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076年,苏轼在密州留下来一首后世无法超越的中秋词——《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在这首妇孺皆知的词中,他写道“吾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看的出来,这个时候的他还是很矛盾,想去高处,又怕纠缠不清的政治争斗,还不如在外放之地来的自在逍遥。那就不去吧,可自己那满腔的抱负和追求又该至于何地呢!矛盾啊矛盾,是进亦忧退亦忧,所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算了,不想了。还不如对着月亮许个愿望吧——“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他将月亮的阴晴圆缺和人们的悲欢离合联系起来,将人情冷暖与自然规律等同起来,高度站的很高,可就是没能走出内心的矛盾挣扎。原来那天密州上空的这一轮明月是一轮矛盾挣扎之月,伴随着对弟弟的思念始终倾轧着他那颗难以平静的心。
其实以月入诗,是有着悠久的历史的。《诗经•陈风•月出》就有“月出皎兮,佼人僚兮”的诗句,她用月光来衬托心怡女子的美丽,传达出月美人更美的心情。其实在我看来,只有在这样的月光下,才会出现这样一位和诗人一样懂得月光之美的女子,即使不相识,也能引起诗人在情感上的共鸣。知音难觅,惺惺相惜,美感自然而生!只不过相逢却不相识,徒留遗憾。而碰巧的是,苏东坡在他的《前赤壁赋》中就借用了这首诗,他写到和客人泛舟于赤壁之下时,信口吟诵的就是这首诗,所谓“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诗人不单纯只是引用,他将原诗中那种“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的惆怅之情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直接将月儿比喻成美人的欣赏之情。这个时候的苏轼虽然也在外放期间,并且是处于一种“不得签署公事”的被监视不自由的状态,但至少过了近四年的安定生活,甚至是有了就地定居的心思。于是他在黄州的东坡筑起了“雪堂”用来居住,这就是“东坡居士”的由来。在此期间他游山玩水,以诗会友,好不惬意。所以在这里面以美人喻明月,恰恰反映出苏东坡在自我认知上达到了一种深层次的自我认同——即对政治生活的淡化,而对外放生活的常态化。他接受了现在的自己,不再愤然于得志不得志,坎坷不坎坷。既来之则安之,我接受这种不完美的生活,我更接受这种不完美的自己。黄州上空的这轮明月可以是圆的,这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完美,更可以是缺的,这也是一种人生常遇的缺陷美。谁说我需要的就一定只是圆月呢!缺月也很美啊,所谓“缺月挂疏桐”,只是美的别致罢了!
纵观苏东坡的诗歌,我们会发现他写月的诗篇还有很多,65岁时,他遇赦北归,在今天的广西藤县写下了《藤州江下夜起对月赠邵道士》,其中有“我心本如此,月满江不湍”的诗句,那个曾经如同美人一样的月亮,已经成为了他本人的象征。经过人生大起大落的他早已是心如止水了,所以才有了“江不湍”的用语。内心也如同月亮一样不受阴晴圆缺的影响,已是宠辱不惊了,所以才叫“月满”。如果赤壁上空的月亮还闪烁着思辨上的矛盾之光的话,藤州上空的月光已经永远呈现出一种柔和平凡的光芒了。他还那么的熠熠生辉,却已不再刺眼;他淡淡的洒下,不分彼此,根本不在意投下的是纵横的沟壑还是广袤的坦途;此时的他圆润而不刺眼,静谧而不张扬。达到了一种由动至静的淡然,一种返璞归真的常态。故而他才会“仍呼邵道士,取琴月下弹”。
千百年来,月亮其实一直默默的在空中孤悬着,毫无改变。只不过,那个看月亮的人,随着人生旅途的前行,那双看月儿的眼睛在不断的变化着。看的越久,审视的越深入,内心就会越平静。慢慢的,那轮明月会被他揽入怀抱,成为一轮专属于他的月亮——东坡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