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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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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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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瓷白

我静静地躺在玻璃展柜里,身前摆放的铭牌上标着“吉州窑瓷片标本 宋(960-1279)”的字样。我的残破一目了然,可对于在我面前走过的一拨又一拨大多数游客而言,我的年代感并非那么显而易见。其实连我自己都忘了:我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埋入深深的土层,自己当年是个什么样子。我没有任何记忆,就像被无形的黑洞吞噬了一样。

我静静地躺在玻璃展柜里,身前摆放的铭牌上标着“吉州窑瓷片标本 宋(960-1279)”的字样。我的残破一目了然,可对于在我面前走过的一拨又一拨大多数游客而言,我的年代感并非那么显而易见。其实连我自己都忘了:我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埋入深深的土层,自己当年是个什么样子。我没有任何记忆,就像被无形的黑洞吞噬了一样。

但至少我不寂寞。导游们敬业的解说,有如安眠曲,让我觉得温暖安然,睡意昏沉……直到有一天,一个脆生生的童声,让我混沌的头脑,电光石火般闪现出一帧帧画面,天旋地转、头痛欲裂间,我拼命想抓住什么,仿佛就在眼前,却又触不可及。尘封的记忆就像岩壁上渗出的水分,先是洇湿了干裂的岩石,慢慢结成水珠滴落下来……

“为什么叫木叶天目盏呢?” “木叶盏”,对,就是“木叶盏”,多么熟悉的字眼,我好容易按捺住狂跳的心,听到导游嘴里发出动人声音:“哦,是这样的,南宋都城临安附近有座佛教名山,叫天目山,当时前来参禅留学的日本僧人络绎不绝,他们在天目山发现了这种木叶盏,并把它带回国,由于信息闭塞,他们不清楚这种木叶盏,实际是产自咱们吉州窑,向人介绍时将其称为‘木叶天目盏’。木叶天目盏这个名称就这么传开了。”

 从那天开始,我的头脑慢慢清明起来,我不再昏昏欲睡,热衷于“偷听”导游与游客的对话,虽然大多对话平淡无奇,但我依然津津有味,乐此不疲。

有一次,我听到导游讲木叶盏的传说。在遥遥千年的一个深秋,吉州窑霜叶尽染,预备烧制的茶盏素胚在窑口静静等候,西风阵阵,秋叶满天飞舞,一片金黄的叶子像翩跹的蝴蝶飘进茶盏,它对自己的将来还懵懂不知。在熊熊大火中,它非但没有灰飞烟灭,反而清晰地融进了深黑的釉面之中,只见它叶脉丝丝,色泽棕黄中泛着深红,与沉稳的黑釉相映衬,显出几分素雅灵动。叶子与茶盏的一次偶然相遇,是叶子成就了茶盏,还是茶盏成就了叶子,抑或相互成就了彼此,最后一起化作成永恒。

游客们紧跟着导游的脚步从我身旁走过,他们也许只是听了个故事,也许都没顾得上听,而我却心绪难平。如果传说是真的,这种巧合确实存在,要把巧合转化成必然,恐怕就没有传说这么轻松美丽了。在我残存的记忆里,记得吉州窑出产的玳瑁、虎皮、鹧鸪等茶盏,它们斑斓的色彩好像是用草木灰点在盏上烧制而成的,我身旁的碎片里就有它们。既然草木灰能成釉,那些能工巧匠们不免就会大开脑洞,直接把枝叶放进去烧成灰,把它们的自然形态釉上去,岂不更妙。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这句话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适用。智慧与锲而不舍的完美融合,浇灌出美丽的黑釉之花——木叶天目盏。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可以自由地在博物馆各个展厅穿梭,甚至可以飞临遗址公园的各个角落,看着玻璃展柜里残缺的自己,我知道我是所谓的灵魂出窍了。

“吉州窑釉下褐彩波涛纹罐”,我无数次听到过这个名字,知道它其实是件残品,却占据了展厅里显眼的位置。现在我终于可以靠近它,仔细欣赏它了。这只罐子上的波涛纹饰非常细腻,无论从纹饰的走向还是笔触都不难发现这点,纯熟的顺波、反波的技法运用,给人层波叠浪、汹涌澎湃的感觉。它在吉州窑的瓷器鉴定中是件标准器,所谓标准器就是不管从时间、纹饰、烧制还是器形都能代表吉州窑当时工匠的最高水平。这就是它虽然残缺,却仍最能代表吉州窑的原因了。

波涛纹饰想是当年窑工们,偶有闲暇漫步赣江边时,一边任由晚风抚慰劳累了一天的身子,一边尽力放松紧绷了一天的神经,他们看着江水涌起的层层波浪,突然有了创作的冲动,灵感一来,真是一发不可收拾。一位名叫朱有成的商人,从吉州窑专门订制一个精美的罐子,他要在进香祁福时把它献给寺庙贡奉,所以需要这只罐子能把他祈祷生意一帆风顺、财源滚滚的虔诚传达到佛前,当时的窑工对此心领神会,成功的烧制令这位商人极为满意,也无形给今天的人们留下了一笔宝贵的财富。

这只罐子以残缺示人,确实体现了它的价值,但其中应该也有无法言说的无奈。我想,当今的工匠无法将它修复如初,可能也是比较重要的原因之一。当然,我也看到了正在努力尝试,拼命接近的人。本觉寺旁本觉坊里,有位被称作老段的吉州窑手造柴烧技能大师,在他的工作室里,我看到了几个波涛纹罐,虽然跟展厅里的那个还有差距,但它的出现,它的几分相像,让我欣喜不已。从此,我就像着了迷般,常常留连于本觉坊中。

我在坊中自由穿行。我参观和泥、拉坯、修坯、晒坯、打磨、雕花、上色、满窑……所有制瓷工序;我在柴窑前驻足欣赏老段自己书写的对联,上联“本觉坊间红”,下联“吉州窑火旺”,横批“化土成金”,对联不是很工整,但朴实、接地气,饱含了一个手艺人的朴素愿景;我看见他蹲在窑火边控温、控时,用笔记录烧瓷过程中的详细步骤和变化时,沉静的身影……

在题为“段烧”的书画室里,老段潜心研习书画,桌上有他正在练习的作品,墙上挂着他的字画,有好几幅墨兰,颇有韵味。这里常有书画家们来交流创作,对此,老段甘之如饴;在名为“问宋”的工作室里,老段一遍遍触摸、注视着一件件瓷器,与古代窑工进行着一次又一次交流对话。这里摆放着老段不惜重金买来的古吉州窑工艺品,他走村下乡收集的老祖宗留下的碎瓷残片、以及一些博物馆真器的实物照片,他把它们作为标本,孜孜不倦地破译其中隐藏的重要信息……当然,这里也有他参照仿制的古吉州窑作品。他在这里举行庄重的拜师礼仪式,经过祭拜祖师、行拜师礼、师父宣布门规、弟子为师父奉茶等传统拜师礼仪流程,老段将三名品学兼优的学生正式收入门下。在这里,我明白了自己虽为碎瓷残片,却并非不名一钱,也欣慰地看到:吉州窑传统陶瓷烧制技艺在年轻一代中开枝散叶。

“一窑生,一窑死,一窑生不如死”,道尽了古代窑工的艰辛和惨痛。烧瓷是极具风险的行业,不管是官窑还是民窑,一次烧制失败,除了身败名裂,还极有可能要赔进身家性命。童宾之死就是实证!为了成就帝王的永生之愿,为了更多窑工免于家破人亡,童宾投进火焰熊熊的窑口,最后大龙缸因他用生命献祭而成,但这种惨烈引发的悲愤,不会因为龙缸既成而被阻遏,即使过去了400年,童宾被奉为神灵般尊崇,也无法遮掩当时统治阶级对底层人民的压榨和欺侮!

如今,政府的支持、行业的推动,吉州窑旅游市场不断扩大,永和吉州窑迎来了自元代末期断烧后一个全新的发展时代。老段在传承和发展上做了许多大胆的尝试,他与知名画家、陶瓷科研院所等建立起良好的合作关系,和艺术家们不断地探索和试验,成功地将国画艺术和万安剪纸艺术运用到陶瓷装饰中。不断尝试把具有庐陵文化风格的纹饰移植到日用瓷装饰中;把吉州窑陶瓷装饰风格移植到建筑陶瓷装饰中;开发出既具有吉州窑传统风格,又富有现代艺术价值的新产品;推出游客喜闻乐见的陶瓷饰品、旅游纪念品……哦,对了,老段全名叫段敏瑞。

吉安永和是我的家,吉州窑是我的梦。在传承和发展的路上,我相信吉州窑会走得更远。我也相信会有更多、更远的人听见吉州窑,来到吉州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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