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叫乔治的猫

那只猫又出现在楼下的花园里。

苏玫站在阳台上，居高临下观察猫。这是一只成年橘猫，肥硕的身驱包裹在橘黄色的皮毛里面，在花园里格外显眼。猫好似认识她一样，同样仰着脖子看着她，猫轻轻地叫着，叫声有些特别，听得出来是刻意要引起苏玫注意，声音低一声高一声，既要让苏玫听到又谨慎地不能引起旁人注意。

苏玫起先并不认为猫是刻意冲她而来，后来观察到只要她出现在阳台，猫就像变魔术一样神奇地出现在他的视野内。为了确认猫是在等待她的出现，而不是垂涎悬挂在阳台上鸟笼里的金刚鹦鹉。苏玫退后几步，躲在阳台的侧面。这样从楼下的花园望上看是看不到阳台的举动，而从阳台上仍然能将下面的花园一览无遗。猫看到苏玫从阳台上消失了，它也条件反射似地躲进旁边的花丛中。

这下该苏玫困惑了，她努力调动尘封的记忆，“我是不是养过这只猫？”思考让苏玫头痛，只想到头痛欲裂也没有想起养过猫。

术后康复已经半年多了，医生说她恢复得不错，大多数记忆已经能够想起，这么说还有一些记忆苏玫肯定是忘掉了。这只猫很有可能她养过，也许因为什么事情卖掉了，或者猫自己走丟了，总之这只猫因为某些原因离开过，现在它又千辛万苦找回家，但出于被卖掉的恐惧，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它不敢直接跑回到家，只是在小花园里躲藏，通过这种方式引起主人的注意。如果主人无动于衷，或者是铁石心肠，它可能又会踏上流浪的路。

这只猫是她出事之前养过的一只猫，现在它自己找回家来，这么一想逻辑就通了，她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一只义犬千里回家的故事，苏玫不禁感动起来，她忙忙下楼走进小花园里，冲着花丛“喵喵”的叫着，她想找到这只猫。花丛里很快就有了“喵喵”的回应，猫从花丛里钻出来，亲昵地蹭着苏玫的裤腿，就像失散的亲人相认一样。苏玫弯腰抱起了猫，不觉潸然泪下。树上有两只麻雀在叽喳得叫着，仿佛也被这幕相认所感动。

猫抱回家后，就对这个家很熟悉。从苏玫的怀抱甫一跳出，它就把客厅每个角落都嗅了一遍，就像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客厅巡视完后，它又走进了主卧，跳上床和桌子，迈着优雅的猫步穿过整个房间。从主卧出来后，猫又奔向次卧。从次卧出来后，它又走向书房。这次苏玫先它一步，堵在书房的门口。

“其它房间都可以进去。只有这个房间你不能进去。”苏玫蹲下身，摇着食指说。

猫听懂了它的话，连连后退，再不做走进书房的打算。

“不知道我以前给你起过什么名字？现在你回来了，为纪念你的回归，就重新给你起个名字，就叫你乔治吧。”苏玫对着猫说。

猫竟然点起了头，苏玫不敢相信眼前的这只猫能听懂人话，这是一只有灵性的猫。苏玫摸摸猫的脑袋，“那我现在叫你乔治，你要回应我。”

苏玫轻轻叫了声“乔治”，猫竟然“喵”地答应了一声，就像一个人在回答“哎”一样。

苏玫愈发惊喜，“原来你是只听懂人话的猫。难怪你能从遥远的地方找回家。”

有了乔治的陪伴，屋里有了生气，几天的相处下来，苏玫已经完完全全把乔治当作家庭成员。她说什么，乔治都会歪着脑袋听，有时候还会用“喵喵”的语言和苏玫答话，苏玫这时候就会笑起来。可是笑着笑着就流起眼泪，她不自然地想起了董刚，她把眼前的猫与董刚做比较，“你看乔治多好，从来不和我顶嘴。不像那个短命鬼，吵起架来从来不让我，现在竟然狠心地离我而去。”说罢，眼泪又扑簌簌地流下来，苏玫不自觉地伤起心，索性手捂眼睛大哭起来。

哭过以后，心情好多了，她看到面前的乔治蹲在她的身旁，默默注视着她，在她面前有一盒面巾纸，这盒面巾纸原来在餐桌上，显然是乔治将它拖了过来。乔治竟然会安慰人，还懂得用面巾纸擦眼泪。苏玫一把抱起乔治，她有些不寒而栗，乔治安慰她的举动让他想起了董刚，董刚也会在哭泣时在一旁默默地守护，还给她递面巾纸。她既惊又喜，带着颤音说：“你不是乔治，你是董刚。你的身体里住着董刚的灵魂。”

她怀里的乔治很安静，没有给与平时与苏玫交流时的回音，只是用舌头舔着爪子上的毛，好似对这一切都漠不关心。苏玫叹了口气，“是我想多了。你终究还是一只普通的猫。”

门外的电梯竖井有响动，乔治警觉地竖起了耳朵。苏玫看着怀里的乔治神情警张，她抚摸乔治的后背，安慰道：“我家的小猫太紧张了。这只是电梯正常的上上下下。别怕，别怕。”

乔治没有恢复常态，随着竖井里电梯的声响越来越大，它从苏玫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它跑到门口，身体弯成一道弓，那是猫遇到危险时的举动。苏玫被乔治反常的动作震骇到，她走到门边，细听竖井里的声响，电梯的声响在苏玫这个楼层停了下来。不会有朋友过来拜访吧？苏玫准备拉开门，看看外面是谁。乔治跳起来用前爪勾住门把手，眼神充满了不安，似乎阻止苏玫去开门。苏玫突然意识到在这个城市里她甚少有朋友，她没有打开门，从门上的猫眼望出去。一个男人穿着连帽衫，兜着脑袋，带着墨镜，在门前徘徊。苏玫看不清他的面目，但他脸上留着一圈浓密的络腮胡子，让苏玫本能感觉不像好人。她紧紧盯着猫眼，不知道怎么应对这个危险的局面，屋里只有她和一只猫，没有其他帮手。蓦然她想到如果遭遇不测，她可以报警。她返身去餐桌上拿手机，慌乱之间碰到餐桌，打翻了桌上的玻璃杯，玻璃杯摔落到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敲门声响起。一个粗犷的男人的声音传进来，“屋里面有人吗？”

苏玫拿到手机，仿佛有了依靠。她定了定神，深呼一口气，瞬间有了勇气，她猛地打开门，冲男人说：“有什么事吗？”

“我是燃气公司的。我们上门免费给您安装燃气报警器。”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一身燃气公司的工服，脸上的墨镜也摘了下来，男人颧骨很高，像刀削过一样，不停眨着眼睛，不断向苏玫身后搜寻。

男人作势要进门，苏玫说：“我们家已经安过了。”狠命地将门关上。苏玫透过猫眼观察，男人并没有远离，抽着烟在门外踟蹰。

苏玫再次打开门，冲男人喊道：“你要干什么？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男人阴鸷似地看着苏玫，没有坐电梯，倖倖地从安全通道离开了。

苏玫关上门，感觉小腿在颤抖，她背靠着门双手捂脸哭了起来。要是董刚在就好了，他不应该撇下她一个人走了。这个时候她的后背隐隐作痛，让她又想起了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

那天董刚开着车，她坐在副驾驶座，在等绿灯的间隙，董刚对她说：“玫，我的试验成功了。”她侧过脸望着他，表情凝重，完全没有丁点喜悦。她说：“成功了是好事呀，你怎么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

这时后面有车猛按喇叭，这个世界总有人不耐烦，为小小的等待而大动肝火，原来已经亮起了绿灯。董刚皱了皱眉头，被突如其来的噪音搅扰得不耐烦，他只说了句：“回头再给你说。”然后发动汽车，穿越十字路口。也就在这个当间，一辆失控的重载卡车从垂向的道路上冲了过来……

当苏玫再次醒来，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稍微动一下身子浑身都疼。医生告诉她不要动，说她出了严重的车祸，头部受了重伤，经过抢救她的性命已无大碍，但会留下后遗症。疼痛让她张口说话很困难，她忍着痛努力问出几个字：“什么后遗症？“医生指指自己的脑袋说：“记忆会受损。越久远的记忆可能越想不起来。你现在努力回忆一下，看你能记起多少内容。“

她按照医生说的话回想，当她回忆起重载卡车撞过来的瞬间时，她的脑袋一激灵，董刚怎么样了，也脱离危险了吗？她问医生：“我的丈夫怎么样了？”医生此时低下头，没有看她的眼睛，停顿了一会，医生方才说：“很不幸，他没有挺过来。”两行眼泪从苏玫的眼角流下，她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丈夫是她在这座城市里唯一的亲人。

时间是磨平伤痛最好的良药，她渐渐接受了董刚的去世。可是一个人生活，总像少了什么似的。她的记忆在慢慢恢复，时不时让她忆起和董刚生活的点滴，这更加重了她的痛苦，她索性将董刚的物品锁在书房里，董刚生前常在这里做他的科研。现在那间屋子是她不愿触碰的禁忌，她不愿看到董刚的物品。有时候她又忍不住，打开书房的门，坐在董刚曾经坐过的椅子上，目睹这些旧物，又会勾起她浓浓的思念，之后她会由爱生恨，她会骂出声来，“董刚你这个死鬼，你怎么这么恨心，丢下我一个人就这么走了。”

幸好还有乔治陪伴她，这只被她也有可能是董刚弄丢的猫，找回家陪伴她，多少让她心生安慰，而且它又是这样一只有灵性的猫。

哭过以后，苏玫开始找乔治。刚才男人想要闯进来时，乔治躲起来了。她不知道乔治躲到哪里，苏玫开始大声叫着乔治。

乔治回家以后，苏玫还发现了乔治一个特点，这只猫特别嗜睡。屋里的任何角落，它都会四仰八叉地躺下大睡，无论在客厅的沙发上，还是沙发底，或者卧室的床下面，那里都是它昏昏欲睡的场所。有一次，它趁着董玫不注意，还想溜进书房里睡觉，书房的门被董玫锁起来，乔治跳上把手试了几次都打不开。对于董玫来说，书房是她承载痛苦的秘地，她不想让任何人进去。有次她看到乔治挂在门把上，试图打开书房门，董玫断然将乔治赶走，“家里任何地方你都可以睡觉，但这里不行。”。

那次把乔治从书房里赶出来以后，董玫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只猫为什么这么嗜睡。她上网查了一下，给出最多回答是猫老了，即将要步入生命的终点。和人一样，进入老年，精力跟不上，所以特别爱睡觉。

看到这个答案，苏玫的情绪又进入到低谷。乔治原来是只老猫，她现在已经失去了董刚，她又要面临着失去乔治了。

苏玫就想对乔治好一点，她抱着乔治到楼下晒太阳，在单元楼门口碰到了同单元的李奶奶，李奶奶是这栋楼里最老的住户，为人热情，和楼上的每户邻居都很熟识。她身子硬朗，每天都保留着去户外锻炼的习惯，今天她刚刚锻炼完，正要上楼回家，碰到苏玫抱着乔治下楼。这栋楼的邻居都知道苏玫家不幸的遭遇，李奶奶说：“你最近气色不错。恢复好了？什么时候养了一只猫？”苏玫坦然回应，“是啊，多亏有这只猫陪伴，至少不那么寂寞了。”说罢，苏玫突然想到了什么，她问李奶奶：“李奶奶，你也知道我出了车祸记忆有些受损。你以前见过我养过这只猫吗？”李奶奶定晴看了乔治一会，摇摇头说：“以前没见过你抱出来过。”

苏玫说：“你见过董刚养过这只猫吗？”

李奶奶摇摇头说：“也没见过你家先生抱出来过。”

苏玫疑窦丛生，她和董刚以前都没有养过这只猫，可是乔治看起来怎么对这个家这么熟悉。她注视着怀里的乔治，你是不是认错家门了？你的主人到底是谁？乔治躺在苏玫的怀里，慵懒地叫了一声，好似在回应苏玫的猜测。

苏玫抚摸着乔治的脖子，“不管你以前的主人是谁？现在我就是你的主人了。你认不认我这个主人？”

乔治“喵喵”地叫着，叫声欢快，好似非常认可苏玫这个主人。

苏玫将乔治抱到楼下的花园，乔治从她的怀里跳下来，兴奋地在花园里撒着欢。苏玫也很开心，“还认识这个地方吗？”

乔治用它的猫语回答苏玫，仿佛说这个地方我怎么会不记得，我对这里很熟悉。乔治就是有这个本事，它能回应苏玫的问话。苏玫怜爱地摸摸乔治的脑袋，“我怎么能忘了我们家乔治是一只聪明的猫。”

乔治在花丛里钻来钻去，在草地上撒着欢，身上沾满了落叶和花屑，苏玫含笑拍着手说：“乔治你都快成了一只小脏猫了。”乔治又卖萌似地叫了一声，像一个做错了事被妈妈教训的淘气的孩子。

苏玫和乔治正在小花园里惬意地玩耍，乔治警觉地向远处的大门口瞥了一眼，突然像受惊的小兽一样蹿入花丛。苏玫疑惑地看向大门口，一个男人，戴着墨镜，一脸络腮胡须。是那天敲门的那个男人，他又出现了。乔治见到他为什么要躲，他是不是乔治的前主人？他或许虐待过乔治，不然没法解释乔治躲他的原因。

男人来到小花园，像熟人一样和苏玫打招呼，“女士，真巧啊。在这里碰到你。”

苏玫知道他的目标是乔治，现在乔治是她的猫了，她可不想让他把乔治抓走。她冷冷地说：“有什么事吗？”

男人咧咧嘴，勉强挤出笑容，“也没什么事？随便和你聊聊。我想说那天误敲你家门，你别介意。不过不打不相识，不然怎么能认识你呢。”

苏玫没好气地说：“说到底我们还是陌生人。有事直接说事，没事你可以离开了。”

男人尴尬地笑了，不过他并不打算离开，仍然死皮赖脸地说：“一会生，二回熟。现在我们不就慢慢熟悉了吗？”话罢，不等苏玫回答，他慢慢悠悠地说：“你家最近有没有什么变化。比如有没有一只小宠物到过你们家。”

苏玫想我猜得果然没错，这个人是乔治的前主人，他想将乔治带回去。苏玫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你再没事讨近乎，我就报警了。”

男人嘴上说着，“我又没做什么违法的事，我怕你报警吗？”但他还是离开了。看得出来他很忌惮苏玫报警。

直到男人走了很久，苏玫才半蹲在花丛中间，轻声呼唤乔治。乔治小声应着苏玫，叫一声停顿一声，就像刚开始遇见苏玫一样。

乔治爬出花丛，轻呢地舔着苏玫的手。苏玫一把抱起乔治，脸挨着乔治的脸。她已经失去了董刚，她很怕再失去乔治。一瞬间，她认可了乔治是她最亲的亲人。

回到家后，乔治在屋里撒欢，这里闻闻，那里嗅嗅，像巡视领地一样。看得出来，赶走络腮胡，乔治也很兴奋。乔治从客厅穿过卧室，从卧室出来，它又习惯性走到书房门前。这次，苏玫没有阻拦乔治，她主动打开书房门，对乔治说：“你做为我在这个城市唯一的亲人。是该了解这里的秘密了。”

书房的门打开，房间里陈设很简单，靠窗一张书桌，书桌上摆放着一台电脑。乔治大摇大摆地走进书房，苏玫对乔治说：“这个书房我之所以不让你进来，它以前一直是我丈夫使用。这里面承载了我丈夫太多的记忆。”苏玫想起无数个夜晚董刚都在书房里捣鼓他的科研。苏玫不是很理解董刚的科研，她问过董刚研究什么，董刚说了一大堆学术名词，她听得云山雾罩，董刚最后说：“反正就是比较前沿的科技，怎么说呢？通俗说就是将人的记忆数字化，可以存储、复制、移除。”

苏玫想不出人的记忆数字化能有什么用。董刚说如果记忆可复制，就能实现个体生命的长久延续，在意识领域里这个人就会永生。苏玫听后一惊，“这个人的记忆会移植到什么物体上面。”

董刚说他现阶段正在研究将记忆复刻到芯片里，后续将研究芯片反向植入到大脑里面。董刚得意地说：“他的这个研究已经有了初步成果，到时候你就看好吧。这是一个划时代的项目。”董刚开始给她描绘未来的蓝图，董刚说如果研究成功，这将会带来一个万亿级的产业。苏玫听后也很激动，“这么说你会成为一个耀眼的科技明星，和马斯克一样。”董刚说如果成功了可不就是马斯克那样的科技明星，不过现在他还要做更辛苦更细致的研究。

书房彻夜亮灯的时日更多了，苏玫怕打扰董刚的研究，甚少出入书房。有一天，董刚激动地对她说，他的研究项目有了初步成功，接下来他要成立公司，找投资人，招兵买马，沿着他现在的研究路线继续把项目做下去。看着丈夫能做出一番事业，苏玫也很激动，她说我就做你的贤内助，你大胆地去闯吧。

董刚开始找投资人，可是因为他的想法太超前了，大多数人都理解不了，认为这是骗局。

直到他遇到了莫仲英，莫仲英是个传奇商人，他发家起步极具传奇色彩，从一个国营棉厂改制起家，如今已发展成为横跨金融、实业、能源、地产的集团公司。董刚见到他后，刚说到“长生不老”这个概念时，莫仲英双眼闪光，右手在空中一挥，打断了董刚的发言，莫仲英说：“不用讲了，我听懂了，我投。”

公司新的董事会成立了，莫仲英任董事长，董刚任公司经理，具体负责公司的运营。有了莫仲英雄厚的资金注入，公司运营顺风顺水。苏玫记得那段时间，董刚就像一个受到表扬沾沾自喜的小学生，他给她说得最多的话就是项目又有了新的进展。

但在出车祸前的那段时间里，苏玫明显感觉到董刚的情绪变化，他不在她面前提项目了，常常将自己一个人锁在书房里，坐在那里独自发呆，就好像有许多心事一样。

乔治熟稔地爬上书桌，闻了闻书桌上摆放的鼠标和键盘。自从出了车祸以后，苏玫从未动过这台电脑，她甚至有些痛恨这台电脑。那天董刚好像有事要告诉她，他说完最后一句话就出了车祸，苏玫觉得这都和董刚捣鼓这个“意识永生”的项目有关，如果他脑子里不是一直在思考项目的话，他不会出车祸的。

很久没有使用，键盘和鼠标落了一层薄薄的灰，乔治从上面走过，踏出几落梅花般的猫爪印，乔治仿佛确认什么似的，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印。

苏玫说：“乔治，这里曾经是我丈夫工作的地方。我以前不愿意让你进来，是没有完全接纳你。现在你在我的心目中，是最亲的亲人了。从今天开始书房的门永远敞开，你以后可以随时出入这间书房。我丈夫如果泉下有知的话，肯定也很高兴，因为他生前也很喜欢猫。”

乔治又开始“喵喵”得叫了起来，奇怪得是，它竟然点了点头。

“你真能听懂我的话？”虽然苏玫以前问过无数次同样的话，但她还是觉得神奇，又疼爱般地摸摸乔治的小脑袋。

乔治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成精了。”苏玫说，“不过有一只成精的猫倒是挺有趣的。”

苏玫走出书房，乔治并没有跟随出去，它端坐在显示器前，对着屏幕若有所思。

夜里，苏玫从沉睡中醒来，再闭上眼晴怎么也睡不着，寂静的夜晚任何声音都听得很清晰，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她听到书房里传来了“嗒嗒”敲键盘的声音，她吓了一跳，这间屋里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人，是谁潜入进来打开了电脑。苏玫蹑手蹑脚地来到书房，轻轻将书房门推开一条缝，她从门缝看进去，并没有人坐在书桌前，而是一只猫正对着显示屏敲键盘，那只猫就是乔治。苏玫惊得差点叫出声来，她捂住嘴巴，默默退回卧室，黑夜容易让人思考失去理性，此时苏玫就在想乔治不会真成精了吧。如果它是猫精，会不会对自己不利。苏玫就这样战战競競地捱到了天亮。

天完全亮了后，卧室一片透亮。苏玫这才爬起床，蹑手蹑脚地来到书房。书房门敞开着，乔治并没有在里面，书桌前放着几页打好的纸。苏玫拿起纸细看，看到抬头的称呼，她心里一惊，信的开头用“玫”来称呼她，而这是董刚最习惯的称呼。

“玫：

想必你对乔治有所怀疑。它怎么那么聪明，聪明到会给写这封信。没错，这封信就是乔治写的，也是你的丈夫写的。看得这里你不要震惊。还记得车祸前我和你的对话吗？我说我的试验成功了。你说既然成功了为什么还这样忧虑。因为我隐隐觉得只要我成功，我的生命就会进入倒计时，而威胁我生命的人就是莫仲英。

我在这之前无意中得知莫仲英罹患癌症，他为了救自己，到处求医问药。后来我这个‘意识永生’的项目找到他后，他没有像其他投资人觉得这是个骗钱的项目，他真金白银地投入，是真得希望我能够成功。但是我没有想到，他还给自己找了一个年轻的‘寄受体’，那个小伙子体格强健，被莫仲英高薪招进公司，就等我的项目成功后，他将小伙子的记忆抹去，再将他自己记忆移植到这具身体里去。当我得知这个真相后，我意识到这是犯罪，我开始拒绝与莫仲英合作，但我发现我已经被监控了，公司里的人都被莫仲英买通了，他们就等最后一项动物实验成功以后，就为莫仲英执行这个罪恶的行动。

那项动物实验是把人的意识移植到一只猫身上，前后做了上百次实验都失败了，只有在一只老猫身上有了成功的迹象，这只老猫通过脑机注入人的记忆，在手术恢复的过程中，老猫表现出一些好的迹象，我们再谈论它时，它会安静地听着，仿佛能听懂人的对话。幸运地是移植在老猫身上的记忆是我的记忆。

那天我载你上班，我告诉你我的实验成功了，而巧合地是说完那句话我们遭遇了车祸。这是我从实验室里慌乱的实验员的口中得知，他们说董刚死了，但从他的办公电脑里没有找到动物实验的关健数据。我躲在老猫的身体里，听到了这个悲伤的消息。那一刻我知道，现在我化身成一只老猫也不安全，我趁实验室里乱混混一片，偷偷逃走了。

关健数据就藏在书房的电脑里，我知道如果这个数据一直存在，你也会时刻处在危险之中。我以前没有考虑到’意识永生’这个项目可能会让许多无辜的人死于非命，那是我对人性洞察得不深。科技是一把双刃剑，在好人面前能造福人类，而在心术不正的人那里，可能会毁灭世界。而为了让坏人断了这个念想，我决定回到家永久格式化这些数据。更重要的是，我要见你最后一面。

现在，所有的任务都完成了。也到了我该离开的时候。我走后，请你不要悲伤，一定要振作起来，想我的时候就养一只真正的猫吧。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忘了我吧。

刚”

苏玫看完了这封长信，两行清泪留了下来。突然她意识到什么似的，发疯般地跑向楼下的小花园里，奋力拨开每片花丛，她希望花丛里能奇迹般地出现一只小小的柔软的生物，那只能听懂人话，已经修炼成精，叫乔治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