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之上(1998字)
文∕哨上松
魏友祥正左看右看,想着从哪条缝进钎撬最省力的时候,一阵叫喊声从坡那边传来,“出事喽……”“李二毛滚下去喽!”“魏支书,出大事情喽,李二毛滚落到悬崖下面去喽……”
他把钢钎往旁边一丢,踩着乱七八糟的岩石便往坡那边奔去。
本来就窄的路被炸塌的、松动的大大小小的石头覆盖,一不注意,脚就踩进石头缝里,擦伤都不说,还要谨防脚被夹住拔不出来。魏友祥管不了那么多了。跑到李二毛家分得的路段,他朝李二毛掉落下去的地方看了一眼,随即高声大气的朝左右两边喊,“大家赶快下去救人!”平时,谁都没有下去过,魏友祥带着一帮人到处寻找到悬崖下边去的路。
自古以来,太平村的祖祖辈辈要出大山去,只有从手扒岩的这条鸡肠子路走,一公里多长。手扒岩,向上是陡坡,向下是悬崖。悬崖下几百米深是乌江的一条干流——簸渡河。村里人都说,手扒岩是“猴子爬不上,鸟儿没歇处!”人在路上走,手扒着岩石,心都提到嗓子眼。前几年,为解决村民到山外驮煤问题,魏友祥带着大家,在手扒岩上硬生生凿出米把宽的路。但,人走还可以,马驮着煤就是磕磕碰碰的,稍不注意,马连煤一起摔到悬崖下去。一年下来,总有十多匹马献身在手扒岩。
要是有一条公路通到太平村,用车运煤,该多好啊。魏友祥读懂了大家的心思。
机会来了。乡里要搞通村公路大会战,政策是,政府出物资,出雷管炸药,各村组织村民投工投劳。魏友祥第一个走进乡党委书记的办公室,“书记,我们村要修路!”书记看了看面前这个人,平时一说话就笑,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一口白牙,现在却一脸严肃。“你们村也要修?”“要修,再难也要修,不然,太平村永远都没出路!”“行,只要你有决心,我就有信心。你先去做群众的工作,我安排发展办的人来指导你们。”
当天晚上,村民们听完魏支书说出好消息后,之前还闹哄哄的院坝,一下子安静了,没人说话。还是魏友祥自己打破沉静。“大家想一下,手扒岩离我们寨子最近,是我们寨子进出的最大障碍。如果不把太平村头上的这个紧箍咒撬开,不说致富过上好生活,就连生存都很困难,是不是……”“修路的好处大家都晓得,但你看那个手扒岩,上百丈高,人走马驮都恼火,不说还要在上边甩大锤打炮眼了……”反对的村民说得也有道理。“那大家就甘心情愿的受穷受苦,不光我们这一辈人,也让我们的子孙后代继续穷下去,没有到头的日子……我们就干瞪眼,看着别的地方,路通了,住上楼房,小车开到院坝里面……”
又是一阵沉寂。
“要修”
“同意修”,
“我也同意”
……
看着一只只举过头顶的手,魏友祥说,“打炮眼、放炮的事,我带头干。分配任务,由欠缺劳动力的人家先认领,最危险、最难的路段留给我家。”
花了大半天时间,魏友祥和大家才从山谷底下把李二毛的遗体背上来。
才开工两个月,就出这样的事,魏友祥心里惴惴不安。办完李二毛的丧事,魏友祥在村民会上沉重地说,“二毛也是我的好兄弟,平时做事情靠得住,话不多,说干就干,没想到……都怪我,考虑问题不周全……修路不能半途而废,再难,我们也要坚持下去,不然,就对不起死去的亲人……”“魏支书,修路是大家的事情,我们懂,吐出来的口水不能再捡回去吃。”“长痛不如短痛,豁出去了。”“哪个打退堂鼓,就是怂包。”没想到,村民的反应会是这样……
为保证炸药的安全性,魏友祥在手扒岩的山顶找到一个岩石窝,既能存放炸药,也能住人。本来,他想把看管炸药的任务进行分派的,思考再三,还是算了。大家把炸药背上岩石窝的那天,魏友祥从自家牛圈楼上拖出一捆干谷草,抱一床被窝,捆在一起。正在给二娃喂饭的妻子问,“你搞那样?”“去手扒岩睡,看炸药。”“去好久?”“说不定”,“你和哪个?”“就我一个。”“咋只有你一个呢,你没分派各家各户啊?”“不放心,一丁点闪失都不能有。上百箱炸药,一旦出事……现在是寒冬腊月,又冷。”妻子不说话了。
半夜,山顶风大,又下起冻雨,魏友祥睡在谷草上,裹紧整床被窝都还冷。他不知怎么会想起小时候读过的“寒号鸟”的故事,“嗦啰啰,嗦啰啰,寒风冻死我,明天就垒窝。”自己忍不住好笑,咋会联想到这只鸟!
过完正月初一,手扒岩上,大锤与钢钎的碰撞声此起彼伏。下午两点半,“轰隆隆”,一串炮声响过,大家歇下来吃午饭。魏友祥找块石头坐下,端上饭,见乡里的技术员李荣兵没下来,“李主任,快下来吃饭了,人是铁饭是钢。”“你们先吃,我数到二十七,好像还有一炮没响,我去检查检查。”魏友祥翻身站起来,“不会吧,我听是满的啊,你是不是听错了?”“我也有点怀疑,宁愿信其有,还是去跑一趟……”“那你小心点哟!”以前,也有过几次,要么是数错数,要么确实有哑炮,李荣兵都安全的解决了,魏友祥相信他的技术水准。
魏友祥的饭还没扒完,忽然,“轰”的一声传来。他把碗一丢,赶紧朝冒白烟的地方跑去。
十个月后,乡书记和县领导参加完手扒岩公路通车典礼,想把魏友祥介绍给电视台的记者,却找不到魏友祥的影子。
那时,魏友祥正坐在睡了八个多月的岩窝窝“床”上,手捂着嘴,泪水倾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