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聪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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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食物匮乏的年代，民间有一个词叫“打伙帐”，就是参与的人，每人出点东西凑在一起烧，一起吃，一起喝酒。
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一天傍晚，老巴在村口遇见了正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的火根，见他光着膀子，手里拿着脱下的上衣，里面似乎有东西在动，鼓鼓囊囊的。老巴好奇地问道：“你那衣服里面装了啥东西啊？好像还一直在动呢！”
“是泥鳅！下午雷雨过后，我去看看田水，结果看路边的水渠里好多泥鳅。我又没啥东西可以装的，只好脱下上衣当袋子，还真不少呢，这里足足有三斤吧！”
“那么多啊！那咱们今晚打伙账呗？”
“好啊！不过我家今晚别的啥都没有，要打伙账可以，其他吃的喝的你们解决！”
“好嘞！你出泥鳅就可以了，其他的东西，我再叫几个人，叫他们也出点，晚上咱们好好喝他几杯！”
“那就这样定了！我先回家把泥鳅处理一下，你们早点过来。”
“好的！”
火根拎着泥鳅回家了。老巴径直往爱讲故事的老周家走去。他远远就看见老周坐在家门口的石板上，一手抹了把额头的汗，一手不停地摇着蒲扇。
“老周啊，还没吃晚饭吧？”
“稀饭是烧好了，还烫嘴着呢，吃不下！”
“那正好，我带你喝酒去！”
“去谁家喝酒啊？”
“火根家，他今天抓了好多泥鳅呢！”
“那不好吧？我每次都是吃白食，你们出菜又出酒的！”
“有啥不好的，我们都爱听你讲故事，你一会儿就来哈，我去弄点别的东西过去。”
“好吧，那我一会儿就过去！”
老巴告别了老周，直奔队长家去了。
队长已经喝上了，碗中还有少许白酒，边上的一瓶“白兰地”只剩半瓶了。桌上摆着一盘空心菜、一盘长缸豆和一碗酸菜土豆汤；队长夫人和四个小孩正在唏哩呼噜地喝着稀粥。队长见老巴来了，赶紧招呼道：“老巴，来来来，坐下一起喝点！”
“不了，队长，我是来叫你去火根家吃泥鳅的！”
“吃泥鳅？那玩意还真好久没吃了，被你这样一说，我的咸菜汤都不美味了！哈哈哈…”
“那队长你等下就过去哈，我再去叫个把人，咱们今晚喝个痛快！”
“好的，我一会儿就带上我这半瓶白兰地过去。”
老巴又找了几户人家，筹到了一些粉干面条之类的东西，最重要的是还有几斤黄酒。
好一番折腾之后，泥鳅、炒粉干，煮面条都上桌了，人也陆续到齐了。队长自然坐在了上座，火根做为东家，坐在队长的边上，其余人等各自随便找个座位坐下。
“大家都别客气，都随便吃吧！”
随着队长一令下，大家都拿起来筷子开工了。随着一口口黄酒下肚，桌上的气氛逐渐活跃了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共话桑麻。酒过三巡，大家提议让老周给大家讲故事。
老周故作推辞，啜了一口酒，清了清嗓子就开始了他的故事:
今天咱们就讲个“大头鬼”的故事吧！话说从前，有一天夜晚，有一户人家的男人去水兑舂米。他到了那里才发现自己忘记带畚斗了，没办法只好回去拿了。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小雨，那人又没带雨伞，他只好拿了只箩筐顶在头上挡雨。黑灯瞎火的路上，他走着走着，突然有些心虚了。尤其是到了一处破庙前，他的头发都有些竖起来了。听长辈们说那里闹鬼，还是个大头鬼，但是谁也没见过，说不出那鬼到底长啥样子。说来也巧，同村的一小伙子刚喝完酒，说他天不怕地不怕，就算遇上鬼他都不怕。结果在众人的怂恿之下，让他夜里黑灯瞎火地去那破庙走一遭。小伙子居然好不犹豫地答应了。可真要打算出发的时候他就有些后悔了，听说那里有个大头鬼，它要是一口把我吞了还了得？可牛皮已经吹出去了，不去走上一走肯定被他们笑话。都说酒壮怂人胆，小伙子在酒劲的作用下还是壮着胆子去了。为给自己壮胆，他手里拿了根扁担。天上下着小雨，他也不撑伞，细细的雨丝落在他的头上，酒似乎也醒了不少。快到那座破庙的时候，他全身的毛孔都竖起来了。要不要再往前走呢？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真的看见“鬼”来了！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大头鬼”了，那鬼头足有箩筐大小。小伙子的酒一下子全醒了。全身哆嗦起来，他想要是就这样跑回去肯定被村里人笑话死，正好我手里有扁担，何不会它一会呢？小伙子壮着胆子冲上前去，对着那箩筐大的“鬼头”就是狠狠的一扁担，转身扔下扁担就拼了老命地往回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家中关起门来，还给门顶上了好几根棍子；跳上床，蒙着毯子在床上哆嗦着，头硬是不敢伸出来。直到第二天天大亮了，他才起床。他逢人就说自己昨晚真的遇见鬼了，那鬼头真有箩筐那么大。正好，昨晚那个同样一夜没睡好的舂米人也出来了，他逢人也说他昨晚遇见传说中的“大头鬼”了，还把他顶在头上挡雨用的箩筐给打掉了，他扔下箩筐就往回跑。他们两一同来到昨晚遇鬼的那个地方，舂米人捡起地上箩筐说：“这就我昨天被鬼打掉的箩筐。”那小伙子捡起地上的扁担说：“这就是我昨夜打鬼的扁担！”他俩对视了几秒钟后，突然哈哈大笑，原来是他们两人都在黑灯瞎火的夜里把对方当成大头鬼了！
老周的大头鬼故事讲完了。他的脑袋里装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大家伙都爱听。昏暗的煤油灯一闪一闪地照在大家酒后微微泛红的脸上，条件虽然简陋，可大家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小屋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屋外已经是深夜了，无边的黑暗，静得可怕，像是一个黑暗的无底洞，他们喧闹声点缀了这无边的夜。至少，今晚他们是开心的。
天亮了，一切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大家都为了各自的生活忙碌在祖祖辈辈耕种的土地上。直到许久以后，他们还时常会谈论起那晚喝酒的事，毕竟能让人高兴的事太少了。
到了双抢季节，田野上到处一片忙碌的身影；打稻机的轰鸣声，犁田时主人不停的呵斥声此起彼伏。
一天上午，听说老金家的大水牛不行了，可能是累坏了的。他家的牛确实比别人家的牛要辛苦，因为是四户人家拼养的，一家养一个季节，轮到谁家养了就谁牵去关在自家的牛棚里，并负责放牛。眼下这农忙季节，牛还没来得及吃饱就被急着耕田的主人牵去耕田了，它有四个主人，所以它比别的牛要累。这不，老金今早去牛棚牵牛的时候，发现它不大对劲了。老金及时通知了其他三位合伙人，叫他们过来看看。大家看后一致认为牛是活不了了，只好请人来杀掉，卖肉挽回一些损失。
很快，操劳过度的老牛被它的主人们杀了卖肉，只留下一些杂碎，几家平均分了。
消息灵通的老巴听说老金家有牛肉吃，他立马就跑去打探虚实。
“老金！老金！你家杀牛啦！那有牛肉吃了呢！”
老金一看是那长舌头的老巴，就没好气地说道：“你的鼻子好灵啊，都闻到我家有牛肉啦？”
老巴哈哈笑着说:“晚上打伙账吗？”
“卖柴人烧柴皮！杀头牛，牛肉都卖了，只留了些牛杂，要吃吗？要吃的话，我出牛杂，晚上打伙账！”
“好嘞！其他的事，我去办！”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装饰着渐渐暗淡的天空，忙碌的人们陆续回到村庄。很远就能听到老金家里传出来的说笑声。
“他们今晚又打伙账了！”听到喧闹声，有个把好酒的人不请自来，都到了门口，还假装“碰巧”路过。于是又“碰巧”就被叫了进去，一起喝上了。
“这农忙季节，人累死，牛也累死，尤其是几家人拼养一头牛的，这牛不累死才怪呢！”
“是哦！做牲口的也可怜，累死累活的干只为了吃上几把草。它却忙得连草都没时间吃，那就只能剥皮吃肉喽！”
……
“老巴，你明天有空吗？帮我插几天秧呢！……”
还没等老金说完，老巴就抢着说：“我腰疼还没好呢！插不了秧！”
“老巴那腰可真会挑时候，喝酒的时候不疼，要插秧了就疼起来了！”不知是谁呛了一句，大家一下子都哄笑了起来。
老巴故意转移话题道:“还是让老周给我们讲个故事吧！”老周不好推脱，想了想，说：“那咱们今晚就讲个老憨的故事吧。”
大家瞬间安静了许多，故事开始了：
话说，从前有个老憨，有一次他去亲戚家作客，正赶上亲戚在喂猪。他看到亲戚家猪圈里的猪膘肥体壮的，想想自己家的猪根本没法比。他好生羡慕，就问亲戚：“你家的猪喂啥东西的啊，长得这么壮？”“喂屁！”亲戚跟他开了个玩笑。老憨却当真了，恍然大悟似的说到：“怪不得！我家的猪不长个呢，原来是没吃过屁啊！”亲戚哈哈大笑，原本以为老憨也只是说说笑而已。吃饭吃到一半时，老憨突然放下碗筷就匆匆跑出去了。亲戚问他啥事他也没来得及说，好像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还很急似的。老憨跑到埠头，喊船家快点，他有急事要过河。可当船家刚把小船靠岸时，老憨实在是憋不住了。“嘣……”一声响后，老憨立即跳进水里，到处找，找得可认真了。船家问他找什么，老憨只说找好东西。船家问了几次，他都说找好东西。看他那认真的样子不像是撒谎，船家也就信以为真了，觉得他肯定有啥宝贝掉进水里了。热心的船家也脱掉鞋袜，卷起裤脚，也下到冰冷的河水里帮忙寻找。摸了好一会儿，船家的手被冻得有些受不了了，他就把双手放到嘴边，呵口暖气暖暖手。这一动作被老憨看见了，他眼睛直直地盯着船家，气呼呼地走到他身边。“你把我的屁吃了，快点还给我！”可怜的船家一脸懵逼，不知道他说的什么话。老憨却不依不饶，继续说到：“我亲戚说了只有喂猪吃屁，猪才长得壮。我好不容易憋了个屁，想回去喂猪的。刚才一不小心，掉进水里了，我找半天没找到，你倒好，把它给吃了，我刚才都看见了！”这时的船家才总算弄明白了，原来是个老憨啊，还害自己在水冻了那么长时间，还被他冤枉，真是笑也不是笑哭也不是……
“老周，你想把我们笑死啊！”
众人被老周故事逗得捧腹大笑，有人眼泪都笑出来了，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抹眼泪，却还是笑得停不下来。
牛杂继续吃着，酒继续喝着，这里的气氛让大家忘记了疲劳。
抽烟的人各自拿出事先撕好的长三角形的纸片和烟袋，陶出一些烟丝，一支支自制纸卷旱烟不一会儿就卷好了；也有用烟斗的。随着一根根火柴燃起，大家都开始了吞云吐雾。此时的队长拿出半包“银猴”放在桌上，故意说这烟不好抽，还是旱烟好抽，随后，他分给每人一支香烟。大家纷纷拿起烟放嘴边闻闻。
“真香啊！怪不得叫香烟。还带过滤嘴的嘞！”
“老周啊，你再给大家讲个故事呗，反正还早，早早回家也睡不着！”大家都嚷嚷着要老周再讲一个故事。读书不多的老周不知道哪里学来的，他的脑袋里装满了故事。只见他眉头微皱，故事又开始了:
从前，有一对夫妻，经常打架，男人每次都打不过媳妇。男人气不过，决定出门拜师习武，打算学好本领再回来和老婆切磋。自从丈夫出门那天起，女人就去买了一头小猪崽回来，把它放在二楼养着；一天喂三顿，每次要去楼上抱下来，喂饱了再抱上去。如此日复一日，小猪慢慢长大了，女人依然能轻松地抱着小猪上下楼梯。年底时，外出习武的男人回来了，他信心满满，认为这一次女人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了。女人知道他的心思，也不多说话，就叫男人上二楼把小猪抱下来，该喂猪了。男人上到二楼，他顿时傻眼了，这哪是小猪啊，足有三百斤重。他使出吃奶的力气，试了好几次都未能抱起。就在男人气喘吁吁时，女人上楼来了，她二话不说，直接一把就抱起大猪，稳稳地下楼去了。等猪吃饱了，她又轻松地把大猪抱到楼上，男人看得目瞪口呆。从此以后，男人再也不敢和他的女人动手了。
夜深了，酒足饭饱的大伙各自散去。夜静悄悄的，一切都似乎睡着似的，只有满天的星星还在闪烁着。
明天又是忙碌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