床睡下,躺在床上他一直不能入睡,辗转反侧持续好长一段时间才入眠,迷迷糊糊之中感到有一双小手在摸他的脸。老杨头睁开眼一看,“你还没睡”
“爷爷,你好些吗?”
“好了。你吃饭吗?”
“吃了。爸爸还没回来”孙子杨龙奶声奶气地说。
“爸爸去开会了,没事。”
“杨龙,睡觉”妈妈洪光明大声喊。杨龙急忙跑开。
老杨头又失眠。宝根不会有事吧?能有什么事,负领导责任。这是在哪出了问题?老杨头百思不得其解?哎,还是别瞎想了吧。看样子长期住在学校也不是办法,“不能拖累孩子啊,还是回自己的老家吧,那里才是自己的归宿”老杨头慢慢进入梦乡。
······
(5)
清早,杨宝银的家里吵翻了天,原来堂兄杨保全通知杨宝银,接到杨宝根的电话,老杨头要回老家住。
“当初接去时做好人,而今却要送回来,他不管,我也不管。一是儿子都是儿子,我该做,他就不该做吗?”
“要的时候,搂进怀里,不要的时候,丢进隘里”
“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你俩就不要过于计较吧,听哥一句。毕竟你们是一条肠子出来的,你们的父哇要回家,也是叶落归根呐。宝根也遇到难了,你是哥哥,就没有一点姿态?说不说兄弟一场,你不帮,何人助?学校里出了点事,老人家住在那,有许多不方便,知道吗?”
宝银的媳妇不管那一套,啰里啰嗦就是不松口。
“宝根遇上大麻烦,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知”
“哪有什么事情?找过借口来塘塞”
“你是哥哥,怎么能这样说?兄弟一场,就没有半点同情心?”接着杨保全就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了杨宝银。在杨保全的劝说下,杨宝银很不情愿地打开老宅的门。
进到屋里,一阵霉气扑面而来,成堆的农具和稻草塞满屋,满是灰尘,家具不见了,仅留下一张老床,一个锅台等。
“家具呢?怎么一件都没有”杨宝全说。
“那晓得?”杨宝银回答得含含糊糊。杨保全知道,家具都被宝银搬走了。宝银说不晓得,保全也不去问,一块帮忙收拾屋子。
花去几个小时,屋子收拾的差不多,兄弟俩身上,头上,脸上沾满灰尘,到水塘边洗洗手,杨宝银问:“学校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有不少学生吃了营养餐腹泻,上面追问下来”
“哦。不碍事吧?”
“这可不好说。学生营养餐是一根红线,踩上去肯定有麻烦。”
杨宝银不再作声。
上午,老杨头由杨宝根陪着,乘车回到了老家。除了胞侄杨保全来迎候外,再没有其他人。杨宝根清楚哥嫂的态度,没有说什么,他电话请了村部电工来老家重新安装电路,稍稍处理完毕,就急急忙忙要往回赶。临走前他对杨宝全说:“哥呀,我没时间同你细说,我要赶回局里去。电工来了请你帮忙照顾,花钱的事等我来解决。父哇你也就照顾一下,回头再同你说,哥嫂不在家,我没时间去解释,只好拜托你。”杨宝根叽哩哇啦说上一大堆,也不等杨宝全回话,就匆忙离开。
望着杨宝根仓惶离去,杨宝全心里不是滋味。
“营养餐怎会出问题,不是由专人负责吗?”杨宝全自言自语地说。
“哎,那晓得”,老杨头说。
老杨头也不知个中缘由,随口说上一句“那晓得。”不久,电工来了,简单地拉出几条线,有厨房用的插电饭煲的插座,房间和堂屋的照明。安好以后说了一句,“账与杨校长结”即离去。杨宝全把米和其他生活用品安顿好后,也走了。
老杨头喝了一口茶,正想休息,忽然,闯进来一人,大声叫喊:“老伯伯,你老回来正好,烦你评评理,四喜这不是欺负人嘛,我好不容易建起的房,建到第二层,被国土局执法队给拆了,四喜写信举报的。这个畜生,当初他也签了字”
老杨头定睛一看,来人是远房的侄子,名叫长友。长友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为人不耍小心眼。
“你说四喜举报,把你的房子拆啦?”
“是呀。当初我申请盖房时,申请书上要家庭叔伯签字同意,他也签了。这个畜生,等我房子建到第二层,他又写信举报。要是不同意,当初你就别签字呀,对不对。你签了字,背后又来举报。这是人做的事吗?这是畜生。他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对我不仁,我也要对他不义。我要跟他拼了。他七个女,我也是七个女,他一个儿子,我也一个儿子。索性大家不想花屋住。你老是德高望重的前辈,听到你回来了,今个来说给你听听,评评理。”
原来,杨长友把房建在农田里。按国家政策规定,农田是决不准建房的。这是一条红线。当然,乡下人家也有人通过手续获得批准,在农田里建了,国家主管部门不了解真实情况,又没人举报,也就不了了之。若有人举报,政府主管部门就非查不可。
“长友啊,既然生米煮成熟饭,你难过也没用。要我说四喜这种做法很不地道。这是使坏。兄弟间怎能如此,是不是。我知道你难过。眼光还要看远一点,你不要像他那样,房子还是要做的。”
“我再也不认他这个兄弟。他是一条狼,一条狗。”
“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晚了。的确想不到啊,四喜会背后捅刀子。过日子总要图个安静,虽然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也不需要再像他那样去报复。冤家宜解不宜结。常言道‘狗咬人一口,人不可去咬狗一口’,是不是?接下来你要把做屋考虑好,重去选基,选好了,我同你一块去村部,去乡土管所搞申请,好吗?你听我的话,把家里的事做好。”
杨长友气得眼泪都掉下来,“叔啊,为了做屋,孩子们在外面吃了不少苦,挣了点钱,希望我同她妈住得好一点,哪料到碰上四喜这个畜生,心这么歹毒。”
还能说什么呢?老杨头叹了口气,说:“贤侄啊,几十年你和侄媳妇养了一群孩子,生活不易啊。我深知你的难处,好在孩子们争气。你的好日子只是刚刚开头啊,后头好日子还长着呢。不要一时想不开,心要放宽一点。退一步海阔天空啊。老伯今也不同往日啊。哎。你的事我一定管,四喜那边你就不要去找啊。争吵起来有什么意思?管用吗?不管用。他是个小人。你是做过村干部的人,遇事行蛮不起作用,要讲究智慧,要动脑子。回头碰上四喜我要说说他。听我的话,好吗?”
爷儿俩唠嗑一直唠到快要吃午饭。杨长友替老杨头插好电饭煲就离开了。杨宝银收工回来,也到老杨头那里转了转,没说什么,掉头就走了。
老杨头心里不是滋味,他在担心小儿子杨宝根的事,掏出手机想拨杨宝根的电话,随即又关闭。“有事的话他一定来电话”老杨头心里说。
抬头看见老伴的遗像,遗像像框上沾满灰尘,半年前小儿子接他进城,要把它一块带去,老杨头不同意。今个再见老伴遗像,不禁泪如雨下。他嘴角颤动,默默地取下老伴遗像,用毛巾擦擦灰尘。
“你总是一脸笑”。老杨头把老伴的遗像挂在自己的床头,“你就这么陪着我吧,咱俩再也不分开”。他和着衣服,靠在床上,与老伴遗像框在一起,不知不觉睡着了。
忽然,杨宝根高兴地站在老杨头面前,说:“父哇,我在合肥天鹅湖小区买房了。那里环境优美,将来杨龙念书有地方住”
老杨头也高兴起来,问道:“你哪来那么多钱?能在合肥买房,花费一定不少吧?”
“这你放心,我自己不出一分钱”
“宝啊,你可不能办糊涂事啊,中央‘把八项规定’抓得紧,你是一把手啊”
“放心,没事。我只是替他人贷款作保,人家感谢我的。”
“他人?靠谱吗?”
“几十年的交情。以前他在乡下承包小学建筑,我任负责人时,帮过他。”
“那也不可大意。经济往来你可要把握分寸,不能做的坚决不去做”
“放心,保管不会出问题。”
“那好。人家贷了多少款?能给你那么多红利”
杨宝根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老杨头的话。老杨头总是觉得不对劲,想同杨宝根谈,但是杨宝根突然不见了。老杨头心里急呀,扯开嗓子喊,醒了。回忆梦境,老杨头心里发怵,不停地咳嗽。
老杨头咳嗽好一阵子,浑身是汗,想喝水,爬起身,感到头晕乎乎的,下床,不由自主地往前栽下去,他本能地伸手去抓床档,一下没抓住,重重的栽倒在地上,头正巧碰到椅子上,鲜血直流。老杨头想爬起来,他使尽全身力气,但没有用。地上留下长长的血迹。他大声地喊道:“宝银,宝根,救命呀”。
没人知道,没人答应他。老杨头拼命挣扎,从床的这头磨蹭到床的那头,但是他的头抬不起来。也不知过去多久,挣扎了好一阵子,老杨头还是起不来,没办法,只好静静地躺着,等待救援······
早晨,杨宝全起床嗽洗完毕后要去上班。杨宝全是当地一所小学的教师,他由民办教师直接转正的。叔父老杨头昨天刚回家,他有点不放心,上学前他到老杨头住处看看。门被栓着。
“叔叔,你好吗?”杨宝全喊。没人应。杨宝全不停地大声喊,偶尔似乎听到微弱的救命声。
“不好”杨宝全及急忙跑回去喊,“宝银,你父哇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杨宝银不急不躁地说,“昨天还是好好的,有什么事出?”
兄弟俩把门撬开,一看,登时慌了。把老杨头抬上床,盖好被。此时的老杨头已经人事不省。
杨保全掏出手机,拨通了县医院的急救电话。不久,县医院的救护车来到。把老杨头护上救护车后,杨保全才去上班。
(6)
中小学吃营养餐,是由全国人大常委会确定的。由财政拨款,直接发放到学校,惠及千千万万的农村儿童。这举措体现了党和政府对少年儿童,尤其是对贫困山区儿童的关爱,不让他们在人生成长的起跑线上营养不良。
对营养餐,校长是第一责任人,长岭初中出现学生集体腹泻事件,影响恶劣,损害了党和政府的形象,肯定要严肃处理。经调查发现,学生腹泻不是吃营养餐造成的,而是喝了学校周边商店出售的过期牛奶造成的。尽管如此,杨宝根作为学校的校长,也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也该杨宝根倒霉,正为学生腹泻调查的关键时刻,县教育局突然收到银行催还贷款的电话和公文。
经查,原来贷款人是一位房地产开发商,而贷款的担保人是杨宝根。很快,组织上与杨宝根约谈。这下,杨宝根慌了,“担保的事怎么跑出来了?要命”。
晚上,杨宝根睡不着,担保的事浮现眼前:
早年,杨宝根任长岭初中事务主任,负责学校财会工作。当时,学校有一批待建的项目,住县城搞基建的余老板,通过关系找到了杨宝根,要求承建学校的项目。了解到余老板正在县城承建某小区。校长、主任也想进城,余老板承诺,只要他能承建学校的项目,他建的小区,可以留给学校领导每人一套价格便宜的住房。在利益驱动下,这笔买卖一拍即合。
余老板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洞察单位人事关系的主次关键,一经着手就什么都明白。要不是杨宝根的鼎力相助,学校的项目压根轮不到他。所以,杨宝根最后获得住房,要比其他人的好,余老板还送给杨宝根庭院里的一切家具。
尝到甜头后,杨宝根觉得余老板守信用,讲义气,挺哥们,交往密切。余老板深深懂得公权力的作用,也对杨宝根加重投资力度。几年后,杨宝根提升为学校校长,余老板更是不轻易放过,用于老板的话说:“放长线钓大鱼”。自然,当余老板投资合肥某住房小区时,银行要求贷款人提供担保人,杨宝根就成了余老板不二人选。由于贷款数额大,担心杨宝根不签字,余老板承诺,事成之后,送给杨宝根一套住房,该住房座落在合肥天鹅湖小区,价值几百万。后来的事按余老板的期望进行。几年过去,一切风平浪静,悄无声息,那料到余老板资金突然断链,无法按时归还贷款。在合理期限内,银行就催担保人,俩人之间交易才被曝光。
尽管杨宝根人脉丰富,朋友甚多,但是这次却没人来帮助他,“不是不帮,实在是帮不了,数目太大”有朋友说。
常言道“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政府对官商勾结深恶痛绝,对公职人员,尤其是管理人员,明文规定不准经商,杨宝根也清楚。“上了船下不来呀!”
上级主管部门,按程序给予杨宝根开除公职的行政处罚。
突然失去工作,失去社会地位,这是杨宝根做梦也没有想到的,真应了那句话“辛辛苦苦几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杨宝根整天缩在家不出门,不见人,不见熟人,尤其是老家的人。但是行政处罚是公开处理,要上网,要通报有关部门。想瞒消息是瞒不住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杨宝根也清楚,一味的躲避没有用,不幸中的万幸是没有触犯刑法。行政处罚中的开除是行政处罚所有档次中最重的,它的隔壁就是刑法。
余老板深感内疚,失信于朋友,没脸见杨宝根,但是现在不得不见。“将心比心”余老板心里说,在征求杨宝根的意见后,他把杨宝根介绍进他与人合开的一家私立医院做行政管理。
做起行政管理工作,表面也能混得过去,回到家,少了从前的朋友拜访和邀请的饭局电话,失落感也不时爬上心头。杨宝根又一想,“老子也还不错,即使再干二十年,也不能买下天鹅小区的房子。”
老杨头住在县医院有一段时间,杨宝根也只是在晚上偶尔去一下看看。老杨头的身体稍好,就要出院回到老家。老杨头心里清楚,儿子遇上大麻烦,自己虽然有医保,住院花钱不多,但是“自己是即将走向坟墓的人,决不能连累孩子”。
杨宝根给老杨头办了出院手续。
老杨头回到家。看见屋里的状况,杨宝根心里好难过。俗话说:养儿防老,晒谷防饥。而今连老父亲也没有法子来赡养,真愧对人子。
杨宝根打算找兄嫂好好谈一谈,主动掏钱请了一位护理工,专门来照顾老杨头的日常生活。兄嫂俩人不知道哪里去了,杨宝根只好去找堂兄杨宝全。看见堂弟的囧相,杨宝全什么都明白了。“你回去吧,回头我再同你兄嫂说说”杨宝全就这样把杨宝根打发走了。
几天以后,杨宝根接到杨宝全的电话:“你回来一趟吧,看看就知道。”
杨宝根一头雾水,趁星期天,带着媳妇和儿子,包车回老家看老杨头。儿媳洪光明叫了一声:“爸,你好些吗?”
老杨头心里一阵喜,睁开眼睛,“我很好,你们都来了?”
“爷爷,你抽烟不?我给你点火”杨龙趴在床头,伸手摸着老杨头的脸问。
杨宝根站在一旁,注视着老杨头的表情,观察老杨头的变化,一堆脏衣服堆在门角。洪光明二话没说,将手里的钱包递给杨宝根,找来脸盆和洗衣粉,把脏衣镙进脸盆,端起来就往外走去。
老杨头回家以后,身体每况愈下,越来越差。终日躺在床上,爬不起来。有人来,他就睁开眼,没人来,他就闭上眼。大小便失禁。
看到自己的媳妇有如此举动,杨宝根感到诧异,。“护工怎么不洗衣服?”杨宝根心里疑惑,他正要去找护工问过究竟,这时,杨宝银进来了。
“尼个桂莲怎么不洗衣呀?”桂莲是堂叔的儿媳。当初杨宝根请她,是因为她能干,且她家的生活较困难,想以此来帮她一把。
“早就没来。你前脚走,她后脚就辞了。她说她闻不得老人味。”
“那每天每餐吃饭怎么办呐?”
“我同你嫂子送呀。”
还有什么话可说。杨宝根心里一阵感激。
“光明也不错,我很高兴”杨宝银说,“我也好同你嫂子说话。”
“你嫂子听到你的情况后,她也不好过。餐餐端饭来喂老人家,说是不让你一人担心。”
听了哥哥的话,杨宝根落泪了。“还有什么比亲情更重要哇”,杨宝根一把搂住哥哥,失声痛哭。
“爸爸,你怎么啦?”杨龙惊慌地问。
杨宝根急忙松开手。杨宝银眼圈也湿了。
“伯伯,你们怎么啦?”
杨宝银一下子弯下腰,抱起杨龙,亲了亲小脸蛋,说:“没什么。”
“哥哇。侍奉爸爸的费用我来出。”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只要你心里有数就可以。”杨宝银还在担心杨宝根的工作。杨宝根告诉哥哥:“我在医院上班,日子也能过得去。”
“那就好。你不要再做那些糊涂事啊。”
“知道。再做也没有机会。父哇现在到了为难时,只有请你和嫂子多多担待。”
兄弟俩就在老杨头面前和好如初,一道去拿饭来喂老杨头。
老杨头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吃过饭后,慢慢地睡去。
······
(7)
国家着力推进城镇化建设,集中力量脱贫攻坚,为实现两个一百年的奋斗目标,实现全面小康,完成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正在有序推进,提倡“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转变经营方式,大胆改革创新,重视环境保护,还给老百姓一个干净的环境,让人民群众过上幸福的生活。
杨宝银这几天在家里改造厕所。村部规定:“每一户厕所改造,补助费二千元。公家提供匠人工钱”。打听到修理工钱由公家出,杨宝银就自己动手,拆墙,挖窖,拉电线,安装电器,一人全包,他要揽下工钱。
“比外出打工还要强”他说。
杨宝银是一个复员退伍军人,服完义务兵役期以后,回到老家务农。也不知他在部队里学到什么,只晓得他做事特别过细,别的不说,他承包的责任田里,他做出的垧块笔直,一展平,拉出的排水沟整齐划一,路过人看见的都啧啧称赞。
这天,杨宝银动要在厕所屋顶上安装太阳能热水器。他爬上爬下,一会儿接电线插头,一会儿接插板,一会儿拉电线,一会儿接电线。这套工具用过多年,磨损过度,有的电线多处有铜丝露在外面,凭他多年的操作经验,电焊屋顶铁架子不成问题。正当他手持电焊枪电焊时,一股强大的电流把他击倒在地。电焊机被丢到一边,他倒在屋顶上人事不知,屋下的妻子刘真真并不知道,喊他半天也没人答应。刘真真爬上去一看,傻了,慌了,急忙跑下屋,拔断电源,哭着喊着救命。幸好堂兄杨宝全在家,帮忙把杨宝银从屋顶背下来。放在床上,杨宝银嘴角流出血,叫他喊他也不答应,人就像死去的一样。
“天啊,这该怎么办啊。宝全哥啊,你救救他吧。”刘真真哭着说。
杨宝全拨通了县医院的急救电话,又拨通了杨宝根的电话:“你哥被电打晕了,现在正准备往县医院。”
杨宝根也傻了。不久,接杨宝银的救护车到了,医院里紧急会诊,结论:“转院。本院抢救不了”
在救护车上,杨宝银突然醒过来,又蹦又跳,咬人。安静时就像死人一样。杨宝根跟随着救护车去了。
说也奇怪,杨宝银前面被拉走抢救,后面的老杨头竟然能从躺着的床上坐起来,摸着床边下地走几步,杨宝全来告诉他:“宝银被电打了,到医院去抢救了”。老杨头“哦”了一声,就什么也没说。
世界上的事说起来也真奇妙,儿子被电打,老杨头的身体却好起来,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吗?谁也说不清。
杨宝根打电话告诉媳妇,“哥哥被电打了,生命垂危,我正陪着往上级医院。我没时间回去看望父亲。你要抽出时间,回去一趟,也要安慰一下嫂子。嫂子也不容易。”
洪光明听了丈夫的话,心里一阵紧,“真是倒霉”她心里说。
长岭初中离老家不远,下课以后,洪光明骑着电瓶车,带上熬好的肉米粥,用保温杯装好,送往老家看望老杨头。
“光明,你来了?”杨宝全说,“你父哇吃过了。你嫂子刚来过。现在睡着了。”
“哦。嫂子还好吗?”
“还是那样,担心呗”
“我去嫂子那里看看”
“好呀”
杨保全领着洪光明,一道去看望刘真真。
“嫂子”洪光明叫了一声。
“二妈,你来了,你哥他不知怎么样啊”刘真真用她孩子的口气叫了一声洪光明,流着眼泪,抱住洪光明。此时此刻,洪光明也不知说什么好。在刘真真的牵动下,心心相惜,她的眼圈也泛红,说:“嫂子。哥哥不碍事,有宝根在那服侍,你就放心吧。”
“孩子都在外地打工,上学,家里没有别人,我甚得慌。要不是保全哥帮忙,我真的不知说什么好。”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只要你们相互协商好,比什么都好”杨宝全说,“当下你们的确要好好的商量一下,宝银宝根都没时间,眼下只有你俩伷娣。我还要回去,你俩好好谈谈吧。”
生活中时常出现许许多多的家庭矛盾,而矛盾往往由许多因素造成,当事人有时根本没参与其中,而事情的发展又与当事人密切相关,一旦沟通了,矛盾就自然消失,相互也就和好如初了。这应证了中医常说的那句话:“痛则不通,通则不痛。”
家庭突然出现的变故,把两个女人紧紧地连在一起。刘真真说:“二妈,你哥这次倒霉,多亏他兄弟帮忙。我们做女人的哪一个不是希望自己的男人好。孩子的爷爷成了这样,我一定会尽我的能力服侍他,你也不用来回跑。”
洪光明说:“大嫂,就谢谢你。只要能抽出空,我就一定来服侍。虽然公公以前对我不好,但是我不记仇。就像保全哥说的那样‘一家人不记仇’。”
“是呀。以前公公对我家有偏心,我也不去计较。只要我们男人健康,生活什么都好。”
两个女人自从进了杨家门以来,从来没有过像现在如此亲近。战胜困难拉近了她俩的距离。
“孩子的爷爷有好长时间没有洗过澡,我想给他洗一下,你看如何?”刘真真突然说。
这是出乎洪光明的意料,尽管做足了准备,但是还是感到意外,一时难于接受。她睁大眼睛注视着大嫂,半天也没有缓过气来,也没有回答同意还是不同意。“你要是不同意也就不勉强”刘真真补上一句。
“行”洪光明大声地说,“公公是病人,没有啥去讲究。”
“是啊,他是我们的父亲,是孩的爷爷,没有什么可怕的。要是生我们的父亲成了而今的这样,做儿女的不也要给老人家洗澡换衣服吗?”
“是呀,前几天我还看了一趟电视节目,一个女儿还给她腹胀的父亲用嘴含着排尿管排尿呢。”
伷娣俩一前一后去忙于烧水。
看见俩儿媳,提着水桶,冒着热气,来到老杨头面前要给老杨头洗澡,老杨头挣扎着坐起来,说什么也不同意。在儿媳的强烈要求下,老杨头做出妥协,“上身可以让你俩来擦,下身我自己来擦。”
俩儿媳相视一笑,同意了。
老杨头擦下身,费了好长时间也没有擦完。洪光明等啊等阿,看看时间也不早了,快要到上课时间,心里着急呀。忽然,“咣当”一声响,俩儿媳同时推门进来,只见老杨头光着屁股倒在地上,伷娣俩二话没说,把老杨头抬上床,穿好衣服,离开。
俩儿媳的举动,出乎老杨头的意料。“做梦也没有想到”老杨头心里说。躺在床上,老杨头想的很多很多,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宽慰,“不求子孙个个贵,但求子孙人人贤”啊。老杨头梦见老伴,一脸不高兴,“你死到哪里去啦?”
“我没到啥地方去呀,倒是你好长时间没见到。”
“大孩子有难,你就不去考虑考虑?”
“我有啥办法”
“你就是个死人。也不到庙里去求求菩萨”老伴说完就走了,喊也不听。
老杨头惊出一身汗,醒了。梦境让他睡不着。心里打算天亮以后,一定要儿媳去庙里求一求。·······
生活看视平静,却充满变数,谁能想到,人一生到后来会怎样?不过,有句俗语说得好:“后劲窝里的毛发,摸得到却看不到”,后来的境况是看不见的,当然,很多的事情却能估计到,因为万事万物离不开规律,离不开人生活的坏境。
少年夫妇应懂得敬老,老年人也应顺势而为,懂得爱护下辈。
善意为人,厚德载物。
公道终能战胜邪恶,善良战胜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