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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振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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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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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

“来吧,我们开始排练吧。”大头抄起吉他扫出一个合弦,亮子的鼓声进入,我数着拍子,“一二三四”,手中吉他清亮的声音响起。大头满意地点点头,向我比划出一个“好”的手势。

大头是我们的头,也是我们乐队的主唱,他对我们这个成立三年的乐队总是寄予天真的厚望,他平时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是从一部很早的电影里学的,“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他这样说,无非是给我们虚无缥缈的未来制造出一个能攀援的藤蔓。乐队成立之初我们就有远大抱负,我们要做全中国最好的乐队。我们几个将会成为最耀眼的摇滚明星。可是过了这么久的时间,我们依然在酒吧混迹。除了大头,我们三个人不再提及乐队成立之初的豪言壮语。

就在昨天,演出结束后,已经是凌晨两点,虽然是夏季,可是突入其来的一场暴雨,让气温骤降了十几度,我们穿着单薄的T恤,冻得瑟瑟发抖,放眼望去,阒静的街面上空无一车。红旗突然对我说,我想好了,我还是退出乐队比较好。我和亮子劝他,让他冷静下来再考虑这个问题。红旗说,我们玩乐队已经忘了初心,大头太功利了,乐队已经不是当初的乐队了。

我和亮子沉默不语,一时不知从何劝说。我们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正在玩“不许动,木头人”,红旗刚刚喊出了“不许动”,我们两个变成了木头人。

“我们要不要退出。”亮子对我说。亮子是我的表弟,凡事喜欢让我拿主意。三年前我刚上大学,对世界还保持着婴儿般的好奇心,喜欢各种新鲜时尚的事物,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接触到摇滚乐。我开始混迹于城市里大小的livehouse,在躁动的乐声中像个狂热的宗教徒,甩头,开火车,跳水。也是在那里,我认识了比我还狂热的大头。一次看演出的时候,在嘈杂的音浪下,狂甩头发的大头突然对我说,我们也成立一支乐队吧。我和他一拍即合,大头自告奋勇说要当主唱,然后对我说你会弹吉他吗?我说小时候学过。他说那你就是主音吉他,我们还要想办法找个贝斯手和鼓手。我们印发了许多寻找乐手的传单,在学校宣传栏里张贴。很快有人应征,不过他们都抱着尝鲜的目的,对于大头制定的每周五练都有些抗拒。“你们这是玩乐队,还是招工人。用不着这么拼命吧,每周才七天,五天就要排练。”于是,他们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逃避排练,到最后乐队成员还是我和大头,他们没有人能坚持一周。

“乐队看来组不下去了。”大头说。我正想说那我们也解散吧,这时亮子给我发来微信:哥,你在学校吗?我今天过去找你。亮子和我一样,小时候被家长塞进各种兴趣班,他却只对架子鼓感兴趣。我们俩一起学音乐,但他比我学得时间长,上初中还在坚持打鼓。每天放学后他都在家“嗵嗵”的制造噪音,这没少惹邻居上门投诉。他们说你都上初中了,还不把功夫用在学习上,靠打鼓能考上高中吗。亮子对投诉一概不予理会,依旧在家打鼓。没成想邻居的话一语成谶,亮子最终没有考上高中,迫不得已上了中职,毕业以后也不去厂里,没有正经工作满世界浪荡。我考上大学后,他就三天两头过来,美其名曰投奔我,其时就是蹭吃蹭喝。

看到亮子发来的消息后,我一拍大腿,对大头说,我们不用解散了,现成的鼓手有了。我给大头讲了亮子的事。大头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就是不知道你这个表弟能吃苦吗?我说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玩吉他可能有玩票的成份,他对打鼓可是真爱。

我们的草台班子就缺一个贝斯手了,还是亮子出的主意,我们可以在网上找人,互联网藏龙卧虎,就不信找不到适合我们的人,别说一周五练,一周七练都可以找到。红旗就是我们在互联网上找的,他比我们年长几岁,已经参加工作。至于上什么班,亮子问过几次,他三缄其口,到后来我们也懒得问,他只是说玩乐队纯属爱好,但他的贝斯弹得确实好。我们见面的那天,大头说随便弹一下吧,红旗不经意地按了几下,那漂亮的音色飘出来,我们三个都被征服了。大头说贝斯手就是你了,将来我们乐队会成为全中国最好的乐队,而你将是全中国最出色的贝斯手。红旗说那我说说我的条件,每场演出酬劳不能低于两百。我和大头面面相觑,这才是哪到哪,就要提演出费,但是想到我们一周五练有那么多人坚持不下来,自觉我们的条件也挺苛刻的,而且红旗属实是贝斯高手,这样的高手可是打着灯笼都不一定能找到。大头说可以啊,但我们正处于草创阶段,演出还未提上议程,未来我们肯定有演出,所以你这个演出费,我们先暂且搁止以后再谈。红旗撇了撇嘴,说我要加入就加入有固定演出的乐队,恕不奉陪了。说完拔脚就走。大头说加入新乐队也有好处呀,你现在就是乐队的创始人,正宗的一代目,以后我们的乐队红了,你是可以写进历史的。红旗站在原地,考虑了一会,最后他说我加入,但是我想知道我们乐队什么时候能有演出。大头一本正经地说,如果按照我的计划,很快就有演出了,我相信三年内我们就能大火。

大头的计划是我们先在校内打出名气,趁着我们小有名气,就可以打入城市里的各大演绎酒吧,先在圈子里混个脸熟,之后我们就可以在livehouse开专场,接着就是全国巡演,这就是计划的第一步,实现小火。计划的第二步就是争取破圈,通过第一步积累的名气,我们可以参加全国性的音乐节,再有可能我们还可以参加《乐队的夏天》这样的综艺节目,通过节目宣传,让全国人民都知道我们,这样就会大火。按照大头的估算,两步走的计划一切顺利的话,三年就可以完成。

为了能够早日火起来,就需要不断地排练提升技术,大头制定了严格的排练计划,因为要照顾红旗上班,我们排练全部安排到晚上。在晚上排练还有一个好处,可以找到空教室。从六点开始,大头和我还有亮子每人承包一栋教学楼,从一楼开始挨个进教室查看,如里发现有教室未使用,我们就在门口贴上告示:此教室另有他用,自学请移步别处。八点以后,红旗来到教室,我们开始排练。

和亮子当初打鼓一样,我们排练不断被人投诉,保安时不时就会找上门来,你们是哪个学院的?哪一级的?哪个班的?通常解释沟通的事情就需要我出马,我给保安递上一支烟,然后拿出我的学生证,恭敬地递给保安,我说学校要选派学生去参加大学生艺术节,那是个全国性的比赛,我们为了不给学校丢脸,所以要不停地排练。争分夺秒呀,晚上也不能休息。保安看看学生证上的照片,再看看我,分明是在确认人证是否一致。“你们小点声。旁边还有人上自习呢。”但有时候也会遇到爱较真的保安,“全国性的比赛,是什么比赛?说出来可以在网上查一查。”“你怎么跟学生证上的照片不像。照片上的人不留长头发呀。”这个时候,排练就进行不下去了。

“这样下去也不是事呀。”有一天大头说。“整天都和保安纠缠,没法安心排练。我们再想其他办法吧。”

“不如我们成立音乐社团,以社团为幌子,这样我们就可以安心地使用教室了。”我说。

大头说我这招“围魏救赵”实属好计。我们申请的音乐社团主要是教习吉他、贝斯和鼓,条件充许的话还可以组织音乐节等活动。我们将申请递交上去以后,很快被学生会批准了,学生会主席说我们这个社团在学校里比较稀缺,独树一帜,对提高学校的艺术文化氛围大有裨益。所以他特批了一间空教室做为我们的活动场所。最后他有一个重要指示,希望我们社团能把这个音乐节搞出来。“没问题。”大头拍着胸脯说,大头现在是我们社团的主席。

我们的社团在学校很受欢迎,招新广告刚张贴出来,不到一周就招够了一百人。我们教这一百人学乐器,每周教学五天,每天教一个小时,七点开始,八点结束,剩下的时间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排练了。大头做为主席也越来越有官样了,社团活动时他会一本正经地打着官腔讲话,我们排练时,他也会一本正经地现场指导,亮子你对鼓的节奏还需要多摸索。或者说我的吉他技术太烂要勤加练习。他唯一不指导的人是红旗,因为红旗经常抱怨,大头最怕红旗抱怨。红旗总是说什么时候才能演出,每天没完没了地排练他都烦了。大头这时就会放下主席的身段,和言悦色地对红旗说,等我们几个练得差不多了,我们就去演出。再说演出前,我们也要有拿得出手的作品。这段时间我们攒几首歌,各个都是主打的那种,我们争取在初舞台上来个一鸣惊人一炮而红。

为了攒几首拿得出手的歌,每次我们排练完,大头都要留下来,弹着吉他一遍遍地试唱。他私下对我说,红旗每次排练完都要求演出,他都有些焦虑了,他必须趁早把新歌拿出来。

一天早晨,我正在被窝里睡得正香,手机铃声响了,我睡眼惺忪地接起电话。电话那头激动地说,我写好了一首歌,肯定能火,你听听旋律。是大头。据说那天他熬了一整夜,发誓一定要憋出一首能火的歌,可是整个晚上他好无灵感,从歌词到歌曲,全是陈词滥调,用他的话说连狗屁都不如。直到天色微明,一片巨大的悬铃木的树叶落下,在缓慢的坠落过程中,他意识到秋天到了,不如就写一首秋天的歌吧。突然就像开窍一般,灵感如泉涌,不到十分钟就写好了旋律,用传统的五拍写就,只有AB两个和弦,简单直接但动听。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大头又拿出主席的作派命令我,你早晨也别上课了,立刻拍马赶到排练室,我们俩趁热打铁,一起把歌词写出来。

我走出宿舍楼,不经意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高远的天空。再往前走,脱离宿舍楼的阴影,阳光打在身上,温暖和煦,不复有夏日的燥热,秋天到了。古人有伤春悲秋之感,想到这里,一种莫名的情愫让我有流泪的感觉。到了排练室,我把我的感受告诉大头,大头说要的就是这种情绪,我们这首歌就叫秋天吧。

“夏天最后的余晖和你的快乐

以及潇洒的舞步一晃而过

热烈的不再是年轻,而是你成熟的笑容

天真的不再是世界,而你只能与梦周旋

过去的岁月轻率度过,仿佛是电影一场的不甘心

誓言像秋天的果实一样丰满

爱情像石上的青苔一样绵软

与你凑巧而过的是一个一个的谁

与你并肩行走的是哪里哪里的她

再给他们秋天的天气

让世间万物终会收获

如果这时孤独,将永远孤独

如果这时有情,将终成眷属”

我很快填好了词,大头说歌词写得还有点意思,我们开始排练吧。大头和我拿起吉他开始排练,当把歌词谱成曲唱出来以后,我们顿时觉得歌词里每个字都在发光。大头说我觉得成了,我们这首歌肯定能火。我们立刻叫来亮子和红旗,红旗说他在上班,大头说上班你也必须来,我们写了一首特别牛的歌,你不是想要演出吗?我们尽快把这首歌练出来就去演出。亮子和红旗来了以后,我们只练了一遍,他们就说好,这首歌绝对会大火。我们都很激动,但最激动的人是大头,他说要请乐队吃饭,庆祝我们开了好头。

按照大头的规划,我们公开演出首先要在校园进行。成立社团的时候,学生会主席安排大头一个任务,在校内要办一次音乐节。有了这把尚方宝剑,大头就张罗着在学校办音乐节,邀请校内外的地下乐队来个集中展演。

我们定好日期后,将英雄帖发向校内外各路知名不知名的乐队,大头说我们这次就搞一个以乐会友,在音乐节上正式出道。

大头将我们放在压轴演出,节目单出来后,观众表示不解,这个乐队好像闻所未闻,怎么能够压轴演出。旁边一个知道内幕的人说,这个乐队就是组织这次音乐节的社团主席创办的,专门为了捧自己搞得这个活动。你说他不安排自己压轴,还让谁压轴。另一个人就感慨世风日下,社会上的歪风邪气都吹到校园里来了,而且还玷污摇滚乐。不成想这两个人的闲谈演变成了一场舆论风波,艺术节还没有举办,网上已经出现了抵制之声。这给了我们很大的压力,我对大头说,要不我们改到开场演吧。大头斩钉截铁地说,不换,我坚信我们写得这首《秋天》是这次舞台上最好的歌。

多亏了大头的坚持,那天我们压轴演出,我们甫一出场亮相,下面全是喝倒彩的声音,“下去吧,下去吧。”伴随着四面八方的嘘声。

我从小到大还没有见过如此阵势,而且全是看赶你下台的。台下少说有三百观众,在整齐的嘘声中,我紧张得不敢往台下看,双腿双脚莫名地颤抖。大头看我这个样子,对我说横竖都是一死,能把《秋天》这首歌完整唱完就算成功了。他这样一说,多少缓解了我的紧张。我向他点头。大头说那好,我们开始了。他大声数着拍子,一二三四,鼓声进去了,我的吉他也跟了上去。奇迹出现了,台下突然安静下来。当大头的唱腔出来以后,台下的观众竟然自发举起双手,整齐得摆动起来,整个身体也跟着节奏轻轻晃动。“这就是摇滚乐的魅力,让不可能变成可能。”大头事后总结说。

音乐节举办完后,我们乐队成了校园的明星,而我们这首《秋天》也成了校园的红歌。我们走到校园里,时刻都会被人认出来,“这不就是唱秋天的那个乐队吗?”然后就要求合影,或者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就像访谈节目一样。

大头当即立断,乐队要趁热打铁,现在就走出校园,到社会上去表演。一来试试我们的成色;二来积累演出经验;三才是最主要的,演出能挣来费用,这样就可以遂了红旗的心愿,他就可以留在乐队里。他的贝斯弹得确实好,我们都不像让他离开。

我们把目光投向学校附近最大的一间演绎酒吧,那天我和大头找上门后,我们对经理说我们是旁边这所学校最红的乐队时,酒吧经理撇撇嘴,你们红不红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这要看我们的客人喜欢不喜欢。我说我们乐队有一首原创歌曲《秋天》,在校园里很火,如果我们在酒吧里唱这首歌,客人肯定喜欢。没想到经理却说,你们在我的酒吧唱歌不能唱原创歌曲。你们必须演唱我们规定的曲目。说完经理递给我们一个歌单,我和大头拿过来看,没有一首是摇滚歌曲,全是网络热歌。我悄悄对大头说,要不我们去找下一家吧。大头没有答应,他对经理说,我们回去商量一下,后面给你答复行吗?经理面无表情地说,快点啊。像你们这样的乐队,想来我的酒吧演出,每天能有好几拨。大头说明天我就给你答复。

从酒吧出来后,我对大头说,演这些歌一点都不摇滚,你忘了我们是一支摇滚乐队,不让我们唱原创歌曲,让我们唱摇滚歌曲也可以呀,我们不能在这里演。大头说我们是摇滚乐队,要有平等意识,我们回去和亮子、红旗一起商量,看他们愿不愿意演。

我们征询亮子和红旗的意见,亮子说我没意见,你们说可以就可以,或者我哥说行我就行。我说你有点摇滚精神好不好,不要一味地去当应声虫。亮子问我那你的意见呢。我说我不想去演。亮子说他想去演。大头说现在两票对一票,就看红旗了,红旗如果说去,我们就去。红旗如果说不去,我们再找新的表决方法。我们把目光投向红旗,红旗说有演出费吗?大头说有。红旗说能满足我的每场二百吗?大头说能。我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大头,酒吧经理说的价格是每天演出不能少于两小时,演出费用总共四百元。如果一场演出给红旗二百,其他人怎么分。大头向我递个眼色,示意我先别告诉他们俩人费用的事。我默不作声,现在就等红旗的决定了。红旗只说了一个字,演。

红旗和亮子走了以后,我问大头你拿什么付红旗二百块钱。大头说我想好了,我们每天从八点开始演,挣四百块钱,人均一百,我把我的那份给红旗,亮子那边你给解释一下,让他也帮我们保密。我说好,要不我帮你出五十吧,你一分不拿也说不过去。大头走过来紧紧搂着我的肩膀,说还是兄弟够意思。说话的时候眼圈分明有些红。

我们就这样决定在这家酒吧演出,我们只能演歌单里的歌,每次演出完毕后,大头都会说多好的舞台呀,我们要是能演一次《秋天》该多好,肯定能够震憾全场的。

这天我们演到最后一首曲目时,在换歌的间隙,我们正在试音,大头突然回过头说,我们演了这么多天了,他们好像不怎么认真听,下面我们演《秋天》。我们心领神会,亮子刚敲出节奏,经理突然出现,对我们说,我听着节奏不对,不要给我整事,按照歌单上演,这都是客人爱听的。我们面面相覷,只能做罢。

演出完后,大头忧心忡忡,他说如果这样演下去,距离我们的计划就会越来越远。红旗表现得却很淡然,新组的乐队,只要能有表演机会就不错了,如果想尽快混个熟脸,多赶几个场子不就得了。我也劝大头,要不我们多找几家酒吧,看有没有人愿意让我们演原创歌曲。其时我想让大头多挣点钱,一天五十块钱有点委曲他了。

还真让我们找到了一家酒吧,那家酒吧老板说演原创歌曲可以,但不付费。只给你们免费提供场地,想演多久演多久。我们本想扭头就走,但大头说凡事要往长远考虑,只要有观众有舞台,免费就免费吧。

我们在这里演出时常常会在午夜,这是酒吧生意最好的时段,客人喧哗的声音能把房顶捅破,可是认真听歌的人没有几个。在台上看着零零散散的观众,我和亮子情绪有些低落。大头说我们是一支摇滚乐队,要有摇滚精神好不好,就算有一个观众也要认真演。说到摇滚精神,我和亮子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地演下去,演着演着,情绪慢慢进去,我突然觉得每个音符都动听。我沉浸其中,自我感觉越来越好。用亮子的话说,我们完全进入自嗨状态。红旗说,做音乐最主要的是真诚,真诚首先就要让自己感动。这也算是我们的意外收获了。

不过收获不仅仅如此,认识优优才是我们最大的收获。优优后来说,她那天陪朋友喝酒,在觥筹交错之际,她听到大头在唱《秋天》,她突然被旋律打动,那种感觉就像重拾了很久的回忆一样。后来她每天都到这家酒吧,就为了听我们唱歌。

我们也注意到优优,个子不高,留着干练俏皮的短发,我们在台上演出,她在下面又蹦又跳,严格意义上说优优是我们第一个忠实的歌迷。这也给了我们莫大的动力,每次散场后,大头都会说,现在每天演出,他最期待看到那个短发女孩。我们都起哄,那你还不要她的联系方式,把她发展成你的女朋友。大头有些忧疑不决,我们决定帮大头。这天演出时优优站在台下,我们冲着大头起哄,大头没奈何走下舞台和优优聊天,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

我们和优优熟悉了以后,才发现她是一个开朗外向的女孩,她的社交能力很强,她认识许多搞音乐的朋友,红旗开玩笑说不如让优优做我们的经济人,让她负责联系乐队演出的事宜。优优觉得这个事情比较新鲜,她答应了,不过她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她说我只能当你们的兼职经济人了。大头说兼职也可以,我们现在就需要通过多演出尽快让圈子的人熟知。你掌握的资源正是我们欠缺的。优优的本职工作是在电台当主播,她认识许多搞音乐的朋友。

在优优的帮助下,越来越多的人听到了我们的歌,认识了我们。优优还带我们乐队上过她的节目。我们在这个城市渐渐有了名气,也算是实现了大头的初步计划,我们的乐队至少小火了起来。我们把功劳都归功于悠悠,我们诚挚地邀请悠悠喝酒,那天喝酒喝得很尽兴。优优是个爽朗的女孩,她喝了四瓶啤酒后,话渐渐多了起来,她突然搂着大头的脖子说。我知道你喜欢我,为什么不追求我呢?我们也感觉到困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所有的目光一起齐刷刷地看向大头。大头说了一句话,到现在为止我还记忆犹新。这三年时间内,我要完成乐队的计划,我不想为其他的事情所分心。我们全都不以为然,大头这个人怎么说呢,有点太古板。红旗也喝多了酒,他对优优说,我一直喜欢你,你来做我的女朋友吧。这句话惹恼了大头。他对红旗从来不发火的,那天大头罕见地摔了杯子,他说,你们不能谈恋爱,你做为乐队的一员,有必要完成我们的计划。没想到红旗针锋相对,他冲大头吼,我们是一支摇滚乐队,要有真性情。再说你不是旧社会的大家长。如果你再这样专制的话,我就不干了。我们乐队遇到成立以来第一次危机。还是优优替我们解围,她说乐队每个成员都是平等的。红旗动不动就要求退出,也是对其他成员不尊重。为了缓解尴尬,我举起酒杯提议大家喝一杯,喝过酒大家又把彼此当做兄弟,最后我们一起合唱《秋天》。大头说,你们知道吗?当《秋天》写出来的时候,我以为我马上就要变成周杰伦了。可是现在还是籍籍无名,他很有些不甘。

虽然我们有稳定的演出,但是大头对于乐队的训练仍然一丝不苟,他要求我们训练必须准时准点,严格的就跟上班打卡一样,我和亮子还能坚持,红旗就有些吊儿郎当,排练经常迟到,尤其是他和优优交往的这段时间,迟到的次数更多了。这天我们三个人已经排练了大半天,红旗才珊珊来迟,以往大头都会容忍红旗迟到,这次大头看见红旗进来,毫不留情地发火了,你眼睛里还有没有乐队,乐队排练你次次迟到,你拖累乐队还到什么时候。红旗也不甘示弱,两人针尖对麦芒,拉开架势吵起来,红旗说你怎么这么多条条框框。玩摇滚玩得就是洒脱。试问我迟到,我影响乐队演出了吗。我是凭着一厢热情玩音乐,不是为了完成业绩来玩音乐。对不起,我觉得我们理念不同,我不干了。说完红旗摔门而出。我和亮子追出去劝红旗,我说我们做为团队合作这么长时间了,大家彼此都有感情,不能动不动就负气出走。红旗此时也冷静下来,他说我们虽然组了一个摇滚乐队,可一点都不摇滚。摇滚的精神是什么,随性自然洒脱。我们现在都在做什么?目的性这么强。我说大头那边我回头劝劝,但你经常把退出挂在嘴边,这也不摇滚。摇滚贵在坚持。你看国外的滚石乐队1962年成立,到现在都快六十多年了,他们摇不摇滚。红旗沉默了,不再嚷着要退出,他说其时他也希望乐队能一直走下去。

我们乐队就这样磕磕绊绊坚持了三年,还好我们四个都在。我们的演出渐渐趋于稳定,我们还有固定的乐迷。每次在台上看着他们沉浸在音乐之中,我感到很满足,这是音乐回报给我们的。可是大头突然变得焦虑,他经常对我们说,我们乐队进入瓶颈期了,风格不能一陈不变,我们要改变,这样才能红起来。我们都默不做声。红旗说怎么改变风格,我们是一支朋克乐队,现在改变风格,我们所有的歌都要重写。大头说这并不难,我们重新编曲,曲风改变以后,只要我们勤加排练,很快就能形成我们自己的风格。红旗说你想怎么改变。大头说现在迪斯科在摇滚乐队有复古趋势,他想加入迪斯科曲风。红旗说我不同意,乐队不能任由你来折腾。大头说乐队当然不能由我一个人说了算,我们可以投票表决。说完大头看向我,你同不同意改变乐队风格。我说改变风格如果能促使乐队有更好的发展,我就同意。大头说这是肯定的,那么你同意了。他将目光越过亮子看向红旗,红旗还未表态,亮子打断了大头的话,他说我们改变音乐风格还要看我们出于什么动机,如果只是为了追求潮流,什么红我们就唱什么,我觉得一点都不摇滚。红旗说我同意亮子的看法。我没想到一向唯唯诺诺的亮子也会有主见,出于对亮子的刮目相看,我罕见地与大头唱了反调。这次轮到大头摔门而出,你们这样不思进取,什么时候能红。大头出门前冲着我们吼道。

大头开始消极怠工,他拒绝唱朋克风格的歌曲,这导致我们的表演变成纯器乐演奏,台下的观众此时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乐队换了风格了,怎么变成后摇了。”我们反常的表演让经理很不满意,“你们哥几个这是演哪出,是不是嫌弃我这庙小容不下你们几个大神。”我赶快道歉,说我们今天尝试换个风格表演。经理说你按正常表演就可以了,不要临时改歌。出什么妖娥子呢,客人已经听习惯了,不要让他们投诉。我过去劝大头,差不多就得了,你忘了我们是一个团队?我们做什么事情都要民主投票,你不能一个人决定我们整个团的事。大头说我们玩摇滚玩得是平等,可是要看事情怎样发展有利。我现在为乐队的长远发展考虑,难道我是为了自己。我看着你们不思进取,我痛心疾首呀。今天就是立场的问题,你们不愿意改变风格,我就拒绝演出。说完大头扭身离开舞台,径直走出酒吧。剩下我们三个面面相覷,台下的观众开始起哄,还演不演了。我和亮子不知所措,齐齐望向红旗,红旗说演,离开了张屠夫难道要吃带毛猪。红旗临时担任主唱,这场演出算是有惊无险地对付过去了。

演出完后,红旗对我说,我想好了,我要退出。我说你怎么又要退出,你忘记我当初怎么给你说的,摇滚精神最重要的是坚持。红旗说,一个团队如果音乐理念不同,迟早会分崩离析的。你相信我,我有过教训的。大头这个人为人固执,他认定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我们这个乐队要想长久发展,不是他走就是我走。你们好不容易从校园唱出去,还是我离开比较好。

红旗退出后,大头把我和亮子召集到一起,说从今天开始,我们尝试新的音乐风格,我们把以前的歌曲全部重新编曲,为了尽快让我们的的作品成熟,我们要加大训练,从今天开始,我们一周七练。我说其时有必要保留几首经典曲目,比如《秋天》就保持原汁原味比较好。大头断然否决,这首歌也不行,太俗套了,现在的听众已经不喜欢了。

我们新改编的歌曲排练得很顺利,大头很高兴,他说虽然我们缺一个贝斯手,不过没关系,我们三个先练默契了,贝斯手可以慢慢去找。他说乐队距离成功又近了一小步,虽然仅仅一小步,但不积跬步,无以致千里。大头说为了庆祝乐队重新启航,他要请我和亮子喝两杯。

大头请我和亮子吃饭,三句话离不开他的计划,他说乐队已经成立三年了,可仅仅实现在这个城市稍有名气,距离他当初设想红遍全国还远得很呢。说完他喝了一大口酒,我现在总有一种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的紧迫感,所以我们还要继续努力。我和亮子没有接话。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刚认识大头的时候,我对大头说,你还记得我和你成立乐队之前,一起去livehouse看演出,那个时候你多快乐。大头说是啊,我当时就是单纯的喜欢摇滚乐,也正因为太喜欢了,我就想搞一个乐队。我说你现在想想,是否背离了初衷,我们搞乐队是为了红起来,还是享受音乐。大头陷入了沉思。亮子这个时候也说,我们现在一点都不摇滚,我们只想红起来,这就不是摇滚精神。大头说,只有成功的人才配谈精神,如果你毫无名气,只是一个普通人,谈精神有什么用。亮子低头不语,过了一会他对大头说,有句话我思考很久了,只不过一直没有勇气做决定,我觉得我们做音乐的理念不同,我也想退出。我和大头惊讶地看着亮子,平时毫无主见的亮子竟然做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决定。我还想挽留亮子,亮子却拂袖而出。大头说,怎么回事,你们都不想干了。他看向我,做了一个挥手的动作,说没有鼓手和贝斯手也不要紧,我们可以重新招人。我说招来人就能解决问题,招来人就能实现你红起来的目的。大头说,这么说你也想退出。我说我退不退出不重要,我觉得你应该重新反思一下,我们做音乐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红吗?说完我也离开了。

我和大头再没有联系,听说大头新组建了乐队,风格是迪斯科加迷幻电子,是比较流行的摇滚风格。我和亮子、红旗也组了乐队,我们觉得还是唱朋克舒服。我们和大头在校园偶尔能够相遇,但见面时,已经无话可说。直到有一天,大头给我打来电话,开门见山就说:“我觉得搞音乐一点意思都没有,每天在台上像个搞笑的小丑。”他喝了不少酒,絮絮叨叨说着车轱辘话,他说他厌倦了没完没了在酒吧演出,永无出头之日。我想开导他,对他说我记得我们写出《秋天》的时候,你当初很激动,你说感谢音乐,让你拥有如此纯粹的快乐。你当时感觉很有成就感。到后来你为了我们乐队人员完整,你宁可少拿演出费也可以。可是再后来你就变了,你只想着红起来。试问就算你红起来,你还能从音乐中享受到纯粹的快乐吗?

大头没有回答我,他唱起了《秋天》。虽然听起来口齿不清,有几出还跑调了,但我从歌声中倒是听到了久违的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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