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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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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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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人家

平凡人家

(1)

花凉亭水库横亘在大别山脉的东南边,向南向西向北绵延数百平方公里。高大结实的钢筋水泥坝,拦截了从上往下的地表水,形成宽阔纵深的水面。水库容量大,水质好,水量充足,水产丰富。新中国成立以后,政府为了解决太,宿,望三县老百姓用水缺水问题,拦水筑坝,建成了闻名中外的花凉亭水库。之后,政府又动员民众,修路架桥,开挖渠道,引水灌溉。把花凉亭水库的水引来种庄稼。期间,三县农民挖了一条河,用了一条河,吃了一条河(资金全部由生产队,老百姓支付)。每年下半年,三县农民挑着行李,拿着铁锄,铁锹,洋镐等,从四面八方汇集在灌区的左右村庄,起早摸黑开挖,靠肩膀,双手,脚板,连续十多年苦干,终于修渠成功。从此,三县老百姓真正过上了旱涝保收,有饭吃的生活。

张家大屋处在花凉亭灌区下游,村落的前面有一片良田,大概几千亩。良田的最东北边有一条小河,名曰牯牛河。牯牛河河水清澈,平常河水不大,即使碰上大旱之年,河水变成了溪流,由于花凉亭灌区的泄洪道与牯牛河相连,牯牛河里的溪流也照样生生不息,保证了农民用水的安全。牯牛河,养育了两岸成千上万的百姓。

张东哥选择了一处靠山的平坦地,建起五间平房,平房前面用空心砖垒起一堵墙。墙高两米左右,留有一处院门。院内面积有几百平方米。张东哥听娘杨母的话,把院内分成几块:建有养猪的猪圈,堆稻草的草架,关牛的牛棚牛圈,还有菜园。

张家大屋主要是以张姓为主,全村落有三四百户人家。张东哥五十多岁。身高一米七左右,性情张扬。爱贪小便宜,欺软怕硬。做事顾头不顾尾,行为莽撞。

在家里,张东哥对杨母十分孝训。哪怕是一点点生活小事,家里要买什么,不买什么;哪家要送礼,哪家要感情,全由杨母决定,如有一次违拗,张东哥就要交代,要保证下一次再不会发生。如若不从,杨母就会寻死觅活,哭诉数抖她寡妇育子的可怜日子,儿大不听娘的话。

张东哥最怕的是杨母的这一招。张东哥心里明白:“自打懂事开始,父亲在一次乘船做生意时,突遇大风,船翻人亡。母亲带着他和三个妹妹,一个弟弟,艰难度日。其中一个妹妹是弟弟的童养媳,这个妹妹本是一位住在隔壁死去父母的外姓孤儿,母亲看她可怜,便收留了她,打算养给弟弟当媳妇。后来弟弟饿死了。母亲就把她当成了闺女。养活了他和三个妹妹,真的不易”。

张东哥家是穷苦人家,除张东哥能识一点字外,其他人都不识字。张东哥有一位远房的华叔,在区供销社工作,入了党,参加了区委,是区里供销社的负责人。人们要想买点生活用品,需要有粮票,油票,布票,肉票等,由于国家有严格的限制。张东哥家平常买点糖啊,肉啊什么的,都要去找华叔。每次,华叔写一张白条,张东哥拿到白条,到合作社去买。合作社接到华叔写的纸条,立马照办。因此,华叔在张东哥家有很高的威望。张东哥家有什么难题,解决不了的,只要华叔出面,就能解决。

杨母是一位精明的老人。小脚。常年头上系着一条黑头巾。梳着发吧,用发网兜着,别一根银缵子。腰间系一条黑色的围裙。一次,一位卖猫鱼的鱼贩子,推着自行车来到了杨家门口,杨母迎上去要买鱼,趁鱼贩子称鱼找钱之际,杨母麻利地左一把,右一把捞起小鱼往裙兜里塞,鱼贩子要找回她一角钱,她说“一角钱不用找,你补一点鱼就可以”。鱼贩子同意了。鱼贩子刚把钱收起来,杨母就从鱼框里捞起一把鱼走了。鱼贩子发现不对,一角钱值不了那么多鱼,想要阻止来不及了。对她,鱼贩子摇摇头,没办法,只好自认倒霉,悻悻地离开,说“算了算了,我怕你。我走。”鱼贩子边走边说的什么,还不时地回头望她,一脸无奈。

开春以后,东哥忙于农活,东哥的媳妇唐香跟在后面。

唐香入门时还没有成年。几年一过,唐香长成了标志的美人,一米六七的身材,椭圆形的脸,乌黑的长发,梳理着两根又粗又长的辫子。唐香人聪明,只是不识字,干农活是一把好手。但是唐香的聪明,在张东哥家没有得到很好的发辉,反而遭到杨母的极力打压。杨母从不认可唐香的才智,认为媳妇不需要聪明,不该犟嘴,不该违拗自己男人,自己男人叫你做什么你就该做什么,男人没叫你去做的,明明做对了也是错的。媳妇应遵守三从四德,懂得顺从自己的男人。媳妇不可在自己男人面前逞能。

长期的压抑,导致唐香精神失常。加上杨母时不时地要求她在外面看见什么,要知道带点东西回家,所以,唐香喜欢乱拿他人家的物品。用村落的庄稼人的话说:“孬进不孬出”。

张东哥很少带唐香去医院看病,后来叫她,不是喊名字,而是喊孬子。张东哥叫孬子,他人也跟着叫孬子。从此,孬子成了唐香的代名词。

唐香为张东哥生下了三女两男。大儿子张平,没有读出书,后来学做木匠;二儿子张发,考上了大学,继而考上了研究生,后考出国。唐香在张家是有功之臣。三个女儿只是读了小学。这真的不错,说不说新生的一代人都上学了,比起父辈要幸运得多。

杨母一辈子就是操心的命。年头至年尾,屋里至屋外,处处安排到位,事无巨细。东哥非常反感,但表面从不敢流露,在杨母面前唯唯诺诺。

近来,张东哥咳嗽,一直不好,进医院挂了水,吃了药,还是老样。晚上咳的更厉害,早上起床,痰里带血。血虽然不多,东哥被吓了一大跳。是患上了什么严重的疾病?东哥心里惶恐。而杨母并没有把这当成一回事。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了问。

上午,张东哥到乡医院检查,医生给他听听胸音,还做了胸透。结果没有大病,医生劝他戒烟。出血是因为咳得厉害,把毛细血管给磕破了。东哥回到家里,咳嗽还是不止。杨母从房间走过来说“东哥,你哪天去抓猪仔?”乡下人家有个习惯,年初抓猪仔养,养到年尾就可以变成年食,到时不用到人家去买。

张东哥生气了,心里说“你这当娘的,不问儿子的病,倒去问抓猪仔。我不重要?抓猪仔倒比我的命还重要?”

“你这老人家,急么思”张东哥没好气的说。

“不急?哪天人家猪仔全卖了,我看你到哪去抓。”杨母教训道。

“好好好,明天我去个抓一头给你,行了吗?”

过了一会,杨母说“不如抓两头,有个伴。好抢食。”

东哥咳得直不起腰。过了好半天,张东哥回了一句“两头两头,你只知养猪,也不用死了,长命百岁,万万年”。说完,甩气出了门。

杨母从来没有受到过如此大的扭气,默默地退回了自己的房间。这口扭气把杨母呛得转不过来。杨母坐在床边,心口一阵阵作痛。

“我儿在怪我长寿哇。”想到东哥咳嗽不止,她自言自语地说“我也真的寿长了。我也该早点死,也许他会健康些”。

在农村流行着这样一种观念,父母进入老年以后,假如他(她)脚下的人不健康,比如儿子媳妇,孙子等生了病,儿子媳妇,女儿就会认为是老年父母夺去了生病的下人的阳寿,才导致下人不健康。倘若老年父母死了,下人就不会生病。基于这样的观念,不少老年父母整天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一怕自己生病,二怕下人生病。

本来,人入老年以后,精神,心里,身体都处在十分脆落的状态,需要下人精心的调理,抚慰,开导,老年人才能过得好。可是如果情况相反,老年人就会生活得一天不如一天,心理产生了迟死不如早死的念头。这种观念是十分荒缪的,没有一点科学道理。他人生病与老人何干?本身属于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怎么能往老年父母身上扯?可是,现实生活中,这种事还真有。张东哥不是有这样的意思吗?

天渐渐暗了下来,快要到晚上八点钟了,张东哥还没有回家。杨母烧好了晚餐,等待东哥回家吃饭。“上午出门,中饭也没吃,现在到晚上了还不肯回来,饿坏了如何是好”杨母嘀咕着。

杨母转身问唐香,唐香也是一问三不知。杨母等急了,站在家门口,扯开嗓子喊:“东哥——,东哥——,回家吃饭啂——。”

“东哥——,东哥——,回家吃饭啂——”

“这是哪个喊东哥?”

“这嗓音真响,高八调”

人们纷纷跑出门,看过究竟。

“东哥——,东哥耶——回家吃饭啂”······看见杨母在喊,有好心人劝她回到屋里。

“嫲妈,你不能这么喊。会出事的”。有人把杨母劝回屋里。

······

张东哥上午出门以后,连跑了几个村落,联系抓猪仔的事。真的不顺。以前联系好的已经把猪仔卖了,真真地应了杨母的担心;有的正在准备出卖,但支付方式没谈好。

第二天早晨,杨母果然出事了。人们还没起床,事后,听说杨母昨晚大口大口地吐血,有人说:“足足吐了一脸盘。”持续到天亮就去世了。

张东哥哭的死去活来。“我不该顶撞娘啊。我该死。娘啊,是儿子不孝啊。”屋前屋后的人听说杨母去世了,打死也不不相信。

“是否误传?”大家认为那高嗓音,只有年轻人才有的杨母,绝对是健康的,不会去世。一般人真的不知道,就是那高嗓音要了杨母的命,因为老年人超高发音会导致肺部毛细血管破裂。

对杨母的突然去世,人们议论纷纷,有的老人说“是个有福之人哪,一天罪都没受。我也倒望自己今后也这样死去。”

有的说“真估计不到。应了那句老话:一样生,百样死”。

唐香昨晚睡得很香,她压根就不知道杨母出事,因为平常她总是一个人单独睡,且离得较远,天一亮她就去捞猪菜。尽管家里有大事,但是她也不知道管。这是长期生活养成的习惯。攒足了猪菜,她就起身回家。她手挽着一篮菜回到家,看见杨母躺在床上,说“娘哦,你咋不起来吃饭呢。这样躺会冻的”。她忙去拉被条给杨母盖。

“你真是个孬思”张东哥走过来说,“你走开”。

家里突然涌进不少人,他们忙于给杨母搽脸,洗澡,换衣服。唐香惊慌失措,傻傻地看着,不知如何是好。有人告诉唐香要哭,哭的越厉害,后代越发旺。唐香疑惑地看着众人,好半天好像明白了什么,说“娘啊,你这怎么了?”

“要哭,要大声哭。你的声音太小,听不见”有人凑近她的耳边说。

“娘啊,娘啊,你这是怎么了?”唐香扯大嗓子喊。这时,大媳妇琥珀也走过来陪着婆婆哭奶奶。见有儿媳妇陪着哭,唐香觉得更有底气,哭得更汹。

张东哥家到张家祖宗堂屋有一定距离。不久,男人们架着木门,把杨母放在木门上,木门的上方用嗮框遮着,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抬着嗮框,四个男人一左一右抬着木门,一步一步地,慢慢地送往祖宗堂屋。张家祖堂是专门用来办理丧事,祭祖的地方。有人事先在祖堂中央放好了搁放木门的木凳。众人把杨母放在祖宗牌位前,等着入棺,唐香带领女眷跟着哭进堂屋。

在乡下,哭丧挺有讲究。哭者,不光是哭得伤心流泪,而且要有祈求亡人保佑未亡人平安的套路。就像戏台上唱戏那样,有节有韵,有专门的哭词。如果哭者哭得不符合规矩,很快就要遭到他人的非议。这不,唐香根本不懂,往常也没有去留心他人怎么哭丧,只是反复的哭着“娘啊,你这是怎么了;娘啊,你这是怎么了?”。

“你就不能哭点好话吗?”。唐香歇下来,惊恐地望着张东哥,歇下来。众人也摇摇头,走开。

······

(2)

在长江流域的广大农村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叫做“红白喜事”。所谓红事就是儿子女儿的婚事——儿子结婚,女儿出嫁。所谓白事就是哪家老人寿终正寝,下人需要披白戴孝。寿终正寝为啥称之为喜事呢?原来人们认为:年纪大的老人死掉了,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健键康康,齐来为老人送终,这是老人的福气,要是儿辈或孙辈缺了一人,则老人的福气不全。同时,为了张扬老人的功德,出于对老人的孝敬,老人在生的晚辈,不管生在何处,一律都要回来奔丧,特别是老人的至亲。除非是国家公事才可不回,比如在部队服役。一句话国事大于家事。国家永远在前,家庭永远在后。家庭要服从于国家,这成了民间的一项共识,形成了传统。

为去世老人操办丧事,不是哪家个人的事,而是全族的事。所以,家有老人去世,个人是着不了主,要听从族人的意见,但是经费得你家里出。

操办丧事的目的,就是将亡人一生的心酸往事,功德,由做法事的道人道出,下人要在亡人灵柩前跪着听。道人做法事要敲锣打鼓。按江西龙虎山道家的经文行事。下人被道人弄得,一会起身,一会下跪;一会起身,一会叩头,供族人看,说是代亡人赎罪。受磨难者不可表现出半点委屈。不然就会遭到旁人的指责:不孝。在这种场合,谁还敢有委屈的表现?敬孝亡人,本无可厚非,但是,若老人在生不孝,死后去孝,这有何用?然而,当习惯变成了无形的法律时,头脑再清楚的人也是没有办法的,因为需要众人的帮忙,才可能迎请亡人上山,没有哪家会自己背着亡人去埋。杨母去世了,属张家天大的事,可是,杨母的嫡亲孙子张平出国没有回来奔丧,引起了人们的广泛议论:“这是咋回事?亲奶奶去世也不回家。天底下哪有这么做晚辈的。”

“出国也不属于国事。应该回来。”

“外国又不同于中国。人家有人家的规矩。我们中国是国家为大,外国管你啥?”

“外国人就没有送老人安葬的吗?近亲属应该送老人安葬,全人类应该都是一样。”

“去你的吧。要是一样,张发不就回来了吗?到现在为止,张发回来了吗?”

“东哥伯是否告诉张发哥哥呢?”一位远房的侄子说。这时,琥珀走过来。

“嫂子,伯伯是否告诉张发哥哥了,奶奶去世?”

琥珀诡秘一笑,说“不知道。这不是我管的事。”琥珀停了一下说,“这要看我那有本事的公公怎么安排呀。”人们面面相觑。琥珀接下去说“各凭良心,不管他人”。说完就走了。

几天以后,法事开始了。张东哥全身挂白:穿着白长服,头盖白棉布,脚着白鞋,手持招魂幡,毕恭毕正地站在杨母灵柩前,听候假道士的摆弄。所谓假道士就是平常人穿着道衣,嘴里诵念经文的人。他们平常是普通人。

法事不是一蹴而就的,它有一个过程,就像戏台上唱戏那样,一幕接着一幕,而且要持续相当长的时间,少则几天,多则几十天。张东哥麻木地重复着站好,低头,下跪,叩头,再站好,低头,下跪,叩头。无论张东哥做得多么虔诚,由于他的出国的儿子没有回来奔丧,他这个当父亲的总是有点美中不足。子不教,父之过啊。

祖宗堂屋摆满了花圈,是亲朋好友送的。其中有一个花圈,是村委会送的。村委会给杨母送花圈,与杨母的嫡孙张平任生产队长分不开。生产队与村委会之间时常有业务上的往来,干部私人之间少不了联系。所以,张平收下了不少礼金。礼金没有交给张东哥。

张东哥说:“你这孩子,收了人家的礼金,你也不对我说一声。你奶奶去世,家里开销很大。”

张平说:“怎么了?”“我收礼金有什么不对吗?”这句话没有说出来,而是压低声音回答“我与他们有来往,我也送过别人家的礼。”张东哥只好不做声。

晚上,张平同媳妇谈起此事,心里很生气。觉得伯不尊重他。听伯的话,其言下之意是要收取自己收的礼金。

琥珀说:“他真是痴心妄想。他哪里是怪你没同他讲,他是要你把收取的礼金交给他。”琥珀跑到屋外,大声喊:“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儿子送了人家的礼,现在儿子收取别人送的礼还要交出来。这不是抢吗?”

经琥珀这么一朗朗,正在看法事的人,丢下法事不看,全跑过来看朗朗的人。当人们明白怎么回事后,又回到了做法事的现场。张东哥低着头,一言不发。法事继续,人们再不象先前那样专心看,而是交头接耳。有的干脆离开现场回家了。

······

(3)

把杨母送上山以后,张东哥家发生了严重的口语冲突:为了张平收取礼金该不该交出来,张东哥专门请华叔来评理。华叔不肯来,要张东哥不要与儿子一般的见识。华叔说“儿子是你生的,你家老二又不在家,你与孩子叫什么劲。真是的。”

回到家里,张东哥咽不下这口气,心里说“这还了得,当着我的面,收取礼金不交,谁晓得哪天他还会做出哪些翻天的事来?将来自己老了,那还了得?他要怎么处你,你不就得怎么受吗?做儿子的,哪有这样对老子的。我以前在娘面前,从不敢违拗母意。”张东哥越想越来气。

大女儿金枝说:“伯(这里一带称爸爸有的称伯,有的称父亲),你就不要了吧,哥哥又不是外人,二哥又不在家,这样闹下去多不好。”

张东哥气愤地说:“东方不亮西方亮,哼。”言下之意,靠不了老大,我还有老二呢。

晚上,张东哥叫唐香烧了一桌丰盛的酒席,请来了张姓在家的家庭叔伯,一心想要好好地教训一下儿子张平。这显然属于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好多家庭叔伯不肯来,要么借故有事,要么不在家。非来不可的是家庭里的近亲。

张平被媳妇堵在房里出不了房,隔着房门大声叫“我送人家的礼,你又没有给钱,人家来送礼是还我的情,凭什么我要交给你。”

一位伯伯来到门口,说:“琥珀,好媳妇,你让张平出来,这么多家庭叔伯在这里,就是要同你们谈谈,到底是怎么回事。”

琥珀冲出房门,“大伯伯,你说说,也好,有这么多的家庭叔伯在这。我想请大家评评理。天底下哪有这样做长辈的。张平送了别人不少的礼,都是我们自己出的钱。今一日别人来送礼,公公却要拿去充公。这合理吗?”

叔伯们听了琥珀的话没做声。张东哥厉声地说:“平尒,你自己说说。我们是一家人,没有分家,怎么分你的我的?啊?要收也得我来收,我才是一家之主。”张平低着头,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看见张平一言不发,琥珀生气了:“你哑巴了?你说话呀”。

张平怒视着众人,嘴紧闭着,像一座石碑,既不坐下,又不说话。“你这个窝囊废,该说话时你不说,这日子没法过了”琥珀一头撞上张平,然后冲出屋外。张平被撞了个趔趄,顺手抓住了要倒地的琥珀。

众人面面相觑,都站起身,有的溜出屋走了,几个年纪大的留下来劝张东哥,不要那样,不要唱戏给别人看。

请客吃饭其实是张东哥做的引子,本想利用家族权威来整治儿子,要让儿子服从,交出收取的礼金。让张东哥没想到的是儿媳琥珀有这么强,气的他恨不得要去揍她,还好被他人给拦下了。社会上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公公可不能打儿媳,哪怕是儿媳再不对。常言道:“婆打媳妇天下有,公公打媳妇天下丑”。因为公公与儿媳之间有距离,如果是零距离的话,就有说不清,道不不明的关系,让人误解。

礼金一事到最后就这么不了了啦。张平没有交出礼金。由此张东哥在心里种下了怨恨琥珀的种子,认为是她坏了家庭的规矩,坏了他与张平的父子关系。半年以后,张东哥借故狠狠地打了琥珀一记响亮的耳光。这一巴掌,直接导致张平分家出户。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有一天晚上,北风呼呼地刮着,张平到村里开会,一直到十点钟才回家,有人用摩托车把他送到院门口就走了。张平使劲地敲门,琥珀起身出来,一股凛冽的寒风让她打了个寒战。

“这么冷的天气,会怎么开到这么晚”琥珀一边开院门一边说。刚把门打开,张平就蹒跚地往里窜,一股难闻的酒味扑面而来。琥珀一惊,扶住张平,大声骂道:“你喝的去死吗?你肝脏不好不能喝酒,我对你说过多次。你为什么不听我话?啊?”说完快步回到屋内,又把门关上了,让张平一个人在院子里挨冻。

张平的舌头似乎短了,说话不清,只是一个劲地喊:“琥珀,开,开门,开,开门。”张平一边喊一边敲门,足足十多分钟,琥珀就是不开门。她要狠狠地处罚一下丈夫,要他以后再不要贪杯。

听见儿子在外面叫门,媳妇不开门,张东哥气不打一处来,出了房门,给了琥珀一巴掌,自己把门给打开。琥珀更本没有防备,被打得晕头转向。

“你打我?你凭什么打我?我到你家做错了什么?你凭什么打我?”琥珀说。她要去揪住侵犯她的人。张东哥没有理她,一个急转身,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张平一头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琥珀一夜没睡,天还没亮,就起身回娘家去了。

第二天早上,张平醒了,他想喝水,连喊几声琥珀,没人应。张平慢慢回忆昨天晚上的情景:琥珀不让她进门,是伯开的门。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

(4)

琥珀本姓雨东陈,娘家住在陈家冲。陈家冲距离张家大屋有十五公里左右。全家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父母共七口人,她是陈家长女,爹爹(当地称父亲)陈老大做石匠,手艺挺不错,在当地较有名。经他的手做的房子不计其数。大的方面,他承包过镇政府,大型医院,学校等建筑工程;小的方面,他也能垒灶,建鸡窝。手下带的徒弟有很多。琥珀从小就被惯着,父母视她为掌上明珠。琥珀成年以后,陈老大为她的婚事操碎了心。这倒不是琥珀找婆家有困难,而是当父母的担心,生怕心肝宝贝到人家以后受委屈,受人家的欺负。后来,张家大屋有一位陈家冲的远方姑妈,在张家大屋生活的很好。陈老大出于对老姑的信任,经她介绍,把琥珀许配给张平。

张平知道自己闯下大祸,拔腿就往陈家冲跑。

琥珀挨打的消息让陈家冲炸开了锅,人们三五成群向陈老大家聚集,有的毛头小伙子嚷嚷着要到张家大屋给琥珀出气。陈老大家屋里屋外挤满了人。琥珀的妈妈像疯了一样,一心要找人去给琥珀出气,嘴里喊着叫着。陈老大坐在堂屋中间,一个劲地抽烟,一言不发。他是从施工现场被小儿子叫回来的。这可是一件大事,处理不好会引起连锁反应。他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过了半天,他说:“各位高邻,谢谢大家对小女的关心。需要大家帮忙时我会去请你们。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请大家回去,耽误了大家的功夫。”众人见陈老大如此说,慢慢散去,只留下了陈家几位年纪稍大的人围在陈老大身边。

“毛叔,你打算怎么处理?忍,是忍不住的。现在是张家欺负到咱陈家头上了。”

“陈家这边肯定要去找理。凭什么打人,对么?”

陈老大说:“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找去,是去把张东哥也打一顿?出出气,然后一走了事,行吗?不行,琥珀今后还要过日子呢。”

“我认为,挣理肯定要去,最好是找出一个,既有面子又能保证琥珀金后再不受欺负的方法。”

“对,我就是这意思”陈老大说。

“我可不管那么多,我去要同张东哥玩命,我要去打他一耳光。我儿在家里从来没有人动她一下,”琥珀的妈妈狠狠地说。

“你这是去添乱”陈老大说,“你不能去。我要去。”

“我的儿被张东哥打了,我一定要去,谁也阻挡不了”琥珀的妈妈说。两口子杠上了。

忽然,一群小伙压着一人,双手被反扭着,推进屋内。来人还没说一句话,琥珀的妈妈冲上去给了他几个耳光,嘴里骂着,“你还有脸来见我,”还没说完,又要去打,这回被人拦下了。

“爹爹,都是我不对,你们打吧,只要你们能消气,怎么打都行。”陈老大定睛一看,来人是张平。只见他鼻青脸肿,额头上有一包块,身上沾满了灰。显然,张平挨揍了。“放开他”陈老大面色铁青,以命令的口吻吼道。他没有说话,转过身去,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小伙子们放开张平。

张平急忙来到陈老大身边,双膝跪下,低着头。“爹爹,是我不好,请你处罚我吧”。陈老大转过身,看了张平一眼,又走过去,把房门关上。他回过头,心疼地扶起女婿,两手抓住张平的肩膀,眼光如电地盯着他,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张平就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陈老大明白了。他从厨房里拿来猪油,细心地给张平抹上。用猪油消除跌打的肿块,这可是独家秘方,一般人真的不知道。见效快,效果好,不出几个小时,肤色将会完好如初。

早餐以后,陈老大打发张平先回张家大屋,因为还要他回去照顾两个孩子读书。随后他会把琥珀送去。

张平走后,陈老大对琥珀说:“你这孩子,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呢?”

“爹爹,你是没看见,他喝得走不好路,摇摇晃晃的。”

陈老大打断了湖泊的解释,“你就别犟嘴吧。不错,张平不该喝酒,喝酒对他身体不好,可是,那么冷的天气里,他在院子里挨冻,冻坏怎么办?你想过没有,要是张平也因为你喝酒,在那么冷的天气里,把你晾在那,我也会生气,你妈妈也会生气。做事要将心比心,不能由着性子来。”

“那该死的张东哥就不能动手打琥珀,他是一个什么东西。我的女儿,他凭什么打她”琥珀的妈妈说,“你那孬子婆呢,她也不拦一下”

“她拦什么,自己管不了自己”琥珀说,“不说无良心话,婆对我挺好的。”

琥珀的妈妈再没吱声。

“这是另一回事。”陈老大说,“还有,今天是哪个把张平打成那样子,经我同意了吗?你们只顾一时痛快,考虑后果了吗?”陈老大生气地环顾四周,“琥珀今后要不要在那生活?你们简直是胡闹”。教训张平的两人是琥珀的两个弟弟,听见爹爹这么说,从耳门溜出去了。

陈老大带人去了张家大屋,找张东哥算账。

(5)

华叔现已退休在家。其实华叔还没有到退休年纪,之所以退休在家,是因为他退居二线。没办法,这是文件规定。

华叔很胖,个子不高,看上去圆滚滚的,说话慢条斯理。爱抽好烟,喝好酒。但是华叔身体有恙,属于三高人群,长年服药。华叔很有修养,很少看见他发脾气。当然,退休以后,生活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华叔也像其他退休人员一样,一时间很难适应。但是,家里的老婆从不去替他考虑,凡是还要去烦他,每天分配他去干活。华叔耳朵里灌满了婆娘的声音。用华叔的话来说,就像尼姑念经,从早到晚念过不停。有一次,华叔听烦了,手上正拿着两瓶开水,便将两瓶开水重重的摔在地上,吓得他婆娘再也不敢吱声。

华叔一早起床,烧开水泡茶。茶泡好以后,习惯性地抽出香烟,用打火机点着,坐在桌边享受。华叔的烟瘾很大,一支还没有抽完,另一支又被送进了嘴里,用没抽完的烟蒂点燃新的一支,如此循环。一会儿,屋子里充满了呛人的烟味。华叔却美美地享受别人无法理解的吞云吐雾的快感。好在乡下的房子做的较高,较大,屋顶用瓦片盖着,透气好,烟味很快会散去。突然,从外面闯进一人,还没等他开口讲话,一股烟味把他呛得咳嗽不止。华叔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来人是张东哥。

“东哥?大清早你来有事?”华叔欠了欠身,问。张东哥就把昨晚上家里发生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

好半天,华叔脸色难看,没好气地说:“你也真是个死猪。你怎么做出这等事情。真丢人。这把年纪了,嘎哈。”过了一会,华叔又说:“琥珀是你儿媳妇,你当公公的咋能动手打她,她爺娘会放过你?你就等着向人家赔礼道歉吧”。

张东哥低下了头。其实昨晚揍了琥珀一记耳光后,张东哥心里十分痛快,半年前的礼金事件总算有了一个报复的机会。他心里说:你敢使坏,你爺娘不教育,我来替代他们教育。我看你今后再敢使坏。但是,痛快以后,他怎么也睡不着,他心里感到不踏实,隐隐觉得将有事情要发生。转过来一想,“我怕什么,打了就打了,怎么着,看你能把我怎么样。”天亮以后,儿子张平找不到琥珀,急匆匆地赶往陈家冲。此时,张东哥才意识到问题严重了。所以他才来找华叔。

“你呀,做事冲动,这叫钻头不顾屁股。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华叔一顿骂,张东哥已知无理,说:“现在该如何是好?”

“道歉,赔礼”华叔大声地说。

“我是公公,如何向媳妇赔礼?这叫我今后怎么生活”张东哥猫声地说。

是呀,公公向媳妇赔礼,能赔吗?华叔陷入了沉思。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看着办吧。”

·····

第二天一早,陈老大急匆匆地赶往张家大屋。他骑着自行车先行,琥珀,琥珀的妈妈,琥珀的两个弟弟,还有几个至亲在后。他要先去村部,找村委会来处理,再找媒人姑妈,再找张东哥的家庭叔伯,要为女儿被打讨回公道。明白人一看就知道,陈老大这次动了真格,琥珀被打这件事不是小事,必须要张东哥明白,打人是错误的。女儿的人格必须得到尊重。

陈老大骑着自行车,一路狂奔。他身上的衣服湿透了。真真的是可忍孰不可忍。陈老大心想,这次一不靠打,二不靠骂,找公家人来说理,看你张东哥还怎么耍横。

这场对决注定是一场艰难的谈判。谈判的对手除了两位顶头的亲家公以外,还有张家村村委主任张国龙,退休在家的华叔。谈判地点安排在华叔家。

下面让我们先来认识一下村委会主任张国龙:三十几岁的年纪,男,标准的脸型,宽额头,鼻若悬胆,留着分妆,一米七八的个头,看人时,两只眼睛不停地眨吧,说话有“这个这个,啊;这个这个,啊”的口头禅。他当过兵,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要不是文化程度不高的原因,当年对越反击战胜利时,他就会被提干,成为一名军官。基于他在部队立过功,回到家乡后,经上级政府主管部门极力推荐,加上当地老百姓的投票选举,在村干部换届中,他顺利地当上了村委会主任。这次张国龙接待了陈老大,张家大屋又是他负责的片区,理所当然地由他出面。另外还有一层关系,他是张姓的本家,只不过他的辈分低,称张东哥为叔,称华叔为爷。

屋子里的气氛十分尴尬,少掉了平时的许多的客套。屋外有女人在大声叫嚷:“我女儿在你们张家生男生女,这么多年,她守规矩,没有做错任何事,你凭什么打她?啊?”语气十分激烈。听得出,琥珀的妈妈和其他人到了。他们都是来向张东哥讨要公道的。屋里的张东哥一言不发,低着头。华叔一个劲地抽烟。

打破僵局的是陈老大。“张主任,今天我请你来主持公道。请亲家公说说,我女儿有何错。另外,也请华亲家爷给评评理。真的是琥珀有错,亲家公打她那就该打,如果没错,那亲家公为何要打她?我当爹爹的想要亲家公一句明白话。”

“好说,好说”华叔说,“打人肯定不对。我代侄子向亲家赔不是。”

“双方都是亲家。这个这个,啊,这个这个,啊。不是一般的亲。啊。这个这个,啊。做亲就念亲。啊,这个这个,啊,是儿女亲,是顶头的亲家。村委会也是来协调。这个这个,啊。东哥叔也谈谈。”

过了半天,张东哥说:“我也是鬼打昏多。当时天太冷,屋外北风刮得像鬼叫。哪个做上人的看见自己的孩子在冷风中挨冻不心疼?将心比心。亲家你也想一想”

“将心比心可以呀,但是无论怎样,你不可动手打她呀,对不对?”陈老大说。

张东哥没有作声。琥珀的妈妈在门外要进去,被人拉住了。“打人还有理吗?你让我打你一耳光看看。啊,你还以为我琥珀好欺负,动不动你就打她,你有什么理由打她,今日打顺了手,明日你不又借故打她吗?你要向我女儿赔礼道歉,我才饶你。”

“亲家,你又何必呢”华叔说,“我刚才代理我侄子向你赔过礼了。还不行吗?”

陈老大说:“亲家爷,你老就不要这么客气。你代亲家公赔礼,我担当不起。毕竟是亲家公的事,我想听亲家公怎么说。”显然,陈老大对张东哥的模糊态度不满意。

“有话好好说”,张主任説,“东哥叔,你就谈谈嘛。这个这个,啊,谈谈嘛。”在众人的追迫下,张东哥终于低下了高贵的头,并保证今后再不会发生类似事件。

琥珀的妈妈还有些不依不饶,在陈老大的劝说阻拦下,终于回去了。

这件事,最终以父子分开过日子而结束。

(6)

这次,张东哥打媳妇,脸可丢大了。在家里,他觉得呆不下去。邻里乡亲没有说他什么,但是他自己觉得邻里们看他,眼光有些异样。这异样到底包含什么意思,他不清楚,没有人告诉他。有时他感到有人在背后议论他,说他的老不正经的笑话;有时他又感到有人在背后骂他,嘎哈驼那么多年纪,现世;有时又觉得人们不愿意同他搭腔,瞧不起他。有时干农活,邻里们有说有笑,等到他走近时,笑声戛然而止。他心里很不好受。放在以前,邻里们看见他就主动打招呼,说说笑笑;有不同意见时,还让他评评理,参考参考;茶前饭后,还有人到家里坐坐,聊聊天,叨咕叨咕家长里短。可是,现在没人同他说话,也没有人上门聊天,好像一夜之间世界全变了。反观新列户的儿媳那边,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笑声不断。邻里们从儿媳家出来,撞见了他也缄口避之,避之不急的,随便敷衍,很快离开。

天哪,邻里门怎能这样?我只不过抡了一巴掌,一巴掌能叫打吗?我是长辈,教训一下晚辈,真的有过错吗?人家亲家那边说一点多话,也是人之常情。可是你们怎么也是这样对我呢?张东哥想不通。他觉得是邻里们有意地给他难堪。说不说,这是我家里的事,与你们没啥干系。你们也来取什么哄。他觉得周边的人,平常与他是假好,不是真的好。他想离开家一阵子,换换环境,不想看见他熟悉的人。到哪里去呢?也去打工?还是到美国那边,二儿子张发那里去?他拿不定主意,便往华叔家走去。

华叔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每天除了吃药就是吃药。要说锻炼也就是走一走,到外面去呼吸清新的空气。本来华叔的大儿子在县城有房子,他可以住下,但是华叔不愿意。因为农村空气比城里好,人们吃的是纯天然的食品,活动场所广阔,还有家里有老伴,自己也离不开,还有三高人群,住在哪里基本一样,病情稳定时没事,何时要发病,自己根本不知道。长期在一起生活,老年人与年轻人习惯不同,兴趣不同,没有好处。远离年轻人是好些。

“叔,身体可好”张东哥进来说。

“啊,是东哥呀”,华叔说,“还能好到哪里去。哎,现在就是那样,等死呗。”

“叔,你千万不能那样想。没事的。”张东哥说。

“你哪里知道,我病的凶险。呵喝。”华叔说,“今日不知明日事啊。哎。”坐了一会,屋里静下来。

“你今天怎有空?”华叔问。

张东哥支吾半天,转弯抹角地说出自己的困惑和想法。华叔冷笑了一声,说“怎么,现在认识到动手的危害了?”

在华叔面前,张东哥像一个小孩子,没脾气,没性格,任凭华叔教训。华叔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又拿起茶碗凑到嘴边,又放下,停了一会儿,语重心长地说:“东哥啊,做人不容易呀。人呐,一生才三万多天,属寿长。前二十年属懵懂期 ,啥也不懂;过后二十年,成家立业,抚养孩子,受尽折磨;再后二十年,为子女成家,操碎了心。之后呢?像我退休回家。虽然拿了退休工资,你瞧瞧我,疾病缠身,餐餐吃药,天天打针。这是人过得日子吗?你虽然没有退休工资,可你有健康的身体,想去哪就去哪,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这是多么幸福之事啊。人呢,要知道过日子怎么过。要学会享受生活。像你,你当儿子呢已经到头,头上的铁帽子没有了;很完满。做长辈呢,两儿子已经成家,一个在国外做学者,一个在身边,而且都生了娃,要男娃有男娃,要女娃有女娃。三个女儿也成家,家世也不错。可是你脑筋太老了。你把当年你妈妈管理你的理念,放在下一辈身上就错了。”

华叔停了一会,抽了几口烟,又喝了一口茶,继续说“你也不要太在意邻里们对你的看法,毕竟人家又没有哪一个人,指着你的鼻子说你的不是。乡里乡亲,没人会当面说你。当然啂哦,这次你也受到了不小的刺激,负面影响可能有些。你过你的日子,堂堂正正,不用担心什么。也没有什么担心的。想到美国去看老二,行啊,这可不像国内走亲往戚,它需要人家美国认可,需要签证,需要坐飞机,需要懂外国语言,怎么走,在那里上飞机,在那里下飞机,你啥也不懂,怎么保证自己的安全?你可不要开出了国际玩笑。”

“这些倒没事”,张东哥说,“先办理签证,后在上海虹桥机场上飞机,再后来在日本还是在韩国换飞机,最后直飞美国”张东眉飞色舞地说“到了美国以后,发儿到机场来接我。”

“说的像真的一样”华叔说,“这其中每一步都不能出错。有一步错了都出大事。你可要搞清楚。你也是快六十的人了,到外国去,从我们祖上以来都没有过,没这方面的经验。你可是大姑娘上桥头一回哟”

“那是”张东哥被华叔泼了冷水,心里也忐忑,说话的声调没有刚才的得意劲。过了一会,张东哥说:“我肯定要弄清楚再办。还有亲家那边他也想去”

“啊。亲家是干什么工作的?”华叔问。

“听发儿说,亲家,亲家母都是大学里的教授。”

“啊。那行。这就不用担心,有他们同往。”停了片刻,华叔问:“你准备呆多长时间?”

“这要看签证规定多长时间”

“也是”华叔喝了一口茶。“按惯例,一般少则几个月,多则几年。”华叔笑着说:“也是好事。去外国看看,看看他们的人是如何生活,他们人的生活比我们是好一些还是差一些,有个比较。”

“嗯”张东哥点点头,心情开朗了许多。

“哎,”华叔叹了一口气,“东哥呀,古人教导我们,我们过日子要知道两个字,就是舍和得。舍就是放弃,得就是收获。家庭里过日子也要懂得舍。就是要懂得放弃。老年人就是要懂得放弃。人随着年纪的增长,不同的年纪,放弃的东西不同。这是儒家的观点。其实儒家的观点与佛家的观点是相通的。儒家的舍与佛家的戒其含义基本相通。譬如有这样的话:三十岁戒色,四十岁戒财,五十戒气。我的意思是你在家里,到了一定的年纪,哪些东西该管,哪些东西不该管一定要分清楚。再不要糊里糊涂,搞成了什么事情都去管。到头来得不偿失,费力不讨好。”

张东哥诚恳的说:“叔,我听你的。你放心,自从分开过以后,我再也没问过他们。我过我的日子,他们过他们的日子。我现在是进水不犯河水。”

“你又错了。什么进水不犯河水。爷儿两分得开吗?”

张东哥满脸狐疑,呆呆地看着华叔。心里说“你不是叫我别管吗?怎么又说错了?”

看见张东哥傻样,华叔又气又好笑地说:“父亲和儿子分得开吗?你病了,你儿子当然得管;你看见孙子孙女走路跌倒了,你这爷爷看见了,该不该去扶起来?当然要去扶起来。此外,你要分清哪些事你一定要去管,哪些事你不要去管。懂吗?”

张东哥似懂非懂。华叔看他傻帽样,笑了笑,说:“以后你会慢慢懂得。别着急。要是真的去了一次美国,你一定会有变化,一定开心。你可不要去移民哦”

“不会不会”张东哥高兴地说,“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鬼”。叔侄两都笑了。

(7)

 

现在已是百花盛开的季节。田野里,绿色,黄色,铺天盖地。油菜花盛开在广阔无垠的土地上。这是土地承包以来,油菜苗长得最好的。

要问有多好,请看:沿着花凉亭灌区两边,绵延几百公里,成片成片的黄色斑块,那就是盛开的油菜花;走近你会发现,这里的油菜苗长势喜人,苗干高度有两米左右,一个成年人走进去,稍远一点就根本发现不了,就好像流入了黄色的海洋。苗叶又宽又长,绿的是那样深,那样厚,就好像用浓密的绿色渲染的那样,翠色欲流。

晌午,灿烂的阳光照射在金黄的油菜花上面,花香四溢,只见嗡嗡的蜜蜂在花海里恣起舞,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在这花香四溢的环境里,有经验的人一般不会去贪恋这美色,因为有的人对这花香有过敏的反应,轻则头晕,重则呕吐。

唐香从油菜林里出来,一手拿着产菜刀,一手挽着菜篮子。菜篮里装着满满的一筐黄花菜。这是唐香早餐以后,为猪准备的饲料。这天她很愉快,嘴里还唱起了叫不出名字的歌。偶尔似乎能听出“树上的鸟儿”什么的黄梅调。

每逢在桃花,油菜花盛开的时节,唐香都这样,喜欢唱。有时整日整夜地唱。有人取笑她,有人同情她。明理人知道,唐香这是患了病。这种病要想治愈很难。花期一过,会自然好。乡下人称之为花痴。患病期间,病人很可怜。病情重时,病人整夜不去睡觉,只知道唱,而且一遍一遍地不厌其烦地唱。

唐香的身上,烙下点点黄色印痕。这是油菜花粉给她装扮的。出门她穿的是一身黑,现在穿的是一身花。她看见自己穿了一身花衣服,瞬间觉得自己变成了仙女,好高兴,放下手上的东西,就在大路上跳起了舞蹈。有人告诉了张东哥。张东哥慌忙来挽她回家,心里说“发病了”。

安排好唐香以后,张东哥急冲冲地从家里拿着一个箩筐,来到田野中一处堰沟的棠梨树旁。原来刚刚他来接唐香时,发现了树干下,离地米吧来高的树上,落下了成堆的蜜蜂。他知道这是刚出窝的蜜蜂。

出窝的蜜蜂,是在找安家的地方,就像人分家立户。张东哥从华叔那里学到了收取分家的蜜蜂的方法。华叔在岗时,管理的供销社有收取蜂蜜的项目。他从中学到了蜜蜂的酿蜜知识。在退休以前,他就做好了回家养蜜蜂的准备。在他家院内,养了好几箱蜜蜂。

据说蜜蜂就像人类一样,其内部有一个庞大的组织系统,有着严格的分工,负责采花粉的叫工蜂,负责站岗的叫卫蜂,有点“铁路警察,各管一段”的味道。内部管理呈宝塔式的结构。处在最顶端的是蜂王。蜂王属雌性,体格特别大。因为它的地位高,每时每刻享受着蜂王浆。蜂王浆是蜂蜜中的极品,营养价值特别高,吃了以后长身体。除此之外,蜂王的安全还要特别的保护:出入蜂窝的门口,有专门的站岗的蜜蜂,如有外敌要进来抢蜜,它们就会誓死保卫,全力奋战,直至死亡。

虽然唐香病了,可是张东哥一点也不着急,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让张东哥高兴的是今天意外收获了一窝蜜蜂。他小心翼翼地提着蜜蜂回到家,便在堂屋进门的墙上打了一个洞,然后在里边挨着洞的下边钉上两根木桩,又在木桩上铺一块木板,在木板上放一个木桶。木桶口边留一缺口,然后在木桶里抹上糖水,再把刚刚收集的蜜蜂倒进去,木桶反向扣着,底朝天,缺口对着墙上的洞。一切安排妥当,蜜蜂的家就算安置成功。

收养的蜜蜂乡下人称之为桶蜂。养桶蜂不像养箱蜂。箱蜂一年之中可以根据花季的不同,调整取蜜的时间。也就是说,箱蜂一年中可以取蜜n次,而桶蜂取蜜一年中只取一次。不过,桶蜂蜜与箱蜂蜜区别很大,人们喜欢购买桶蜂蜜,因为它密度大,口味好。张东哥深通其中的奥秘,所以他每年以桶蜂蜜作为馈赠亲友的礼品,迎得了亲友的喜爱。附近的相邻也慕名前来购蜜。一时间,他也感到风光无限,说话趾高气扬。

但是,他从来不给儿媳,哪怕是孙子孙女。倒是唐香趁张东哥不备,时不时地偷偷地拿上一瓶或两瓶送给儿媳。有时被张东哥发现了,唐香也不怕,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拿了就拿了,送了就送了,要骂你就骂,随你怎么办。

碰上唐香发孬气时,张东哥也就不了了之。一句话,只要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唐香一定要偷偷地拿出送给儿媳琥珀。琥珀背地里非常敬重婆婆。她知道婆婆不孬,婆婆心里聪明,只不过在张家她没有地位。

琥珀嫁到张家有十多年。这十多年的媳妇生活让她认识到,生儿育女是媳妇的本分,说话待人,处理事务要靠自己去争取。当媳妇如果一味的听从,没有自己的主见,婆婆现在的处境就是自己的前车之鉴。所以,在家里说话,琥珀渐渐变得霸道。

琥珀知道张平好面子,她偏偏不给他面子。要吵架就吵架。一般的男人最怕家里吵架,因为家里吵架了,隔壁邻居就会给你做免费广告,传到十里八乡那可不是好事。

由于张平好面子,对媳妇一味的谦让,媳妇琥珀开始变得跋扈,没有张平说话的份,不久发生的一件事,让她交足了学费。事情是这样子的:

二零零年的某一天,琥珀的儿子张亮考上了大学,全家人沉浸在欢乐之中。由于大女儿张琳考教师一直没成功,所以张亮的高榜提名给全家带来了巨大的喜悦,也给了姐姐张琳极大的鼓舞。

由于供养两个孩子读书,张平外出打工,长年不在家。这次儿子张亮考上了大学,他放下手里的活,急忙忙往家里赶。张平知道外面旅行并不安全,社会上骗钱骗色的坏人不少,儿子张亮从小生长本分,一个人外出有些不放心,打算回家专门送他去学校。

送张亮到校以后,琥珀打电话催张平回单位。那晓得,返回工地没一天,就接到琥珀从家里打来的电话,说儿子张亮被人骗了,储存在卡的生活费全部被人转走。张平吓出一身冷汗,辛亏孩子没事。只好东拼西凑借钱又去学校。本来只要汇去学校就可以,但是张平不放心。遇到这种意外,张平担心儿子受到刺激,所以一定要去学校看一下。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要是当初不急着赶回去,与孩子交代细一点或许会避免发生这种事。

(8)

生活之中,常常会发生一些估计不到的事。有好事,也有不好的事。譬如,唐香一直患有花痴病,几乎每年在春天繁花似锦的时刻,她都会发病。后来花季一过,没打针没吃药,又慢慢地好了。自从张东哥收养了桶蜂以后,唐香吃了不少的桶蜂蜜。竟连续几年没有发病。这给张东哥极大的鼓舞。张东哥看着唐香脸上泛出的春色,百感交集。他想:是呀,我的唐香没过上一天好日子。不用多说,张东哥心里清楚,唐香为什么发病,为什么她的病一直不好。此时,张东哥心里感到愧疚。

新的一年开始,琥珀随着张平到杭州去打工(做家政服务)。由于销售蜂蜜和蘑菇,集聚不少的人脉关系,张东哥的生活环境有了很大改观,他的心情也愉快。看他挺能干,有学校请张东哥去伙食团掌厨,有乡政府请张东哥去做炊事员,张东哥都谢绝了。因为家里离不开他。用张东哥的话说“孬子没人照顾。要是没有孬子,我可到上海女婿那里做拔钉子的小工。一天也能挣几百块钱。还吃他的,喝他的。”

改革开放进一步深入以后,在家务农的人很少。农民承包的土地交给了承包大户经营。年底拿承包费,自己到外面去打工挣钱。张东哥的三个女婿全都在外打工。大女婿贩木头,二女婿做裁缝,三女婿搞推销。据说贩木头很搞钱。其经营方式是先找到靠近交通线的地方,然后租赁下来。租赁需要大本钱,一人本钱不够,邀几个人合伙同租,再在内部分割几块,落实到具体人身上。承租人到工地联系业务,把拆下的木料运到承租地块,雇人拔下铁钉,再把木料打捆交回。没有什么技术要求,只是做一些手上的活。

张东哥在家的创业搞得风生水起:利用儿子家的堂屋搭架种蘑菇,蘑菇架有三组,每组四层;利用隔壁堂弟的房子,发展蜜蜂,桶蜂发展到十几桶;除了养鸡以外,还养了十几只大白鹅。养大白鹅善于警戒,让大白鹅站岗。大白鹅警惕性高,晚上,夜深人静时,只要有一点动情,它就会高声叫嚷,让小偷止步。

大白鹅体大声响,给平静的村庄增添了几分热闹和喜气。然而,有一天出现了一件怪事:

那天清晨,张东哥像往常一样起床,开门,放鸡,放大白鹅,自己去上厕所。唐香也挽着篮子去找猪菜。一切都跟平常一样,是那么平静,是那么安祥。张东哥蹲在厕所,只听见大白鹅一声高叫,接着就是大白鹅齐声嚎叫,然后又是左一声又一声杂叫。“大白鹅今天怎么了?”张东哥心想。只听见嘭嘭几声,大白鹅叫声突然变得空旷,由地上飞到天上。“不好”张东哥下意识地赶紧起身。要是放在平时,他蹲厕所大概要半小时或二十分钟,因为他蹲厕所总是拿着黄烟桶棒抽黄烟。

回到院子里一看,张东哥傻了。他呆呆地看着院子,又呆呆地望望天空。天空中空空而也,只有几朵白云在湛蓝的天空底下漫游。院子里空荡荡,除了几只鸡,大白鹅一只也没有。张东哥撒腿就往外跑,牯牛河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清清的溪流无语地流淌。“我的大白鹅呀”。张东哥跑遍了整个张家大屋,从牯牛河的上游跑到下游。还是难见大白鹅的身影。

有几位放牛的老者告诉他“没见到大白鹅,倒是先前放牛时,听到头顶上大雁叫”

“有十几只呢”

“当时我还奇了怪了,霜降节还没到,哪来的大雁。莫非是你家的大白鹅?”

大白鹅凭空无缘无故飞走。张东哥心里很不是滋味。难道有什么不祥的事要来?他心里难过,脚步沉重,一步一步挨回家。回到家,张东哥心里怦怦直跳。他六神无主,一个人坐着抽闷烟,面前的地上留下了一摊的烟灰。

“树上的鸟儿呀”一阵不成调的黄梅调由远而近,唐香挽着一篮菜,哼着走进来。看见张东哥在抽烟,走过去说“抽烟那。嗯?”看见张东哥不理她,就回屋里去了。

忽然,唐香惊慌地跑出来,对张东哥说:“哥,这是什么呀?”张东哥没好气理她,正要发火,看见唐香手里的东西,急忙跑进屋,一看,乖乖,天哪。只见地上,桌子上,茶几上落满了死去的蜜蜂。张东哥心里一沉,“不好。”他急忙放下烟筒棒,搬来梯子,查看蜂桶。这一查让张东哥大惊失色,魂飞天外。桶内蜜蜂所剩不多。他连续查了所有的蜂桶,情况也不乐观。张东哥一下子瘫软在地上。真是欲哭无泪。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蜜蜂死了?是有人下毒吗?不可能呀。住在这里的人家,周围几十户几乎出门了呀。纵使留在家陪孩子读书的也是与自己要好的街坊邻居。他跑到外面查看,空中没有几只蜜蜂。他又跑到华叔家边上观察,也没发现什么异样。张东哥顿时从头到脚一阵冰凉,两眼一黑,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唐香烧好了饭,出来叫张东哥吃饭。没有看见张东哥。便喊道:“哥,吃饭喏”。唐香连喊了几声没人应,就出门喊。嘴里还时不时的哼“树上的鸟儿呀”的黄梅调。忽然,她发现张东哥倒在了草架旁边,连忙赶过去,用手推了推,说“你睡在这会着凉。起来起来”张东哥没吱声。唐香慌了。潜意识地感到危险,她本能地抱起张东哥就往家里走,但是张东哥太沉,她抱不动,只好拖着往后退。到家以后,唐香喂了张东哥几口水,张东哥哼了一声,总算缓过这口气。张东哥醒来以后,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个劲地往下流。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流”。这一次,张东哥遭受了沉重的打击。张东哥病了,病的不轻。

(9)

平静的生活一旦被打破以后,人们的生活就得重新安排,重新适应,就像牌桌上打牌,重新洗牌。张东哥病了一个多月,到乡医院挂水,吃药。每天往返在家庭,医院之间。

唐香除了弄猪菜,就是做饭,有时连衣服也不知去洗。没事的时候,唐香就抽烟。以前唐香不会抽烟,在杨母去世以后,有一次,张东哥抽黄烟,让她抽了一口,当时被呛得满是泪水。后来不知怎么学会了。唐香抽的香烟很便宜,不带过滤嘴。她抽烟不同他人抽烟,一支烟抽不到十几秒钟。张东哥说:“你哪是抽烟,你是在吃烟。”是呀,唐香抽烟很怪,香烟不是放在嘴唇上,而是㩙进口里,吧嗒吧嗒使劲抽,口水带着烟丝,看上去真恶心。

张东哥的身体渐渐恢复,但是唐香的身体却变差了。她除了咳嗽,还伴有水肿。起初,眼部水肿,后来,脸上,头上水肿,再后来脚上,身上也肿。眼部水肿时,张东哥没当成一回事,后脸部,头上肿就开始慌了,请了村卫生员来家挂水,持续半个月难见好转。卫生员建议去医院。张东哥犹豫了,因为手里没有钱,自己上次住院钱花的差不多,等待报销的部分还没有辙,两个儿子不在身边,他只好去筹款。等到筹款差不多时,唐香的病发展到全身,还没来得及去医院,就在家中去世了。

人那,活在世界上真的不容易。等到画句号时,儿女没一个在身边,就这样静静地走了,有意思吗?人们总是等到上了年纪时才明白许多道理:生儿育女一辈子,养到孩子长大时,自己就老了,眼睛就花了。这是自然界的规律,也是社会发展的规律。在规律面前,人类是无能为力的,只有在历史的长河中去适应它,在时间的熔炉中去消弥它。

唐香去世给了张东哥沉重的打击。他通知了大儿子张平,二儿子张发以及女儿们。张平带领小家庭回到了张家大屋,请了地仙看日子,请了道士做法事,一切按老人去世的章程办。张发寄了三万美元回家,自己和孩子媳妇没有回来。张发不是不想回来,而是办不了签证,只好寄上一点费用回来表心意。

唐香被安葬以后,张东哥与大儿子张平因为费用又一次发生了冲突。张平认为,母亲去世,费用应该是他和弟弟平均分摊,亲戚送来的礼金也应当合算。而张东哥认为,小儿子寄来的三万美元是寄给自己的养老费用,不能拿出来分。无论张平怎么说,他就是不拿出来。张平去找家庭叔伯评理,没有人出来说话。琥珀更是吵翻了天,张东哥就是不为所动。张平去找华叔爷爷,此时的华叔已经病入膏肓,鼻子里插着氧气保命,再也不能履行评理的职责。张平只好惺惺而回。

琥珀在院子里高声叫道:“你做初一,我不怕做初二。”

“你等着。这么不讲道理,会有你好过的那一天。”第二天,张平带着小家庭回了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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