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请（组诗）

鞠躬

站在榆木梯子上摘苹果的人

晨光中看去，仿佛

是把太阳擦亮一些的人

他弯腰把红透的苹果放进竹筐

像不自觉地，对着太阳

深鞠了一躬

也许，落日也有厌倦的时候

今天的落日，落着落着就自己离开了

它轮廓模糊，也不够红

盘旋的雨燕，在越来越低的天空找它

往日它落得很从容，就算

落入云堆，也会悄悄留下一条金边

今天的落日，除了没有让天空提前黑透

再没有留下任何踪迹，甚至

没有留下与晚霞道别的声音，让人心疼

也许，落日也有厌倦的时候吧

想自己在小巷里喝酒，沉思，躲一躲

不过我还是相信，即便落日倦了

也绝不会把剩余的白昼过得心烦意乱

一只麻雀

牛忙着吃草，羊忙着喝水，蚂蚁忙着叼起稗草的种子

我也忙着将一麻袋刚刚脱粒的麦子放到背上

在家门口杨树上，我看见一只麻雀

棕黑斑杂的脖子不断朝四外转动

也许，它在寻找轻松愉悦的飞行方向

可当它腾空而起

却犹如一片飘错季节的叶子

如果可以将它的意象修改

请将它改作一把尖刀

割开我背上的麻袋

让粮食重返土地。喂饱牛羊，喂饱蚂蚁，喂饱忙着飞翔的鸟

额头贴在玻璃窗上的男孩

女儿在快餐店里的儿童乐园玩滑梯时

带着小黄帽的男孩，站在玻璃窗另一边

一只麻雀，从马路一边跳到另一边

心有不甘。男孩像鸟儿一样默不作声

女儿将冰淇淋添满脸颊时

男孩，掌心里的油渍印在玻璃窗上

印出了一朵云，云朵下面

一个中年男人，远远的

满怀慈悲地看着自己的童年

我拿出纸巾，为女儿擦脸时

麻雀破空划过，躲开了

往来的人流。我不小心看到

额头贴在玻璃窗上的男孩

挤歪了头上的小黄帽

傍晚雪地里的诗

傍晚

一只灰雀在雪地里安静地站着

像冻僵的田野

听见我推开窗

它身子一动不动，扭了扭脖子

然后飞出了院子

我留在窗口，感到愧疚

一年到头它不只是捉虫子或衔树枝

也会放开嘴里的杂物，在半明半暗中

为一瞬间的永恒停留下来

申请

我写着祖父、祖母

写着如何在雨季来临前的风中

为颤颤巍巍的老屋打好补丁

写着村西口的河流养活

一棵又一棵柳树

写着写着，我放下笔

他们都不存在了

远处天空，传来孤零零的雷声

像一匹识途老马打了个响鼻

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的夜里

我写着一份不知寄往何处的申请

请给我一阵草虫的鸣叫

让我听听遥远的乡音

让我记住我，曾经多么努力摆脱过的乡村

没有名字的窑坑

我喜欢水。喜欢

站在水没过小腿的窑坑中，低头

看着云彩像蜗牛一样在水里爬

小时候，放学跑去窑坑抓蝌蚪

总会低头看一会儿云彩

看久了摔倒在水里扑腾几下

直到母亲拖着我回家

那时候，我分不清母亲和水中

芦苇轻轻摇摆的样子

二十几年过去了

废弃的窑坑又经历废弃

长成绿化林地

早已变换样子

我也是在朋友请我吃烤田鸡时

说起自己去抓蝌蚪

才在心里泛起窑坑恍惚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