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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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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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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 马


我们老板钱大经落马了。此老板也非彼老板,老板者,乃衣食父母;而钱大经是我读研究生的导师,虽非我衣食父母,但我有幸凭借他的关系博士毕业后留校任教,也算衣食父母。此落马亦非彼落马,老板到郊区马场骑马,从马上摔了下来,小腿胫骨骨折,脑袋还被马踢了一下。那天,我正在家里吃晚饭,师娘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这件事,你老师骑马摔了一跤,你快点到华西医院去陪护一下。

放下电话,和老婆告了假,晚饭都来不及吃完,我便屁颠屁颠往华西医院赶。

老板有难,学生义不容辞前去帮忙。何况我们老板身边也没有一个得力帮手,师娘还年轻,有一个正在读小学的儿子需要照顾,根本无法分神到医院看护老板。我们师娘不是老板的原配,具体是老板第几次恋爱的结果,众说纷纭。反正师娘很年轻,和我们差不多,师大毕业的,我们老板也曾教过她。据说师娘大学本科一毕业,就和老板结了婚。那时,老板上一段马拉松似的婚姻刚刚告一段落,扔下一个女儿给前任,便于与现在的师娘匆匆走进婚礼的殿堂。不到十个月,师娘便为我们老板生了一个公子。有人背后嚼舌头根子,说我们老板是奉子成婚,这个作为局外人我们无从考证,但我们从表象看,老板的这次婚姻幸福美满,夫唱妇和,师娘读了一个硕士,便回到我们师大任教,我们老板也官运亨通,从历史系主任高升为历史旅游学院的院长。

老板的桃花运时常为我们这帮不孝的弟子们津津乐道,我们既羡慕,又妒忌,希望我们也能像老板一样不仅桃李满天下,步步高升,还能桃花朵朵开。可惜,我们这帮不成器的弟子中,除了二师兄孙家栋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外,其他的都碌碌无为,仅能维持温饱而已。特别是大师兄赵天成这么多年来,屡战屡败,简直成了特级剩客。大师兄潜心向老板学习,准备在所教的女学生中培养。可惜没有学到精华,只学到皮毛,被女学生的男朋友反诬为性骚扰。大师兄得到应有的惩罚,吊销了教师资格证,发配到后勤处做了一名管理员,成了一帮清洁工的头儿。大师兄时常找我们诉苦,说什么胜者王侯败者寇!成功者抱得年轻貌美的女学生归,成为美谈佳话。成功的案例远的有鲁迅他老人家,近在眼前的有我们老板;失败者反被指认为性骚扰,千夫所指为人不容。大师兄说,他就是那个失败者,掉了教职,每天周旋在一群老头老太婆之间。

我安慰他道,那个什么花骨朵不是说才二十多吗?你可以发展发展啊!

我更正一下,她不叫“花骨朵”,她姓花不假,名字叫谷多。大师兄不耐烦地纠正道。

哦,我知道了。我明明知道,故意逗大师兄说,谷多,意思说她们家米多。你以后和她在一起,不愁吃的了。

别拿老子开洋心了!大师兄道,老子都落魄到这地步,你还经常洗我脑壳。

大师兄后来向我解释说,花谷多家在农村,生她的时候,稻谷大丰收,她父亲便随口叫她谷多。花谷多财大毕业的,毕业后便来到师大后勤处做了一名财务。我有一个事,告诉你你不要往外说,我们花书记便是花谷多的亲叔叔。

这事其实我们都知道,大师兄还搞得神神秘秘。试想,花谷多一个财大本科生如果没有过硬的后台,怎么可能到我们师大上班?要知道,师大是省属重点本科,福利待遇好,很多人想法设法钻窟窿打洞想进师大。

我这个人有自知之明,我既没有大师兄的才华,能写出被人大复印资料全文索引的论文;又不像二师兄一样有一位位高权重的老子,帮助他解决找工作、升迁等问题;更没有三师兄那样拥有万贯家财,凡事都可以用人民币砸。我只能靠我自己,靠自己的笨拙杀开一条血路,存活下去。“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达练即文章。”我之所以能考博留校任教,完全得感谢我们老板。人得知恩图报,所以我鞍前马后地为我们老板跑前跑后,为我们老板服务。

记得研一开学不久,我们师兄弟几个前往老板家拜会老板。老板那天很高兴,留我们几个吃晚饭。正吃着,突然停电了。原来用电负荷过重,保险丝熔断了。那天天气还很热,一停电,餐厅里热气腾腾。老板打电话给物业,被告知电工家中有事不在。我一看,不能这样晾着,便自告奋勇帮老板换保险丝。我拨开老板家一根废旧电线的皮,截取一股铜丝,暂做保险丝。家里电灯立马亮了,空调也正常工作了,屋子里一片凉爽。老板很高兴,拍着我的肩膀笑着说,真聪明能干!

从此,我便得到效忠老板的机会,老板家买粮油,老板娘一个电话,我便放下手中正在做的事情,立刻赶到老板家做搬运工;老板和师娘工作太忙,没人去附小接孩子,便给我打电话,我风驰电掣般前往师大附小替师娘接孩子,陪他做完作业,又陪他吃晚饭,直到师娘或老板一人回到家中,我才能放心地回到宿舍;期末考完试,老板一个电话,让我到院办公室教务科领老板教授的本科班学生试卷,我便召集几个师弟师妹帮老板改试卷,然后把抄写得工工整整的分数拿给老板过目;后来学校实行网络办公,我还要把学生的分数一笔一笔输入到学校教务系统中。有时,老板外出开会或出差,我便替他到本科班上几节课……最初,我心甘情愿,老板嘛,衣食父母,再生爹娘,作为弟子,为老板服务是回报老板最好感恩。但是这种事情太多了,就会影响到我的学习和工作,深感不胜其烦。不过后来想开了,看透了,搞明白了,便心悦诚服地帮老板做事。老板也没有亏待我,我是老板第四届研究生,老板成了博导后,又保荐我读他的博士,成为他第二届博士。我知道我不是一位做博士的料,好在有老板提携,我算读完了博士,在老板的帮助下留校任教。于是,我死心塌地替老板卖命,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历史旅游学院的院长党。老板没想到的,你得替他考虑到;老板想到的,你更得想到,提前把一些事情做了。老板一个眼神,我便明白他的意思,然后按照他的意思把事情做好。也许在别人的眼中,我就是老板跟前的一条狗,但狗也是宠物,家庭成员,自家人。

去华西医院的路上,有点堵,我赶到已经八点多了。师娘似乎等得有点不耐烦,她匆忙地向我交代几句注意事项的话,便开车回去了。

老板住的是豪华病房,单人间,一张大病床,有沙发茶几,旁边还有一张陪护休息的小床。老板躺在床上,闭着眼,好像睡着似的。他头上缠着白色的绷带,小腿绑着石膏板,看起来很狼狈。

我一看暂时无事可做,便坐在一旁的看护床上翻看我随手带来的书。

去到外面医院小卖铺给我买一个夜壶,我去卫生间不方便。老板突然对我说。

哦,没问题。我应了一声,便往外面走。

夜壶这东西听说过,但没见过,只知道是旧时男性夜里怕冷用来接尿的器皿,不知道华西医院这儿能不能买到这东西?也许有,这儿有些病人无法行动,有了这东西便可以在床上方便。

我跑了二个小卖铺,才买到一个藏青色的夜壶。所谓夜壶有点像茶壶,比茶壶大一点蠢笨一点,只有一个口。我怕老板急着方便,便小跑往住院部赶。回到房间,我到了卫生间用清水仔仔细细地将夜壶洗干净,又用卫生纸将夜壶擦干净,方才拿着夜壶来到老板病床前,小声地问,现在需要吗?

老板没说话,接过夜壶,塞进被子里。我赶紧扶着老板,让他能够侧着身体。

哗哗哗……像小溪的流水声,时间很长,我知道老板憋了很久,他这会儿正酣畅淋漓。

小便声停了,老板身体抖了抖,便从被子里拿出夜壶,递给我。

我接过夜壶,一股像老水牛尿骚味扑面而来,我几乎要吐了,但我还是忍住了,屏住呼吸,提着夜壶,将尿倒入厕所的小便池中。我有一种耻辱感,我对我父亲都没有这样照顾过。他们二老在老家农村,我一年难得回家看他们一回。父母安慰我说,外面钱难挣,一年能回来一次就行了。我还能说什么呢,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洗了手,出了卫生间,又递给老板一个湿毛巾擦手。擦完手我又轻轻地问道,院长,要不要喝水?

老板朝我摆了摆手,不过我还是倒了一杯水,放在旁边的茶几上,以备老板口渴之需。

你过来,我有事和你说。老板和蔼可亲,一改往日的严肃。

我坐到靠近老板病床旁边的沙发上,洗耳恭听。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了,我很想帮你挪一挪窝,但你科研太弱了,想帮你怕别人有意见。老板语重心长地说。

这我知道,院长就不要为难了,感谢您这么多年来对我的栽培!我态度诚恳地说。

糊涂!老板突然发起脾气,你不在意我在意!

我身体一抖,不知道老板缘何生气。

当年我力排众议将你和赵天成留校,很多人有异议。你这几年虽说踏实肯干,没有给我丢人,不过也没有为我增彩。而赵天成呢?丢人丢大了,你让我在人前怎么说过得去?这半年你好好努把力,准备准备,我去和相关人员说一声,争取申报一个国家级课题。说完,老板闭上眼,好似在养神。

好。我答应道。

听说赵天成和花书记侄女打得火热?老板又说话了。

我问过大师兄,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我愣了一下,不知老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为何说起这事,他怎么连这事都知道了,便不置可否地说。

这是好事,他如能搞定这事,不仅解决了个人问题,还能帮助他解决工作问题。老板说,你带个话给他,他能和花书记侄女结婚,我就把他调回历史旅游学院。

好的。我口中应着,心里想着,看来老板也赞成这门婚姻。不过,大师兄如果娶了花谷多,也就攀上高枝了。你调不调他回历史旅游学院,人家难道不能到其它地方吗?

你顺便告诉赵天成,虽然这次风波过去了,也不能轻举妄动,不要在网上说什么,尽量夹起尾巴!有时间的话,不如静下心来写两篇论文,能像当年论文被人大复印资料全文索引那样,所有问题都不是什么问题了。一位大学教师,能有一二篇代表性论文,死而无憾!

院长说得很对!我附和着

老板又沉默了,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

我一见这情景,站起身,准备到卫生间洗漱一翻,不料老板又开口了,明天记住帮我办一件事,将我这么多年发的论文做一个统计,并按时间和期刊级别做好梳理,最好明天下午就把结果送给我。

好。我没在意,随口应着。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和你师娘都没有时间,你去找一位可靠的护工来照顾我。老板顿了一下说,这学期剩下的课由你来替我上吧。

好的,没问题。我说。

没事了,你休息吧。老板最后吩咐道。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我伺候完老板洗漱,吃了早点,便有学院老师听说老板落了马,三三两两来住院部看望老板,他们有的提着高级滋补品,有的直接送红包,说着几箩筐安慰的话,我则在旁边照应着,陪着来人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临近中午,师大其他学院的院长、系主任们也来了,我忙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人少了,我顾不上吃午饭,赶往学院办公室,帮老板做论文统计。

我大致查了查,中国知网上显示我们老板发表论文282篇,维普电子期刊网显示一共有285篇,剔除重复的篇目,我们老板从教20年一共发表论文308篇。我靠!这是什么概念?太恐怖了!他平均每年撰写论文15篇之多。老板硕士毕业来到师大四年后便做了教研室主任,在这个位置干了四年升为历史系主任,在做系主任期间又读了一个在职博士;接着一路绿灯,副院长八年,院长四年,可谓公务繁忙,日理万机。当然这里还不算上他每周还要为本科生上二节中国近代史,为硕士生上二节历史专题讲座,为博士生上二节历史研究课。另外,他还要一天吃三顿饭,无数次拉屎撒尿,除了正常睡觉,他还要午休。睡觉的时候,他还要和女人做爱,而且和好几个女人做爱;做完爱,他还生孩子,而且先后生了两个孩子。当然,这些还不算上他谈的几次恋爱,发呆发愁苦思冥想,和别人闲扯吹牛皮胡混浪费的时间。我们老板太他妈的伟大了,他做了这么多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还能忙里偷闲,每个月还写出1.25篇论文。太厉害了!太牛×了!以我的水平根本无法想象这些论文是如何炮制成功的?我不由自主对我们老板写的论文感兴趣起来。

我惊奇地发现有好几篇论文,我似乎在哪儿看过,《女性胸衣考》、《绣花鞋考辩》、《女性发髻考辩》、《女性罗裙考》,怎么这么熟悉?但却不知在哪儿看过。我呆呆地盯着电脑屏幕,忽然想起来,这些文章不都是大师兄写的吗?大师兄对我曾经说过,他要写尽女人的身体。是了,大师兄给我看过好几篇文章,我们俩还就相关问题作了简单交流,我还曾追问过大师兄这几篇文章的下落。不错!这几篇文章是那篇曾经为大师兄带来荣耀和声誉的文章《女性小脚考》姊妹篇。是了,老板根本没有时间写那么多文章,他的有一部分文章是别人代笔的,是大师兄们这么多年来在背后默默替老板捉刀代笔。这一切似乎都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了,大师兄当年考博士为何要不顾一切地要离开师大,大师兄性骚扰事件发生后,他根本没当回事,他知道他后面有人帮他顶着,这也是大师兄出事后我们老板为何要到外地出差了,事情闹大了,我们老板顶不住了,只得一躲了之。是了,我们老板帮大师兄,是因为大师兄能写文章;当年大师兄帮刘小小考老板的研究生,也是大师兄和老板的一种交易;二师兄之所以能读老板研究生,是因为他的父亲是省上大员;三师兄之所以能读上老板研究生,是因为他老子财大气粗;而我呢?是因为我能放下身段不顾廉耻为他端屎端尿!

想到这里,我有一种深深的屈辱感,我甚至萌发了在网上检举我们老板的想法,仅仅凭着论文造假这一条就够他喝一壶的。但我知道我不会这样做,他可以不仁,我不能不义。再说仅凭这一点,他根本可以不认账,大师兄如果不站起来说真话,谁也扳不倒他。即使扳倒了他,与我也无半毛钱关系,我这么多年的屈辱白受了。

我突然又想到,他这么多文章,除了别人捉刀代笔之外,会不会存在学术不端行为?我于是下载了二篇他刚刚参加工作时写的论文,又转化为Word格式,然后用中国知网学术不端检测系统进行检测。

啊哈!我有一种幸灾乐祸的窃喜。果然不出我所料,一篇文章显示复制率为21.25%,另一篇文章复制率为32.32%。我又仔细核对了一下飘红和飘黄的内容,因为这是很多年后查的重,也有别人引用他的文章,更多的文字都发表在我们老板文章发表之前,也就是说我们老板文章存在学术不端行为!

我又检测了五篇文章,一篇复制率达到35%之多,一篇为28.12%,一篇为29.23%,只有一篇为11.24%。够了!不用查了!这足以要了我们老板的命了!

等我把我们老板论文做好了分类统计,我看了看时间,已经二点半了,这时我才感到有点饿,不过我顾不上吃饭,匆匆忙忙往华西医院赶。

等我赶到华西医院住院部门口,遇见了从病房探视出来的二师兄孙家栋,我连忙上前打招呼。

这二天,二师弟你辛苦了!二师兄握住我的手,不住地抖着。

二师兄!好久不见了!我也摇着他的手说,听说你又高升了?

都是革命工作。二师兄谦虚地说,前一段时间调到纪委工作了。

真的呀?我惊讶道,你这是哪儿吃香到哪儿去呀?

到哪儿都是打杂的。二师兄说,听说你也要高升了?

我高升?我乐了,我除了生孩子,还能生什么?

教研室主任。二师兄道,别瞒兄弟了,我都知道了。

教研室主任是官吗?我苦笑,再说了,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差不多。二师兄突然压低了嗓音道,我们老板也要高升了,师大党委副书记。

真的?好像不是空巢来风,因为大师兄的事导致师大的一位党委副书记下了课,师大的领导有了空缺,传言了好一阵子了,说我们老板和文学院院长在竞争党委副书记的职务。这话从二师兄口中说出来,估计是真的了。

不说了,改天约起喝酒。二师兄说完,又和我抖了抖手,往医院外走去。

我愣了一下,没料到大师兄这次竟为老板完成了一次神助攻。我们老板阴差阳错地要高升了!他高升了,对自己也是好事情。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我得好好为我们老板服务,自己将来也会有更多的机会。

等我来到老板病房门口,我听见里面传来花书记说话的声音,你的那匹黄骠马真不错!骑着又稳,跑起来又快,而且性格温顺。而那匹白马虽然威风凛凛,像白马王子一般,但脾气有点坏,经常尥蹶子,我建议还是把它卖掉。

我早就想卖了它,但又觉得这马十分漂亮,有点舍不得。没料到,竟从这小子身上摔了下来。这一回一定要卖了它,回头再买一匹。这是我们老板的声音。

上次我陪省委组织部廖部长骑马,他还说你真会玩,不开宝马,骑宝马了。花书记说。

现在满大街都是宝马,开宝马有什么稀奇了,骑马既能锻炼身体,又是很好放松休闲的机会,而且还能结交几个同道中人。老板说。

听说现在市面上最好的马是什么汗血宝马?不知道能不能买到?花书记说。

我早想买一匹了,可惜这马太少了,有钱都买不到,这次腿伤好了,哪怕跑到土库曼斯坦,我也要弄一匹汗血宝马。老板说。

我本该回避,不应该站在门口偷听别人说话,但好奇心驱使我想听一听我们师大两个重量级人物背后会说些什么。没料到这帮有钱而又有闲的人这么会玩!早听说老板喜欢骑马,经常到东郊马场骑马,没想到那马还是自己买的。老板骑马其实并不是真的骑马,他借助于骑马结交对他有用的人。正如老板所说,开宝马已经稀疏平常了,骑宝马才是时尚。试想现在你请人吃饭,估计一般人都不愿去,什么东西这些人没吃过?送钱送礼吧?估计没几个人敢拿。不如玩点高雅的,附庸风雅,玩的是心跳。

那个人事安排你暂时就不用担心了,不出意外应该没问题了。我听见花书记压低声音说,好好养伤吧。

那就拜托了。老板说。

我先走了。花书记说。

听到这里,我赶忙转身躲了起来,免得被花书记看见,徒生不必要的麻烦。

等花书记走远了,我进了病房。病房里只有老板一个人,我小心地问,院长,中午吃过饭没有?

你师娘来过。老板说,把那个夜壶拿过来,我方便一次。

我伺候完老板小便,又拿湿毛巾让老板擦过手,老板才说,我让你办的事办得怎样了?

没问题。我边答边把我论文统计表递给老板。

你没发现什么问题吧?老板似乎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我一愣,不知道老板的话是什么意思。但转念一想,明白了。我装着毫无所知的样子答道,院长发的论文真多,我们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了。

知耻而后勇。老板说。

我现在去找看护。我说。

嗯。老板嗯了一声,闭上眼,不再说话。

我到了住院部护士站,将我的要求向值班护士说了一下,护士推荐了一位男看护。看护过来后,我看还行,一个看起来有四十多岁干净、忠厚的中年男子。我把看护带到老板病房,老板没说什么,看护的事就这样确定了。

我刚坐下来喘口气,师娘提着饭盒过来了。

我为你熬的骨头汤,民间说,缺啥补啥,你吃一点吧。师娘对老板说。

这你也信!老板说。

看到老板喝汤,我这时才想起来,忙到现在我午饭还没吃。我一看时间,已经快六点了。我本来想回家看一看,但老板没让我走,我也不敢离去。

老板好像看出我的不安,把脸从汤碗里抬起来,对我说,这边没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好。我答道,晚上我再来看一看。

这边有看护了,这两天没事你就不用来了。老板说,有事我给你打电话。

老板虽然这样说,我自己不敢装大,还是每天到医院点到,没有事的话,坐一会儿才敢离去。

一连好多天,风平浪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老板的伤腿一天好似一天,头上的纱布也拆了线,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这一天,我刚从老板的病房点卯出来,便接到大师兄的电话。大师兄劈头盖脸地问,老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没有啊,我刚从老板病房里出来。我有点莫名其妙。

老板的论文无法下载了,大师兄电话中说,很多论文显示你下载的论文无此资源。

不会吧?我说,前几天我还下载过。

骗你干嘛。大师兄说,你过来,我和你说一个事。

电话中说吧,我还有事情呢。我道。

电话中不方便,大师兄说,我在家里等你。

我到了大师兄家里,大师兄还在电脑前看着什么。

大师兄指着电脑屏幕对我说,你看看,这显示的是什么?

我凑近前一看,那是老板的文章《女性胸衣考》,不过却显示的是404无你下载的资源。

大师兄又打开了一个网页,是老板刚参加工作的论文《嬴政泰山封禅考》,也显示的是404无你下载的资源。

我还要看下去,大师兄不往下点了,叹了一口气说,我刚才粗略地看了看,大约有100多篇文章显示的是404。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我想了想,问大师兄,无法下载的论文有什么特点?

很多是老板刚参加工作时候写的,还有一些……大师兄顿了顿,声音弱了下去。

还有一些是你捉刀代笔的。我接过话说。

你怎么知道的?大师兄瞪着两眼盯着我问。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突然想起来前几天老板让我帮他统计论文的事,这事莫非有某种联系?

既然你知道了,我就不隐瞒了,我只替他写了八篇文章。大师兄说。

除了你,难道还有其他人帮他写文章吗?我问。

这个我不知道我就不敢乱说了。

你为什么要帮他写文章?我追问。

那你干嘛去舔他沟子?大师兄反问道。

我脸一红,无语了。

对不起!都他妈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大师兄说,那次为帮那个刘小小考他的研究生,我帮他写了两篇论文。那人,和他交往需要利益交换的,不然别想求他办事。

我默然了,我深知老板的为人,但我不得不卑躬屈膝地与他交往。一个人在江湖飘,就像一只断线的风筝,没头没脑,根本无法升空,也飘不远。你必须找一个人帮你扯住线,给你一股东风,你才能在那片蓝天下遨游。我们老板就是那个帮我扯线的人,离了他,我根本无法飞。

今天的事你千万不要向外说,大师兄对我千叮咛万嘱咐,泄露出来会出大事的。

我还想和大师兄说些什么,这时候门上的锁响了。我一愣,指了指门,又指了指大师兄,那意思是谁呀?不会开错门吧?

大师兄一笑,站起来说,女主人回来了。

我也站起来,把正想说的话咽到肚子里,但好奇心驱使我欲看清楚女主人是谁。

女主人个头不高,穿着一身鲜艳的连衣裙,乍一看去,像一团绣球滚进房内。这莫非是传说中的花谷多吗?外面都在传言花谷多人虽不漂亮,但对未来的另一半要求颇高:北大清华的博士,高大英俊,风流潇洒。这个标准师大没有几个人符合的,放眼周围男性,在花谷多面前都自惭形秽,因此,花谷多就这样剩下来。我们曾经不怀好意地调侃大师兄去追求花谷多,说不一定两位超级剩客在一起能擦出爱的火花。不过大师兄很谦虚地说,我还不够资格。没料到如今这两位奇葩男女竟放下身段自毁誓言,求真务实地走到一起来了。

女主人换了鞋,抬头看见我,说道,天成,来客人了?

不算是客,老朋友了。我说,你们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

快了!到时候一定请你们喝喜酒。大师兄在旁边接过话说,谷多,这是我师弟周天高。

红包备好,今天就别走了,在这儿喝酒。花谷多看起来很爽快,天成,今天请师弟去外面吃饭!

算了!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呢。我摆摆手说,心意领了,谢谢!

把老婆孩子一起叫上,大家一起吃顿饭。花谷多很客气地邀请道。

师弟是不是怕掏红包?一旁的大师兄帮腔道。

红包可以等到结婚那天给。花谷多夫唱妇随地说。

那天我们两家吃过饭回家,老婆问我,你大师兄挺吝啬的一个人,今天干嘛请我们吃饭?

这是花姑娘的意思。我答道,花姑娘向我们宣布,她是赵天成的人了。

一个星期后国庆节,大师兄和花谷多正式结婚,婚礼办得很隆重,人来得很多,师大的花书记都亲自出席侄女的婚礼,我们老板也拄着拐杖作为证婚人讲了话。大师兄那天嘴始终咧得很大,似乎在笑,花姑娘经过修饰,穿着白色的婚纱,人显得很漂亮,两个人看起来很般配,都一脸的幸福。

国庆节后开学第一周,大师兄被调回了历史旅游学院,还做了历史系系主任。据听说老板也要被提拔为师大党委副书记了,正在走流程,过几天就要宣布了。可就在这节骨眼上,老板出事了。

那天我在上课,课间休息,我在教师休息室里和文学院一位老师正在吹牛,手机响了,是推送新闻的提示音。我拿出手机一看,新闻标题是“师大教授论文为何莫名消失?”

我心一惊,难道说的是我们老板吗?他的论文不是无法下载吗?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了新闻链接:

今年以来学术界的“撤稿风波”甚嚣尘上,先是哈佛撤稿再是清华深圳研究院撤稿,近日,有人发现某某师大历史旅游学院钱姓院长自己主动撤销中国知网和维普电子期刊网上的论文,下载该院长论文,网页上显示为404无你下载的资源。有人做了详细的统计这位钱院长从教20年一共发表论文308篇,平均每年发表论文15篇之多,平均每月撰写1.3篇论文,绝对堪称勤勉好学的教授。不过,业内人士质疑,这么高强度高脑力的工作量他是如何做到的?据悉,这次钱姓院长主动从网络上撤销论文达150篇之多!有人将撤销的这部分论文进行学术不端检测,发现这些论文均存在一定程度的自我抄袭和复制率过高的问题,复制率最高的一篇达到72.58%,最低的一篇为15.86%,存在严重的学术不端行为。该钱姓院长入职二十年来,头顶无数光环,身兼无数职务,是长江学者,享受省政府特殊津贴,据说这次某某师大还要提拔他为党委副书记。

看完这则新闻,我惊呆了,这不是我们老板吗?是谁举报了他?这一回他死定了!

想到这儿,我立刻想给我们老板打电话,可手机占线,办公室电话无人接听。我又给大师兄打电话,大师兄很快接了电话。

我也刚看到新闻,给老板打手机占线。大师兄说,这是谁背后在整我们老板啊?

不知道。我说。

晚上七点半我们到老板家去吧。大师兄说。

晚上我们包括二师兄、三师兄以及大师姐、二师姐和三师姐等在这座城市工作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都到了老板家,事关重大,关系到每个人的身前身后事,如果老板要是倒了,我们这群人就像没妈的孩子,没人呵护了。

这是谁和我过不去?这不是背后向我捅刀子吗?老板在客厅拄着拐杖,咆哮着,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商量,玩这种阴招!什么东西!

我们都在旁边默默地听着,也不敢乱说话,生怕说错一句话惹老板生气。

那晚我们在老板家也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在离开老板家时,老板对我们所有人强调道,非常时期,你们千万记住,不接受记者采访,不得在网上随便说话。总之,都给我装聋作哑!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撤稿事件不断发酵,有人站出来曝光我们老板上课经常迟到早退,还经常不来上课,让他的学生帮忙上课。还有人举报老板经常让自己的研究生帮忙做家务,更严重的是有人举报老板违规提拔骚扰女生被吊销教师资格证的赵某某任历史系主任。这件事的高潮是我们师大的花书记落马了,至于是因为什么问题,外界众说纷纭。

那天晚上,我去老板西郊的别墅去看他,老板一个人在家里。老板出了事,便被学校停了职,躲到西郊的别墅去了。没几天,老板一头乌黑的头发全白了,憔悴不堪,仿佛大病初愈,颓丧地坐在客厅沙发上。

只有你还有良心!老板叹着气,还想到来看我。

说实话,我也不想来看他,但这么多年来老板家成了一种习惯,我身不由己又来了,但我知道这话我不能说。

落马!从马上摔下来就不是好兆头。这一回真他娘的落马了。老板无可奈何地说,命也。

一稿:2019年1月2日—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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