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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振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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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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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馆

我的面前是一位画家,从外表就能看出来,一个中年男人却留着齐肩长发。他很健谈,自我介绍自己姓陈。对于他的全名,他没有介绍,我也没有问。名字只是一个人的标签,每个人身上会有许多标签,每个标签都能代表这个人,我现在知道了对面这个人姓陈,又是画家,这两个标签足以让我不关心他叫什么。

既然是画家,就以老师相称。据说这样的称谓在艺术圈很流行,称呼老师会让被称呼者有成绩斐然的自得感,同时称呼者仿佛也有了谦虚内敛的品质。

我说,“陈老师,您很了不起。在这一大片民宿中,独有你能建一个艺术馆,有种木秀于林的感觉。”

陈老师很受用我的恭维,他说,“不敢当。这全是老太婆的功劳。我只是做了区区几件小事,既然你们慕名而来,一会让老太婆带你去参观参观。”

老太婆就是陈老师的妻子,正在给客人倒着茶水,她听闻我和陈老师刚才的谈话,走到我这一桌,同我热情地打招呼,对我说好久没有过来了。我觉得她认错人了,为了消除她的误会,我将伪装的城府卸下来,我说,“我在山里转悠,看见这片民宿里有个巨大的指向艺术馆的路标,我是按照路标找过来的。”

陈老师的妻子对我的诚实显得有些失望,但还是表现出热情和礼貌。她给我倒了一杯茶,倒完茶后就到邻桌与人聊天去了。

周末到了,我想到城外四处走走,出发之前我打开百度地图,在城东发现一片山区,是我在城里住了这么多年,未曾去过的一片空白区域,所以我就有了一种探险的乐趣,在百度地图上设置好目的地,我就跟随导航用二进制数字制造出的声音向山区进发。

我未曾来过的地方不代表别人没有来过,汽车刚一出城,就感觉像一滴水汇入溪流一样,都向一个目的地进发。车流很大,汽车只能走一阵停一阵,因为这么多人里面常常隐藏着几个新手,剐蹭磕碰难免就会出现。出了事故,两车就会停在路中间,把后面的汽车挡住,这个时候,喇叭的鸣响就会此起彼伏。

我开了很长时间的车才到山上,这座山是很平常的一座山,平常的和城里周边的山没有什么两样,我对开了这么长的路,浪费了这么长时间,看到这么平常的风景,难免有些失望。山上沿着公路两边开了许多农家乐,我赌气似的将车一直往前开,希望能看到一处与众不同的风景。终于我在一众相似的农家乐里面看到艺术馆的字样,我停下车,循着指向牌找了过来。

我在喝第二杯茶的时候,从邻桌过来一个中年人,他最明显的特点是嘴角的络腮胡子经过精心修剪过,因为他这一个特点,我开始默默叫他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是个自来熟,他不请自来坐在我的对面,不等我表示出异议,就对我说,“你也慕名拜访陈老师。”

鉴于刚才说实话的后果,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对着络腮胡子微笑,络腮胡子也没有深究我的本意,他继续说,“陈老师是个不世出的画家,他的画从来不卖,也不对外展出,他的画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到,所以来这里的人几乎都是慕名来看画的。并且陈老师画技高超,画法独特,我们圈里人都称他的画为陈氏画法,是开宗立派的一种称谓。”

好不容易有个人与我聊天,我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我问他,“你来过几次了?”

络腮胡子说,“我每周都来欣赏陈老师的画,陈老师不光画画得好,他做人也非常了不起。”

这引起了我的兴趣,我问,“说来听听。”

络腮胡子说,“陈老师自创了陈氏画法后,虽然只画不卖,他却免费授徒,只要有人愿意学画,他会在这里倾囊相授,不收对方一分钱。你想想这要是在城里,一节课动辄百元,陈老师一年损失多少钱呢。”络腮胡子说完,我陡然对陈老师有些敬意,看来此次周末之行,未见到美景,却遇到奇人,收获也算不小。

我有了要参观陈老师的艺术馆的意图,络腮胡子自告奋勇地充当起讲解员,他首先带我在民宿四下里转了转,民宿上下两层,有四个房间,络腮胡子说民宿里的这些床、桌子、柜子、灯都是陈老师亲自打磨制作的,我细看了一下,跟普通的家具有些不一样,多了一些设计感。

我说,“艺术家就是不一样,可以自己动手设计这些东西,这些家具在这里摆放,这间屋子马上有了自己的特点,仿佛活了过来,”我搜肠刮肚把自己能想到的这些谀词都用上,我承认我现在有些底气不足,担心络腮胡子看出我是一个闲逛的人,然后揭穿我只是无意走到这里,其实是一个与艺术绝不沾边的人。络腮胡子如果看出我是一个闲逛的人,他会轻视我,不再这样热情地招待我吧。

我夸奖的话被在一旁招呼客人的陈老师听见了,他离开那桌客人,代替络腮胡子接待我,他把我引到餐厅,让我看餐厅里一张奇特的椅子,那张椅子是用学校课桌改造的,是将桌腿锯掉,充作椅子摆在大落地窗前面,墙壁上挂着许多老照片,照片里不管是男人、女人都在笑,一种纯真的笑,对美好生活无限向往的笑,虽然只是在照片里面笑,但在照片外的人也能感觉到笑声就在耳畔。

我对陈老师说,“我喜欢你这组照片墙。”

陈老师会心地笑了,看的出来他对这组设计也很满意,他说,“这组照片全部是从旧货店里淘来的废旧胶片,大多是通过收废品收来的,重新冲洗后,拿出来展览的,现在看来多具有时代感。实际上来说看到这些照片,如果有一定阅历的人,自然而然就会想到已经过去的七十年代、八十年代,还有九十年代。”

我说,“看到这些照片会让我想到以前每家每户在墙上挂着的大相框,当时的人会将大大小小尺寸不一致的相片全塞在相框里面,而且相框会挂在客厅正中的位置,如果有客人来,主人会饶有兴趣的站在一旁,会给客人耐心地解答每张照片里的人物关系。”

陈老师说,“现在还能想起以前那种大镜框的人,在艺术鉴定领域肯定也是个敏感的人。”

陈老师对我竟然有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他开始把他最近创作的苦闷一股脑的向我诉说。

他说,“俗务缠身啊,没有时间思考,画技大退步,现在根本没有时间构思一幅画。前段时间在一个老友的画室里喝茶,老友给我展示了近些年他的创作,想不到他这些年画得这么好。反观我这些年,为打理这片民宿,主要精力都放在这上面了,今天接受卫生局的检查,明天还有工商局的检查,刚刚文化局又打来电话过来,说最近有一个民宿评比,让我提前准备,过几天市里主管文化的副市长亲自带队检查,要把我们这块民宿打造成旅游经济的新标杆。你说领导给你这么安排了,你能不用心准备吗?所以这些年我想画幅画,拿起画笔就不得不被打断,比起我的好朋友,我算是退步不小呢。”

陈老师说完这些话,拉近了我和他的距离,我对今天能找到这片山区,由衷地觉得庆幸。人们都说深山里出奇人,看来陈老师就是一个,我按捺不住想参观他的艺术馆,我说,“陈老师,听说您画了许多画,都在您的艺术馆里陈列着,我能不能参观一下。”

陈老师说,“当然可以。但是我要让一位特殊的向导来带你参观。”说完他把还在给客人倒水的妻子叫了过来,陈老师说,“其实我只负责画画,剩下的都是老太婆在打理。”

陈老师的妻子朗声大笑,带着我来到民宿的后院,后院里搭着有两层楼高的钢架,装着一个巨大的大门,比一般的车库门都要大,而且是双扇的,在门楣上用隶书写着五个字“陈氏艺术馆”。

她推开大门,将我带进艺术馆里,艺术馆别有洞天,墙上挂着陈老师的画,每幅画的顶上都安装有一个小小的射灯,射灯的光打在画上,画面新鲜而明亮,顿时有了一种高级的感觉。

陈老师的妻子开始给我介绍画,有一副画吸引了我的注意,画面以羊群为背景画了一张牧民的脸,那张脸几乎占据了画面的三分之二。我仔细端详牧民的脸,他头戴着黄军帽,脸被岁月侵蚀的沟壑纵深,皮肤上涂着一层黝黑的光,这个人的长相与内地人有些不同,带着一些藏族人的血统。

我试探地问,“这副画画地是青藏高原吧。”

陈老师的妻子夸奖我的眼光不错,她给我讲了这幅画的缘由,这幅画是陈老师十年前画的,当时陈老师一个人开车去青海写生,那天他沿着一座山一直往前开,看到了一个牧民在放羊,就停下车画羊群,牧民看他在那里画他的羊群,走过来与他攀谈,聊完天问陈老师晚上要住在哪里,陈老师说他漫无目的走,晚上就住在车里,牧民就说那可不行,今天晚上有暴风雪,你晚上住在车里会冻死的,陈老师听他这么一说,吓得不轻,这里荒无人烟,去哪里投宿。

牧民说你如果不嫌弃,到我们家住宿。陈老师感激不尽,随着牧民来到他的家,一间简陋的土房子。

进到里面,牧民给陈老师煮了酥油茶喝,吃了青稞粑粑,然后就关灯睡觉。到了半夜,陈老师听见外面狂风大作,簌簌的雪花就在头顶响起,果然下起了大雪。

早晨起来,陈老师走出土房子,外面白茫茫一片,积雪足有三十公分厚,这银白的世界勾起了陈老师的创作欲望,他拿起画笔坐在外面开始画画,牧民大叔走过来看了看纸上的画,看到眼前的雪景原封不动的出现在画里,牧民大叔对陈老师说,你画的这么好,能不能给我画一幅。陈老师说,当然可以,昨天要不是遇见你,兴许我会冻死的,我怎么能不给你画一幅画呢。

陈老师让牧民大叔坐在他的土房子前,他开始画画,正在画画的当口,突然天摇地动,发生了地震,土房子瞬间倒塌了,那个牧民大叔被倒塌的墙壁埋在下面,后来救援人员把他挖出来的时候,他再也没有醒来。

陈老师带着那幅未完工的画回来了,他说牧民大叔救了他,却没有救了自己。他回来以后,凭着记忆足足画了三个月,尤其是牧民大叔的脸,他反反复复的修改,他说他画画的时候,闭上眼睛全是大叔的脸,但是睁开眼睛,怎么都画不好,尤其是他让大叔坐在小土屋前,眸子里闪烁着安详幸福的目光,他始终画地不满意。

我看见陈老师藏在他苦闷的世界里走不出来,我对陈老师建议说,不如我们去周边旅游几天,散散心怎么样。陈老师同意了,我们两个人就来到城东这片山岭,沿着公路开车上去,公路两边树木茂盛,村民盖得房子在绿茵遮蔽下时隐时现。

村民经营着农家乐,来几个客人就招呼几个客人,没有城里急于促成生意完成的焦虑,脸上的表情悠然自得,陈老师突然就喜欢上了这种生活,他说从村民的脸上看到了牧民大叔的表情,接着他又说,老太婆,我们也要过这种生活,这种田园牧歌式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耕自足。陈老师的意见我向来都是尊重的,当即就做出决定要回城。陈老师说,为什么要回去?你不喜欢也不用这么着急的离开吧。我说,回去我把房卖了,生意也处置了。和你一起搬到这里生活,陈老师乐了,我的老太婆,你是个实干家。

我们回去很快把事情办妥了,在这里买了一块地,按照陈老师的设计盖起了上下两层小楼,还专门在后院给陈老师设计了一个艺术馆,将陈老师这些年的画作庄重地展览出去。

做完这一切,陈老师拿起画笔再画牧民大叔的脸,画好以后,他竟然非常满意,说这就是他要画的样子。

我看了看那幅画,越发对陈老师感到敬佩,这幅画画得太好了,尤其是牧羊人的眼睛,有种悲悯的感情在里面,他也许意识到随后的不幸将至,在他的眼神里能看到些许慌乱,但是换个角度来看,却能看到牧羊人的眼神中有种对风暴将至坦然自处的平静。

我对陈老师的妻子说,“这幅画画得那么好,陈老师就没有想过要将这幅画在公众面前展览吗。”

陈老师的妻子说,“陈老师对这幅画爱得要命,曾经有个人看到这幅画,出高价要买走它,陈老师坚决不卖,出多少钱他都不卖,他说要将这幅画带到棺材里去。”

我说,“陈老师真有艺术家的节操,很难得的一个人。”我在那幅画面前驻足很久,准备移步到下一个展览。

陈老师妻子将我带到那幅画的背后,那幅画挂在一面巨大的墙壁下,绕过墙壁,我没有看到画,却看到许多琳琅满目的衣服,我感觉不解,难道陈老师在作画的同时,还兼做设计衣服吗?

陈老师的妻子说,“这是我的作品。你也可以欣赏,我的作品与陈老师唯一不同的是,我的作品可以出售。过来看看这一件,可以给你的妻子带上一件。”我走近看了一下,这些衣服全都是女士时装,我准备打算看看就出去,陈老师的妻子说,“买不买随缘,我也不强求,只不过你们买我这一件,就可以让陈老师安心多画一会画。没有我这个老婆子解决后顾之忧,陈老师怎么会这么多年不事生产,专心画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一件衣服我想也值不了多少钱,再说毕竟是一件衣服,买回去可以给妻子穿,想到这里,我憋红了脸,随着陈老师的妻子在衣服架子上挑来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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