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站人满为患。鲁东桥觉得此时泼一盆水进去,都不见得能泼进去。由于人多,车站方面取消卖票,所有乘客只要通过安检,就可以到停车场自行坐车。
“买票。到车上买去,现在不售票了。”
“为什么不售票了?”
“你看这么多人,售票大厅这么小,我怎么售票?万一出现踩踏事件怎么办?到车上买去,只要你能坐上车就能买到票。”
一辆班车进站了,正在转向。鲁东桥牵着女儿花花的手快速判断汽车停靠的位置,就像篮球场上抢篮板球一样,预先卡好位置。人群里不乏和鲁东桥有同样想法的人,他们也随着汽车的移动不断调整位置。于是,人群就像是被公园里投喂的锦鲤,跟随食物飘落的位置,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这个时候有被踩到脚,有被推个趔趄的,叫痛的、骂人的、致歉的各种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缕,这些声音丝豪没有影响到鲁东桥,在汽车停稳的一刹那,他牵着花花的手准确地挤到汽车入口。
汽车门打开,车主手扬着一张纸,嘴里说着什么,但已经没有人愿意听了。人群蜂拥地挤进车厢,将挡在门口的车主推到一旁。他挣扎着还想阻挡,可是人群移动起来像洪水一样,势不可挡地冲垮前方一切阻挡之物。
鲁东桥牵着花花的手很快找到了一排座位。大巴车上一排有两个座位,靠窗的位置视野好,鲁东桥让花花坐在里面,他自己坐在紧靠过道的位置。
他长舒了一口气,这趟出行选择不开车,而是乘坐公共汽车到红城,虽然出行不是很方便,但总体来说旅途还是较为顺利的。只是今天返回遇到这么多人乘坐公共汽车,让鲁东桥有些措手不及,好在经历千难万险还是坐上车,鲁东桥心情愉悦,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思绪不由自主地飞到了一天前,他这趟去红城也是缘于花花。花花不知从哪处信息源里得知红城有道名菜叫腌缸肉,她一连念叨了好几天。现在的小孩聪明,比起过去的小孩,可以说他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很大一部分功劳缘于他们可以从网络渠道中得到各种消息。都说千禧年出生的小孩是互联网一代,但实事上二零一零年代出生的小孩才是互联网一代,他们赶上了智能手机和5G网络爆发的年代,在技术进步的加持下,这些小孩不再局限从书本学习知识,他们可以从短视频快速获得海量的偏僻的不引人重视的知识,这让他们逾发显现得聪明。而聪明进一步促进了平等,他们现在可以和父辈堂而皇之地探讨各类五花八门的知识,不再是过去亲子关系中被动的接受方了。
花花说红城有腌缸肉,流露出要去品尝的念头。作为父亲的鲁东桥就要想尽办法帮助女儿实现这个愿望,另外他本人就是从红城走出来的,腌缸肉对于他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
以前红城人大都很穷,每年吃不了几顿新鲜肉,一年到头的肉食来源就是腌缸肉。腌缸肉顾名思义就是将猪肉切成均匀的方块,在锅中用猪油炸一遍,再用盐腌制后,用猪油密封在一个大缸里,这样可以长久保存起来。每次吃肉时,从缸里挖出一块来。如果你还想不明白,简单说吧,就和南方的腊肉的食用是一样的。
鲁东桥记得小时候每家每户都养猪,这头猪从年头养到年尾,可以说是每个家庭里最大的一笔财产。到了年前,一般进入腊月就开始杀猪,以前北方还有谚语:二十三,杀年猪。说的就是这回事。
鲁东桥的记忆里,杀猪不啻如过节一般。冷冷清清的院子里会塞进四五个男人来帮忙,院子立刻变得拥挤。女人们则挤进厨房,烧水切菜,为即将筹备的杀猪宴做足准备。小孩尤其兴奋,在大人使唤下做些零碎的活计,端盆递碗,有时候还会拔猪毛,为得到额外的奖赏一般干得格外勤快。
将猪杀完收拾妥当后,这时会做一顿杀猪宴,这顿杀猪宴会邀请帮忙的左邻右舍,还有近亲好友。于是,小孩又开始忙活起来,东家进去西家出来,使用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姑父、姑妈、舅舅、舅妈等各种称呼邀请来家里做客,这种邀请通常是快乐的,与收获庄稼一样体会到同等的收获的快乐。我们先贤曾说过“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此刻在这个村庄就得到了完美的体验。
花花想品尝腌缸肉的念头又勾起了鲁东桥小时候的记忆。在鲁东桥看来,自己小时候也聪明伶俐,但与现在的孩子譬如自己的女儿花花比起来,鲁东桥还是欣慰地承认,下一代的基因胜过自己。自己从未对花花讲起腌缸肉的事,而花花已经从互联网搜寻到大部分知识了。
“你叫什么名字?”车主打断了鲁东桥的神游。鲁东桥睁开眼晴,奇怪地看着车主,他对车主问乘客的名字很不理解。
“大哥,是这么回事。我们这趟车的乘客事先都是通过微信群买的票,我是来核对乘客姓名的。”车主说完向鲁东桥扬了扬手中的纸,那是张名单,都是微信群里购票的乘客姓名。
“车站工作人员说上车买票,怎么你又说微信群里买票,我要相信谁的话?”鲁东桥面有愠色。自己今天赶不回去不要紧,可是花花明天要上学,经不起耽误。
“当然要相信我的话,因为这辆车是我的。对不起,如果你没有买票的话,请你乘坐下一辆吧。”车主下了逐客令。
还有什么道理可言,鲁东桥牵着花花的手愤愤地下了车。
“爸爸,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坐车呀?”花花问道,“我记得来红城的那天车站里并没有那么多人,而今天感觉是那天人数的十倍。”
为什么说现在的孩子聪明呢,鲁东桥只是觉得人多,没有考虑今天车站与那天车站的逻辑关系。鲁东桥于是思考为什么今天车站有这么多人,可是他也思考不出个所以然。鲁东桥只好问车站的工作人员,一个穿着制服的五十岁的老头就在旁边。
“老叔,今天车站为什么这么多人?”
“还不是因为高考结束了。”
“高考结束和车站人多有什么关系?”
“还不是因为红城教学质量差。”
“教学质量差和车站人多有什么关系?”
“家长们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就会把子女送到教学质量更好的银城。而去银城上学势必就要乘坐交通工具。适逢高考,学校的教室都被征用做考场,那些低年级的学生们没事干了就要回家,而高考结束后又要返校,这就是车站人多的原因。”
鲁东桥问明原因,又陷入了两难境地,这么多学生坐车,座位势必就会紧张,而下一趟客车如果和前一辆车一样都是微信群提前购票,自己和花花今天就进入了无限死循环,坐上一辆车就会被赶下一辆车。可是如果不在这里坐车,又没有其他交通工具赶到银城。
鲁东桥望着车站黑压压的人群,顿时感到莫名的焦虑。这时车站又来了一辆车,车还没有停稳,追赶汽车的人群就像水一样漫溢而去。
花花问鲁东桥,“爸爸,我们也去抢位置吗?”
鲁东桥淡定地望着人群,“先让他们去抢,我去问问车主。”
汽车停稳后,人群从汽车前后两个开口蜂拥而入。鲁东桥等这股蜂拥的势头过去了之后,才步入汽车轿厢,他问坐在驾驶位的车主,“这趟车也是微信群买的票吗?”
车主说:“是的。”并且扬了扬手中的名单,“我一会要对姓名,你买过票了吗?买过票就上来坐车。”
鲁东桥说:“谢谢。我这就去买票。”
站在鲁东桥身后的一个中年妇女插话说:“你现在买票已经迟了。这个微信群是我们学生家长建的,高考未开始时,我们就预料到今天的返程,到时人流肯定多,所以早早联系车主建群。你没发现坐在车里的都是学生吗?”
鲁东桥经这位妇女提醒,这才认真地看了看车内,果然坐在座位的都是些稚气未脱的少男少女,鲁东桥倖倖地下了车。
花花看到鲁东桥下了车,迎上前问道:“爸爸,我们能坐上车吗?”
鲁东桥摇摇头。
花花着急起来,“爸爸,我们今天能赶回去吗?我明天还要上学呢。”
鲁东桥说:“办法总是有的,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到车站外面碰碰运气。”
花花突然自责起来,“爸爸,都怪我。我如果不想吃什么腌缸肉,还不让你开车,今天我们就不会困在这里。我挺后悔这趟旅行的,腌缸肉也并不怎么好吃。”
在来红城之前,鲁东桥原计划是要开车过来。这时花花又有主意了,她说从她出生以来和鲁东桥出行一直是乘坐自己家的私家车,她早已没有了新鲜感。她这次出行想乘坐大巴车,尝试不一样的生活方式,也为她写作文积累素材。鲁东桥觉得花花的这个提议好,也同意这种尝试,只是四天前来红城还未逢高考,所以也没有见到如此壮观的人群。
鲁东桥和花花走出车站,就像逆着水流行走一样,不是碰着肩,就是磕着脚,等鲁东桥和花花走出车站后,他们的全身早已湿透。
顶着大太阳,鲁东桥在马路边左顾右盼,实在不行打辆车回银城,鲁东桥暗暗计算打车回去的代价。银城到红城有过百公里,恐怕打车回去的花费是坐车的几倍不止。
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过来打讪,“大哥,是去银城吗?”
鲁东桥听出有戏,连忙给予肯定的回答。
“你们一共几个人?”
鲁东桥指了指他和花花,“就我们两个人。”
“两人一百元,就在那边等。等我再找来两个人,凑够四个人,我们就出发。”那个年轻人指了指站前广场前的停车场,那里面横七竖八地停了许多汽车。
“车牌号是多少?我们要不要在汽车里等?”
“不用。你们就在停车场出口的那棵大树下等,这样还能晒会阴凉。”
鲁东桥不觉大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原本以为一件很难的事情,没想到这样轻松地完成了。鲁东桥和花花携手走到停车场出口的大树下。这个停车场设计的很细心也很贴心,知道有人会在出口处等人,绕着大树设计了一圈面朝外的座椅,鲁东桥和花花坐在这圈圈椅上,热切地等待那个年轻人再带来两个乘客。
鲁东桥和花花的这次红城之旅,缘于花花想吃腌缸肉。腌缸肉对于鲁东桥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食物,可是自从鲁东桥考上大学参加工作后,就很少吃到腌缸肉了。有一年鲁东桥回到红城,偶尔提到了腌缸肉,表达出对腌缸肉的怀念。红城的亲友告诉鲁东桥,现在肉品丰富,买肉也很便宜,不再需要一只猪养一年,杀一只猪吃一年了。亲友指着桌上的菜品,猪牛羊肉齐全,有鸡有鱼,还有一碟盛得满满的大虾。亲友说这在过去是想都不敢想的食物,而这些只是今天早晨在菜市场现买的,你说我们现在还需要吃腌缸肉吗?
鲁东桥不断地点头,但还是有些怀念腌缸肉。腌缸肉炖粉条可是鲁东桥小时候的最爱,最开始鲁东桥喜欢吃菜里的粉条,随着年龄慢慢增长,他渐渐对切得方方整整的猪肉片情有独钟,那独有的咸味会刺激胃蕾,忍不住就会多吃几口。
就在鲁东桥渐渐对腌缸肉淡忘之际,前几年红城推介特色旅游时,又将腌缸肉推上前台。而且这次搞得有声有色,腌缸肉做为民俗饮食,一经推出就受到外地游客的热烈欢迎,经过短视频等各种自媒体的推荐,去红城吃腌缸肉已经成为旅游的一张新名片。
花花就是从短视频中了解到红城腌缸肉的。鲁东桥带花花到了红城,甫一下车,就打车到红城最有名的腌缸肉菜馆——常家兄弟腌缸肉,迫不及待地去品尝小时候的味道。
菜单递上来时,鲁东桥难免失望,现今腌缸肉为了推陈出新,研发出以腌缸肉为主题的菜品不下一二十道,与牛羊鸡鱼各种蔬菜搭配,可就是没有腌缸肉炖粉条这道菜。
在失望之余,鲁东桥抱着侥幸的心情点了几道图片上看起来很有食欲的菜品。菜上桌之后,鲁东桥挟了几块放到嘴里,他期望能尝到小时候的味道,那种适度的咸味里混有猪油的香味。可是很遗憾,他尝到的咸味,是大多数饭店里那种经过厨师调校的咸味。很明显菜品经过改良,在鲁东桥看来这几道菜都是学院派的做法,虽然好吃,不过是那种千篇一律的好吃,独独缺少那种烟火气。在鲁东桥看来,这才是腌缸肉的灵魂。
花花同样不满意这几道菜,花花其时抱着猎奇的心态来品尝腌缸肉的,她是被短视频里炫彩夺目的推销所吸引,来吃腌缸肉的目的无非是追逐热点。当一大桌菜端上桌,花花兴奋地与短视频的内容做对比,又是录像又是拍照,忙着去发朋友圈。当这一切的新鲜劲过去以后,花花吃了几口腌缸肉,就不愿再吃了。对于如今的孩子来说,吃肉已不是什么奢侈的事情了。
鲁东桥和花花坐在大树下的圈椅,虽有大片阴凉庇护,但依然难抵午后的热浪突袭。年轻的司机还没有出现,想必招徕两个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首先取得陌生人对你的信任就是很难的事。你开的车是出租车吗?车是什么车?新车还是旧车?你拿到驾照几年了?你的车买保险了吗?五花八门的问题轰炸下,还能坚持到最后,已经是优中选优了。但结果还要视坐车人的心情。我就是不想坐了,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简单的理由,一个潜在的乘客就这样流失了。
一阵阵热浪袭来,花花有些困乏,头靠在鲁东桥的肩上睡着了。时间过去了许久,还不见年轻的司机,鲁东桥有些忐忑不安,该不会被这个司机骗了吧。再说他要是凑不到四个人,这趟银城之行他还跑不跑?都怪自己当时心情急躁,没有将这些事情问清楚。
正在鲁东桥着急之时,远远看见年轻的司机带来了一个中年妇女。他用手指指向鲁东桥,然后转身又去拉客,中年妇女径直走向鲁东桥所在的这棵大树下的圈椅。
中年妇女坐到圈椅上,没话找话地问鲁东桥,“你也去银城?”鲁东桥回答说:“是呀。”中年妇女又问:“你去银城干什么?”就像一个查户口本的。遇到了一个没有边界感的人,鲁东桥没好气地回答:“回家。”说完不再言语,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中年妇女丝豪没有察觉到鲁东桥的敷衍,她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我去银城去看病。老毛病了,头一直痛。在红城医院看病一直不见好,我弟听说银城医院看病比红城好,就给我挂了一个明天的号。我原本要乘坐班车的,没有想到今天汽车站里这么多人,都是学生。连续来了几辆车,都只拉学生。迫不得己,我就到车站外找机会。这不碰见一个小伙子说能去银城,只是他要拉够四个人才会走,我们现在是几个人了?”
“三个。你,我,还有我女儿。”鲁东桥对中年妇女说,对于她明明看到鲁东桥和花花还要假意去问,鲁东桥很不理解。此刻花花已经睡着了,鲁东桥为了让花花睡得舒服一点,把花花的脑袋端放在自己的腿上。他一刻不敢动弹,生怕惊扰了花花的睡梦。
“你刚才说你家在银城,你来红城干什么?”中年妇女说完了自己,对鲁东桥又大感兴趣。
“我嘛。”鲁东桥沉吟了片刻,需不需要对这个中年妇女说实话。可是你要不说实话,她没完没了地刨根问底,鲁东桥担心他一个谎话编不圆,又要无数个谎话来掩饰,打小鲁东桥就不会编谎话。最终鲁东桥决定,还是说实话吧。
“我到红城是带女儿来品尝腌缸肉。”
“什么?你们专门为吃腌缸肉到红城来。”中年妇女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腌缸肉在我们红城农村是在平常不过的事物,搞不懂你们这些银城人,独独为尝一口再平常不过的腌缸肉往来数百公里,再加上住店、坐车,吃这口肉花销不菲呀。”
“主要是为了女儿,她看到腌缸肉的短视频,好奇得很,说什么也要尝一口。再说这个东西在红城是平常之物,可是在银城却稀罕得很。”鲁东桥辩解道。
中年妇女看了一眼躺在鲁东桥腿上的花花,“你们对孩子太好了。我的两个儿子初中毕业就让打工去了,他们还要早早挣钱。都怪我这个头痛病,每年看病花了不少钱,拖累了家庭。我一直在红城医院看病,可就是看不好。我要是一开始就在银城大医院看,兴许早就看好了。”
“你当初不怎么早点去银城大医院看病?”
“我们农村人,头疼脑热都不兴去医院,忍一忍就能过去。只是没想到我这个头痛病老不好,就这样拖成了大病。”
面对中年妇女像祥林嫂一样的倾诉欲,鲁东桥决定不再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聊,他故意打茬,“司机找到第四个人了吗?这找不够人,还发不发车?”
中年妇女突然慌了神,“可千万不要,我弟给我挂的号是专家号,据说挂号费就要好几十呢,明天一早就要看病,看不上病这个号就做废了。”
正说着,年轻司机走了过来,在他身后跟着一个老年妇女,鲁东桥和中年妇女都很激动,人数终于凑够了。
鲁东桥摇醒了花花,“我们可以回银城了。”花花起先还睡眼惺忪,当听到能回银城后,她立刻切换模式,蹦高蹦低地雀跃不已。
四人坐上车,年轻司机发动车辆,汽车一路呼啸像得胜回朝的凯旋者。中年妇女坐在副驾驶,鲁东桥、花花和老年妇女坐在后排。鲁东桥让花花靠着车窗坐,他自己坐在正中。车窗边的位置比较宽松,还能看到车外的风景。而坐在中间就要受到左右两人的挤压,更何况汽车后排正中还有一个突出的横梁,这个横梁太突兀了,坐在中间,双脚就像多余似的无处安放。但是为了让花花乘坐得舒服一点,鲁东桥只能选择坐在中间。更何况花花在路途中困乏了,可以枕着他的大腿休息。
司机一路上不停地聊微信语音,互相打听载了多少乘客,到了什么位置,跑了几趟来回。最重要的是他们通过微信群交换乘客的信息,某个地方有某个乘客,谁距离这个地方较近可以去接。乘客在他们的交流中犹如流通的货物一样,鲁东桥想现在他们就是这个司机的货物。
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鲁东桥问司机:“师傅,你今天跑了几个来回了?”司机说他今天跑了三个来回。鲁东桥粗粗地算了一下帐,三个来回少说也挣了一千元。鲁东桥说:“这么说今天挣得不错呀。”司机说:“那能都像今天这样,今天这是王母娘娘开蟠桃会,千年等一回的机会。”鲁东桥说:“那你就可劲地跑,争取跑四个来回。”坐在后座的老年妇女突然插话:“可不敢跑得太快,安全为主。十场事故有九场是超速引起的,这是我孙女告诉我的。”
“你孙女是谁?很有名吗?”花花突然冒出一句,不得不说小孩子的思维比较活跃,提问题也比较刁钻。
“我孙女今年上三年级,她说这些安全知识都是老师教给她的,她回到家又教给我。我这个孙女可聪明了,从小记忆力就好,而且她是我一手带大的……”
老年妇女话未说完,手机铃声突然响起。老年妇女激动地扬起手机,“我孙女给我打电话了。”
老年妇女接起电话,也许她听力不好,她开了免提,大家都能听到手机那端的稚嫩童音,“奶奶,你什么时候回来?爸爸妈妈带我在公园里玩,我们就等你了。”
老年妇女说:“奶奶刚坐上车,还要一段时间回来。你们好好玩,就不要等奶奶了。”
电话那头的童音说:“奶奶一路上注意安全,让司机叔叔开车不要开得太快。”
大家听到女孩的提醒,都会心地笑了。司机笑得尤其大声,他大声说道:“请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奶奶安全地送到家的。”
坐在前排的中年妇女突然说:“大婶,你是红城人?还是银城人?”
老年妇女说:“我是红城人。”
“你是红城人,去银城做什么?”中年妇女又开启了查户口模式。
“我儿子在银城,我帮我儿子带孙女。我这个孙女可聪明了,是我一手带大的。”老年妇女又在炫耀她的孙女。
“这么说你也可以算作半个银城人,我可羡慕你们能成为银城人,培养的后代又聪明,看病可以去好医院,还有闲心到处转。后排的父女俩为了吃口腌缸肉,上百公里专门来红城。这对于我来说是绝对做不到,连想都不会想。”
司机正开着车,听到腌缸肉后,说道:“还真有人来吃腌缸肉,那东西在我看来怎么能和新鲜的猪肉相比,你们还是太听信宣传了。”
老年妇女对腌缸肉也很熟悉,也加入讨论之中,“我吃了一辈子腌缸肉。从前难得吃上一口新鲜肉。每吃一口新鲜肉,觉得比腌缸肉好上百倍千倍。我的儿子更决绝,他曾经对我说过,如果有机会能顿顿吃鲜肉而不是吃腌缸肉,他这辈子就算值了。后来我儿子考上大学,毕业后工作找到了银城,又在银城结婚生子。我为了照顾孙女,跟着儿子也去了银城。我到了银城才算开了眼界,大超市里天天买着新鲜肉。我对儿子说。儿呀,你终于过上了你梦想的日子。你猜我儿子怎么说,他说,妈,虽然如今能够顿顿吃上新鲜肉了。可我怎么觉得又没有以前的腌缸肉好吃。经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来银城后几年没吃腌缸肉,也觉得腌缸肉好吃。”看来每一个红城人都有一段腌缸肉的历史。
“你们还不是鲜肉吃多了想换口味。我怎么从未觉得腌缸肉比鲜肉好吃。”中年妇女说。
现在汽车小小的空间里明显出现了两个对立的阵营,鲁东桥和老年妇女是一个阵营,他们认为腌缸肉比新鲜肉好吃;年轻的司机和中年妇女是一个阵营,他们认为新鲜肉比腌缸肉好吃。这场无关胜负的辩论刚开了头,就被中年妇女的电话打断了,电话是中年妇女的弟弟打来的。中年妇女对着手机“嗯嗯”说了半天,通话就结束了。
收起手机,中年妇女打开话匣,将刚才与弟弟的通话内容说于车中人听。
“我弟弟一直担心我坐不上车,他说花了大价钱挂的号不能浪费。我说虽然没有坐上班车,但是我们拼了一辆车正往银城赶。我弟弟又问我拼车花了多少钱,得知我拼车比坐班车花费贵时,他又心疼钱。他一直是个节俭的人,勤俭日子过惯了,一再埋怨自己挂号选错了日子,正好赶上高考结束,现在班车都被学生坐了,只能多花钱去拼车。你们如果问他腌缸肉好吃?还是新鲜肉好吃?他肯定说腌缸肉好吃,因为腌缸肉花钱少。”
中年妇女像握着一把手术刀,将他弟弟性格特征精确地解剖出来呈现在几个陌生人面前。在中年妇女的叙述中,鲁东桥看到面前站着一个脸膛黑红,面情憨厚,一脸愁容的汉子。
“腌缸肉其时一点都不好吃。”花花冷不防冒出了一句话。
这让年轻司机和中年妇女顿时来了兴趣,原以为打成平局的比分现在变成了二比三,“不好吃派”败局已定,花花加入战局,并且明确地表达了对“不好吃派”的支持。
年轻司机眼看着后视镜,笑着问道:“小朋友,说来听听,为什么不好吃?”
“因为它太像猪肉了,我就一点不喜欢吃猪肉。当时我看短视频里宣传说腌缸肉经过至少十个月的发酵,微生物菌群将肉类分解出各种各样的氨基酸和营养物,口感更加细腻滑润。我就让爸爸带我来尝腌缸肉。可是我吃到嘴里,远不是那样,有老有硬,总之和我想象的味道差远了。”
“小朋友,你不喜欢吃腌缸肉,那你觉得什么最好吃?”中年妇女问道。
“我觉得牛肉汉堡配可乐鸡翅最好吃。”花花说道。
中年妇女想到了许多种答案,但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她明显有些张皇,大张着口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