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在《屈原贾生列传》里面,将《渔父》这篇文章的大部分录入进去,并巧妙的将投江之前的屈原与渔父完成了一次影响深远的问答。借“渔父”让屈原将自己的内心做了一番剖析,最终说出了“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对自己的际遇和他人的误解表明了态度,算是对这个“众人皆醉”的世间进行了一次文字上的呐喊。
“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渔父随波逐流的处世观,富有道家情怀。明知世事不可为,何不清风傍我身,流水清浊尚有时,人世何曾见分明。渔父劝屈子就此隐匿,常伴江上清风,水中明月。这一番话语,其实也是饱受世事煎熬的屈原,曾经想到的自我救赎的一条道路,只是他自己过不了自己这关。他用“新沐者弹冠,新浴者振衣”的例子表明了自己不愿同流合污的处事原则,最后毅然选择了另外一条悲壮的道路——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清就是清,浊就是浊,必须对眼前的世事给予一个明确而清晰的回复,表明我自己的态度,而不能“和稀泥”般让自己真正的想法受污浊,让名誉被玷污。至此,屈原为中国后代文人塑造完成了一座极为悲壮的精神丰碑,让中国历代文人在面对“不可为”的世事时,永远无法摆脱的一个选择,是不是要用生命去维护道义和忠诚,该不该用终结来完成这无声的呐喊?
世事永是如此,“伯乐既殁,骥将焉程”的现象在各个时代都会出现,故而,陶渊明有过“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的喟叹,王勃也曾以“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来以古喻今,陈子昂更是发出了“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千古感叹。腹有良谋,胸怀千策,有经纶济世之志,却得不到一展鸿图的机会,无法为当世者所见容,该怎么办?于是,有人选择了“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避世之途,有人想到了“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人生归途,更有“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的决然归隐的行动……既然不可为,那么我就被动的离开吧!这是一种无奈的选择,更是一种不甘心的归途。将满腔忧国忧民的热血,硬生生的熄灭了,只将不甘留给自己,从此人生就只有从黄老典册之中不断的寻求解脱,人生也就永远处于一种矛盾的状态。“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只是对于他们而言,这种矛盾,躁动起来成为诗篇;平复下来也成为华章。
可是,屈子关照现实的精神,已经深深的烙印在历代读书人的血液之中。可以平复,却不可能去除。她会在一个矛盾无法调和的时刻,重新闪现出从三闾大夫那里一脉相承的风骨来。“吾衰久矣乎,何其不梦周?”刘琨以反问的口吻告诉世人,我不会被击垮,文天祥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坚定表明了自己的心迹,陈子龙让“并刀昨夜匣中鸣,燕赵悲歌最不平”成为自己投水殉国的最好渲染,夏完淳凭着“毅魄归来日,灵旗空际看”的慷慨书写了对故国的热爱。在国破城陷的危亡之际,在民生多艰的困苦之时,总有那么几个慷慨之士,为国分忧,为民请命,虽“九死其犹未悔”。
屈子的精神得到了继承,并且经过了发展和补充。范仲淹曾分析过“古仁人”的心态,得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文人出世应有精神内核,并且告诉后人要做到“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处事境界。无疑,这种无论身在何处,遭遇何种待遇,都不忘忧国忧民的积极心态,成为了“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最好解释。明代王袆曾评价道:“圣人之道,或著之事功,或载之文章,用虽不同,而实则一致。三代以下,人才莫盛于宋东都,其间慨然以圣人之道为己任而著之行事者,范仲淹而已。”
“仲尼死后百年期,定把离骚继四诗”。中华文脉和精神的形成与流传,是许多读书人用言行一步步丰富和演绎的。但是,总有几个人是里面的“奠基人”,他们成为了一种精神品质的开创者,一种文化底色的渲染者。正是有了他们,让中华文化有了属于自己的内核和风格;也正是他们的存在,引领了无数跟随者为华夏文明添砖加瓦,从这一点来看,屈原是当之无愧的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