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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弃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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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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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殇

      一


杜德法今年快五十了,和妻子林珍育有二男,大的杜青龙专科毕业,如今在上海某公司上班。二儿子杜希望,十三岁,刚跨入初中大门,未来之路,遥遥无期。

十多年来,杜德法和林珍在常州打拼,两口子为人憨厚耿直,本本分分,不会走歪门邪道,不会使巧劲赚巧钱,靠捡拾废品也积攒了些家底。

杜青龙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经媒人介绍,和邻村李家湾老犟头李杠的女儿李灵敏定下了恋爱关系。去杜家提及结婚的事儿,老犟头提出必须给女儿盖座三层小洋楼,不然在县城买也行。

这可要了杜德法的命,在县城哪能买得起房子啊!没办法,今年杜德法和老婆都没出门,找工匠,买材料,紧赶慢赶,就在上月,一座三层小楼终于在原址上拔地而起,煞是风光。但想到二十来万的积蓄和外债像流水似的往人家口袋里淌,杜德法肠子都悔青了。

不管咋说,两口子望着漂亮的小洋楼,刻满岁月风霜的脸上,浮现着开心的微笑,就像他们历经艰辛,终于完成了一个重大使命一般,浑身流淌着使不完的劲儿。

为把大儿子的婚期咬死,杜德法特备了丰盛的酒宴,请了媒人刘多嘴,拜托他到女方家里商谈婚期及应办事宜。可媒人带回的信儿,好像把他们扔到了冰窟之中,透心冷。虽然婚期定在今年公历十月一日,但男家必须拿出二十万的彩礼,否则免谈。

杜德法听到这消息,真如五雷轰顶,体若筛糠。

二十万啊!可不是个小数字,两口子披星戴月,累断了筋骨,一年也只能挣五万多元。这么多钱,整着功夫至少需要四年的时间才能到手。可盖楼房已经家中罄尽,眼下手中空空如也,距离婚期不到二十天。这不是逼着两口子上吊吗?

林珍也傻了,没想到媳妇家这么能要!

杜德法可怜巴巴地望着媒人:“刘老哥,二十万,没少头吗?”

刘多嘴爱莫能助地答道:“板上钉钉,缺一个角都不行!那个老犟头说话可是不回头的啊!你还是趁早想想办法吧!”

林珍急得吧嗒吧嗒地直掉眼泪,说:“大哥,俺刚刚盖了楼房,现在拿出二十万,就算活剥了俺两口子,也没办法弄到啊!要不,你再到女家跑一趟,替俺多说些好话,瞧瞧亲家能不能松松口!”

“弟妹啊,你家的事儿,大哥也清楚,虽说你们在外边打拼了多年,攒些钱,可孩子上学,盖楼房,也花得差不多了,可关键是老犟头就一根筋儿,谁也别想让他改主意!”刘多嘴很为难,摸着光秃秃的下巴,摇着头。

杜德法捶着桌子恼恨地说:“这个老犟头不是要逼死俺吗?他到底是嫁闺女,还是卖闺女啊?”

刘多嘴不高兴地说:“兄弟,说这些话有用吗?要不你们再到亲戚门口借借吧!”

“盖房子已经向亲戚借过了十来万,还上哪家借啊?”林珍气闷。

杜德法生着闷气,点着一根三元一包的劣质烟卷,拼命地吸了一口;林珍埋怨道:“光顾得自己吸,咋不给大哥一根?”

“唔,我忘了!”杜德法抬头,堆满愁云的脸上,露出几点不好意思的笑意。忙笨手笨脚地掏出一根烟,往刘多嘴手中塞。

刘多嘴也不怪他,接过烟,杜德法帮点着了,吸了一口,不由自主地咳嗽了两声,说:“兄弟,青龙不是在大城市工作吗?难道就不能弄些钱顾顾急吗?”

“大哥啊,一家不知道一家啊?虽说青龙在大城市工作,可每月四千来元的工资都是死钱啊,年轻人不顾后路,花钱大方,根本住不了手!”杜德法摇头叹气,低头猛劲儿地抽烟,“估计就这两天要回来了,我让他弄个一两万,他手中竟分文没有!”

刘多嘴心生同情,不由得说:“兄弟,弟妹,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咋样?大哥!”杜德法两口子齐望着刘多嘴。

刘多嘴爽快地说:“晚上,我豁出这张老脸,陪着你俩口子到老犟头家里去一趟,亲家见见面,有啥话当面说,说不定他会改变主意,少要点呢!”

杜德法做事儿不是个特敞亮的主,斯斯文文地说:“这个,行吗?”

“行不行,不试试咋知道!”刘多嘴毫不犹豫地回道。

林珍也说:“我看行!为了儿子,豁出老脸不要啦!”

“就怕咱把脸豁出去了,还不如人家的屁股白,丢人就丢到家啦!”杜德法愁肠百转,丧气地说。

刘多嘴站起来,生气地说:“老弟,你到底去不去?要去,我也豁出老脸不要陪着你俩;要是不去,我拍拍屁股就走人,今后你家的事儿我也不问了!”

林珍踢了杜德法一脚,道:“大哥,别生气!德法不会说话,你是知道的!咋能不去呢?”

杜德法从憋屈走神中恢复了正常,忙陪着笑脸道:“大哥,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生气!你处处为俺想,俺知道!”

“你同意去了?”刘多嘴咧嘴笑起来。

“去,咋不去呢?”杜德法连连点头。

刘多嘴拍了拍杜德法的肩膀说:“老弟,生个闺女喜上天,生个儿子倒霉蛋!现在女孩子都是高价码,没办法,不管长得好赖,张口都要一二十万。俗话说,水涨船高,咱农村处处都是一个样!白鹿庄,有个闺女嫁给了有钱的,男家光彩礼硬给了五十万,外带着一辆桑塔纳;另一个找了个一般家庭,不是还向男家要了二十五万吗?就这还不讲房子钱。今后娶儿嫁女,行价只有越来越高。你要是不信,再过两年娶媳妇,你这二十万绝对过不了关!趁现在,能娶就娶,不能拖啊!”

杜德法叹着气道:“嗯,哥的话,我信!谁让咱穷,没钱呢!娶媳妇真是穷人家的鬼门关啊!”

刘多嘴瞅着愁眉苦脸的杜家两口子,深有同感地说:“老弟说这话,我信!没办法,就这个世道!目前农村为啥光棍多,就是彩礼越要越多,有的砸锅卖铁也娶不起媳妇!盖房子,定亲相家,逢年过节来回走动,酝媒,买三金,会亲家,上车下车,拿门帘等等环节,哪一样不花钱,等到媳妇娶进门,没个四五十万,想都别想!”


夕阳西下,余晖橘黄,小鸟鸣啾,鸡鸭浅唱,落叶翩飞。

李家湾,第一排正中间,一座三层小洋楼拔地而起,飞檐斗拱,红瓦耀眼。这就是老犟头李杠的家。

杜德法骑着电动三轮车,拉着刘多嘴和林珍停在了门口。

“汪汪——”一阵狗叫声,回荡在院内。

“谁啊?”老犟头喊道。

“我们!”刘多嘴随声应道。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响到了门口,“吱呀”大门应声而开。

李杠一愣,眼睛飞快扫了三轮车上的大包小包,忙向一旁让开,眉开眼笑道:“哪阵风把刘老哥和亲家吹来了,请进,请进!”

杜德法一手提着那块四五十来斤的猪坐板儿,一手拎起那箱三百多元的白酒;林珍一手拎着两只大红公鸡,一手提着那条十来斤的大混鱼。

老犟头喜笑颜开,满脸皱纹都乐开了花,乐呵呵地笑道:“亲家啊,都快成一家人啦!来就来吧,还带这么多东西干嘛?还怕我管不起你们吃咋的?”

老伴许珍梅从屋内出来,忙从林珍手里接过大混鱼,瞥了老犟头一眼,嗔怪道:“瞧瞧俺当家的,咋不把东西接过来,还让亲家提着?”

“呵呵呵呵……”老犟头大笑着,眼睛都合成了一条缝,“见到亲家,光顾得高兴,忘记了这茬了!亲家,莫怪莫怪啊!”说着,从杜德法手中夺过那箱酒,兴高采烈地向屋内走去。

正屋内,老犟头热情地让着座,许珍梅忙着给大家倒茶水。

许珍梅陪着说了几句话,就起身道:“当家的,陪亲家和刘大哥说话,我去准备晚饭,今晚大家好好聚聚,你陪亲家好好喝几杯!”

“好好!”老犟头满脸堆笑地应道。

林珍急忙站起来,拦住许珍梅道:“嫂子,就别忙活啦,一会我们就回去!”

“那哪成啊!好不容易来了,咋好不吃饭就走啊!”许珍梅诚心诚意地拉住林珍的手,把她往椅子上让。

老犟头不住声地咳嗽,一个劲儿地用脚尖踩地,许珍梅横了他一眼,不理他,只自顾自地到厨房去做饭了。

刘多嘴忙问:“老哥,莫不是感冒了,咳嗽得这么厉害?”

“没事儿,不知咋的,今儿一个劲的咳嗽,喝了药,不顶用!”老犟头有些尴尬地应道,“不过没事儿,过两天就好了!”

刘多嘴和老犟头交往多年,知道这家伙拧筋吝啬,呵呵地笑道:“老哥,看来今天俺们来的不是时候啊,遇到你不能喝酒,咋办?”

杜德法脸皮薄,闻言站起来:“刘大哥,要不咱们还是回去了吧!”

刘多嘴笑眯眯地说:“李老哥,要不俺们就走了!”

老犟头面皮红了几红,笑道:“没事儿的,来了,咋好不吃饭就走啊!谁也不能走,今晚我舍命陪亲家!”

刘多嘴向着杜德法和林珍使个眼色,瞧着老犟头笑道:“这才像话啊!”

林珍也到厨房帮忙啦,不许多久,两个女人忙活了四菜三汤,端上了餐桌。

酒桌上,大家只是吃喝;酒足饭饱,坐下说话。

林珍笑问:“灵敏啥时间回来啊?”

“就这几天,前天给我打电话说,和青龙一道回来!”许珍梅应道。

“啥?和青龙一道回来,成何体统!”老犟头的脸立马青了。

“孩子都快结婚了,还不能一块回家啊!”许珍梅觉得好笑。

“回来,拍拍婚纱照,准备准备就到日子了!”林珍见他们两口子要抬杠忙笑道。

杜德法望着身边的刘多嘴,刘多嘴会意。笑道:“李老哥,今晚我们前来有一事儿相商……”

老犟头飞瞟了他一眼,笑道:“啥事儿?尽管讲!”

“两个孩子的婚期不是定下来了吗?”刘多嘴说。

“咋啦?亲家是嫌婚期早啦?”老犟头微笑。

“不早不早!”林珍生怕亲家误会忙接话茬。

“这就好!”老犟头仍然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德行。

杜德法忙说:“只是,只是……”

“哈哈哈,亲家是嫌弃我家灵敏相貌太丑,配不上你家青龙?”老犟头插科打诨。

刘多嘴忙说:“李老哥,你这些话就是见外了!德法老弟不是那意思。我们这次前来拜访,想和你商议商议,看看这二十万的彩礼能不能再少些!”

老犟头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来,趁着酒劲,不冷不热地说:“再少些?绝对不行!二十万,就二十万,少一分也别谈!”

许珍梅推了推老犟头:“当家的……”

“爷们谈事,女人别插话!”老犟头瞪了老婆一眼。

“我生的闺女……”许珍梅横了老犟头一眼。

老犟头回敬了她一个白眼,转脸向客人说:“二十万,没少头!我把闺女养活到二十五六岁,得花多少钱,得费多少心血!你们到村中走一走,访一访,问一问,娶个媳妇,二十万是多了还是少了。”

杜德法心中一凉,脸憋得通红,陪着小心和笑脸,结巴着说:“亲家,我不是刚给孩子盖过楼房嘛!钱都花在那里了,现在实在弄不出二十万来,还请大哥多多体谅包涵啊!”

林珍见丈夫受窘,忙说:“是啊,亲家,你就行行好吧!少要点!”

“我把掌上明珠都给你家当媳妇了,还不行好吗?”老犟头的犟劲儿上来了。

林珍知道自己说话有问题,忙说:“亲家,我的意思是彩礼能不能少些啊?没别的意思!”

老犟头喝了一口茶,拧眉蹙脸地说:“亲家,二十万的彩礼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少了!我们村最近嫁出去的姑娘,哪一个少了二十万?噢,难道我姑娘长得丑,我姑娘贱啊?我也丢不起这个人,也不掉这个价!要不是你儿子和我家姑娘是同学,他们有些感情基础,二十万,我还不愿意呢?你们不要得了荆州还想着四川啦!再者说,再多的彩礼又不是我花,婚后我会一分不少地给拿回去!我只是过过眼瘾,经经手罢了!”

杜德法脸上青筋绽出,脸色红红的,重新坐在椅子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卷,塞到嘴里,闷声不吭地使劲地抽着烟。

刘多嘴气不过老犟头的脾气,大声问:“李老哥,真的是板上钉钉啦?一点不松口!”

“没商量!要想让我闺女嫁进门,必须在结婚前拿出二十万的彩礼钱,否则免谈!”老犟头不容置疑地应道。

刘多嘴见事情没有丝毫的转机,便冷着脸,起身,向杜德法和林珍说:“咱们走,别和这个老犟头再磨叽了!要想娶媳妇,赶快回家弄钱去!”

老犟头坐着没动,笑眯眯地说:“那我就不远送了,走好了!”

许珍梅把三人送到门外,小声说:“你们别和他那样,就是个老犟劲儿!回头我再劝劝!”

林珍拉着许珍梅的手,强装笑脸:“亲家,谢谢啦!要是有一点办法,俺也不会来求你们了!”


天气隐晦,冷风劲吹,枯叶飘零,村庄瑟瑟。

杜德法的心情如这天气一样的晦涩阴暗。自从那晚从老犟头家里灰头灰脸地回来,就像掉进了冰窟了。

林珍心疼他实心眼,怕他想不开,开导他:“德法啊,钱财是身外之物,多少钱能买到个人啊!亲家养灵敏二十多年,咱不费事儿就娶回了家,天天在跟前叫着爹喊着妈,这可是咱的福气啊!二十多万,又没给别人,还不是到了咱儿子和媳妇手中,我们挣多挣少,到后来还不是给儿子媳妇吗?你就别想不开了!只要我们好好干,还怕挣不到这二十万吗?”

“青龙妈,我们都是奔五十的人了,咱可是生了两个儿子啊!挣了大半辈子,一个儿子的事儿就顾不了,娶个儿媳妇花尽了所有积蓄,还要借了二三十万。希望今年才十四岁,正上初中,今后还要上高中升大学,娶媳妇,这又得多少钱?恐怕到时候咱俩就算累断了筋骨,也没本事儿了结这些事儿!生儿生儿,生这么多儿子,都是讨债人,催命鬼啊!”杜德法眼眶发红,眼泪不知不觉地滑落,皱眉摇头道,“也许我上辈子作恶多端,今世才让我生俩儿子索债吧!”

杜德法内向,胆小,短视,优柔寡断,遇事好钻死胡同,林珍不禁担心起来,站到他的跟前,说:“德法啊,你不要这样!咱俩才四十多岁,至少还有四十年的活头吧!就像咱们先前的干法,每年挣个五万元,到时候咱也得挣它个二百万吧,难道还顾不住希望吗?我看把希望的事儿办完了,咱养老的钱也攒够了!再者说,要是以后给希望办事,青龙有了钱,就不会帮帮咱?难道说希望就不能挣钱?你啊你,啥都好,就是遇事光往坏处想!”

杜德法抬头望着林珍,面色沉郁,酸楚地说:“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是眼下咱到哪里凑够二十万啊!”

林珍强装笑脸,嬉笑着说:“咱两个大活人,还能叫尿憋死啊!咱去借呗!”

“亲戚门口都借遍了,哪里还有钱路啊?”杜德法愁眉苦脸地望着林珍。

“再到亲戚门口借!你大哥二哥,我大哥二妹三妹!”林珍乐呵呵地答道。

杜德法情绪低落地坐在椅子上,掏出一包劣质纸烟,抽一根,没点火就塞到嘴里,吧嗒打着火机,点着纸烟,狂吸几口,一个烟卷就到了海绵头了。

“咋啦?”林珍心跳得厉害。

杜德法把烟火在鞋底上搓了搓,郁闷地说:“都借遍了,咱还有脸再去借?”

“有啥不敢?自己的兄弟姐妹,咱遇到困难不求他们还能求谁?”林珍不以为然,故作轻松地笑道。

“我不去,要去你去!”杜德法心如汤煮,他可丢不起这个脸,张不开这个嘴。

林珍说:“德法,你哪次到我哥、妹那里借钱,是空着手回来的!只要他们有,哪一次打过迟登!”

“就因为每次没空过手,我才不好意思再借了!盖房子借的钱,当时言明盖好房子就还,可眼下为了娶媳妇,先前的钱没还上,现在让我再去借,就算我再不要脸,我也抹不下这个脸丢不起这个人啊!”杜德法低声地说。

“要不我去借!”林珍看着唉声叹气焦眉愁眼的男人,心中暗叹,不忍。

杜德法眼睛红肿:“你也不能借!你借和我去借有啥分别?丢的不还是我的人?”

林珍叹道:“又胡思乱想啦,哎!——真受不了你!不借咱又没有钱,咋办?”

杜德法愁得经常睡不着觉,脸色蜡黄,双眉蹙成一团,思索半晌:“等青龙回来再说吧!让他求求灵敏,看看能不能少要点!要是到了日子还差些,再去借吧!”

林珍说:“也行,说不定灵敏和老犟头说,他能改变主意呢!”

“我也是这样想!只有听天由命啦!”杜德法莫奈地仰头长出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一个劲儿地抽着闷烟。

五天之后,下午,青龙和李灵敏结伴回来了。

灵敏在杜家没呆住就回家了。

青龙陪着父母说话,林珍和青龙说起二十万元彩礼的事儿。

青龙笑道:“二十万,按道理说也不多!”

“你个小瘪犊子,你是大款,是大爷啊!二十万还不多,二十万你爹妈要流多少汗,流多少心血,脱几层皮,你知道吗?”杜德法猛的站起来,冲到青龙面前,眼中怒火熊熊,青龙有种要被烧焦的痛感。

青龙虽然被老爹的怒火和煞气冲得七荤八素,心中慌慌,但还是说:“我只是就事论事,好多人结婚还要在城市里买车买房,彩礼也得几十万。人家才跟咱要二十万,就是不多啊!”

杜德法气得暴跳如雷,双脚啪啪啪地跺着脚下的地板砖,凶恶地骂道:“你个白眼狼!这不是老子给你盖得楼房啊?这就花了老子二十多万,半生的心血都砸到这房子上了!噢,就这,你还嫌弃我没给你在城市里买房子,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你也有!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青龙啊,你个不孝的儿子啊,你是想气死你爹啊!”林珍见丈夫发火,急忙教训青龙。

青龙强辩道:“我没叫你们给我在城市买房子!我只是就事说事儿罢了!”

杜德法听青龙的话,更加忍无可忍:“青龙,你个小兔崽子!还嘴犟!从你上学开始,到参加工作,你花了多少钱?至少得有十多万吧!你工作这几年,你给家里拿回来一分钱过吗?就这,回来出去,老子还得给你拿路费!这几年要是每年给我往家里拿回个几万或者十来万,老子不是不能给你在城市里买房子!你,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杜德法连声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出来了。

青龙刚回来,就遇到杜德法劈头盖脸地一阵霹雳闪电,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忍不住哭道:“我刚回来,就这样一说,你们就不问三七二十一骂我!要是你们不愿意见到我,我还走行了吧!这个媳妇我也不娶了!”

林珍心急如火,急忙对杜德法说:“德法,你这是干啥啊?儿子刚回来,你发的是哪门子的邪火啊!有事儿不能好好说吗?”

杜德法听到儿子的哭声,心肠一软,不禁懊悔不已,暗想道,我这是干啥啊,对儿子发啥火儿啊?要怨也只能怨自己没能耐,不能挣钱,不能给孩子好的生活。站起来,瞟了青龙一眼,闷声不响地向门外走去。

林珍想叫住杜德法,但望了望呜咽不止的青龙,还是忍住了。等青龙不哭了,她把最近家里发生的事儿告诉了他,说:“青龙啊,虽说二十万元的彩礼在咱农村还不算是最多,但对于咱这样的家庭,也算是雪上加霜了!盖房子借的钱没还上,给你办喜事又要冒二十来万,就这还没有着落!我和你爸这些天愁得睡不着觉,吃饭也没啥滋味!你爸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我就怕他一时想不开,做啥傻事儿!”

“那你们让我怎么办?”青龙擦着红红的眼睛看着林珍。

“我和你爸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和灵敏商量商量,劝劝她爹少要些,这样咱家的负担小一些!要不是你还有个弟弟,我们就是冒再多,也不会求她家的!”林珍打掉牙齿往肚里咽,耐着性子,和青龙商议。

青龙擦着眼泪说:“嗯,妈,我知道!我现在就到她家去!”

“儿子,千万要和灵敏好好说,明白吗?”林珍望着走出大院的青龙,撵到门口叮嘱他。


这条河叫作杜河,蜿蜒东流,深不见底,水中杂草丛生,各种垃圾也夹杂在水草中,显得极为刺眼,淡淡的怪味,飘入鼻翼。河沿陡峭,白杨高耸,直刺青天。

秋风阵阵,秋雨潇潇,鸟儿蜷缩枝头,啾啾鸣叫。

杜德法就坐在河岸边的白杨树下,傻呆呆地望着河水,缓缓流淌。脑袋里竟出现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要是跳下去,不知道是啥滋味;我要是死,到底该选择咋样的死法呢?是上吊?是喝毒药,还是投河呢?

他凄然笑道:“呸呸,净想着乌七八糟的东西!我咋会死呢?我要死了,老婆咋办?小儿子希望咋办?”

本想青龙这个不孝的儿子回来和灵敏说说,能让她爹少要点,没想着他竟嫌我没本事儿,不能给他在城市买房子,看他的意思,还嫌二十万人家要少了似的。这个白眼狼,还没结婚呢,胳膊弯就开始向外拐,真是气死我了!这个王八羔子,真是瞎养活他了!他也不想想,老子这十多年背井离乡,出外拾荒,挣得些钱,连续盖了两次房子,全花光了,哪里再弄出个二十万?人啊,要是能屙钱,该多好啊!想要多少,就屙多少……哈哈哈……可惜不能!冰冷的泪珠从眼眶里滴下来,顺着脸颊滑落。

“德法,你咋坐在这里?你千万别想不开啊!”林珍急匆匆地向着杜德法跑过来。

杜德法听到叫声,回头见老婆气喘吁吁,神色慌张,站起来,愕然道:“啥想不开?你咋找到这里啦?”

原来林珍劝说青龙到灵敏家里找她商量彩礼的事儿后,她就慌里慌张地寻找杜德法,找到他的大哥二哥家,都没见到他,于是大哥和二哥都出来帮助找。幸亏林珍遇到了一个她叫大娘的人,告诉她刚才见德法向杜河那边去了。

林珍一听,吓得半死,莫非男人想不开,要寻短见,她心如油烹,飞奔地跑起来。当她看到男人坐在河岸边的树底下,心才算装到肚子里。

林珍满脸通红,汗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落:“德法啊,你和青龙生哪门子气啊?”

“生哪门子气?你望望那个兔崽子,还嫌老子没本事没给他在城市里买房子,他以为老子是造钱的机器是银行呢!”杜德法气呼呼地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就是一只白眼狼!”

“你啊,真是的!青龙刚回家,不知道情况,他就是那么一说,又没真的叫你给他在城市买房子!自己生的啥样的儿子还不知道吗?”林珍劝道,“你走后,我把事情和青龙一说,他立马就去找灵敏了!走,咱回家等信儿去!”

杜德法再次望着悠悠流淌的河水,叹了一口气,跟着老婆向家里走去。

晚上七点多钟,过了晚饭时了,青龙才回来,全身都被雨水淋透了。

林珍见青龙脸色煞白,郁郁寡欢,关切地问道:“青龙,咋才回来啊?吃饭了吗?”

“没有,我不饿!”青龙没抬头,他不敢看爹妈。

杜德法寒着脸看着儿子。

“真是老犟头,孩子去家,也不给饭吃!”其实林珍和杜德法也没有吃晚饭,听到青龙没吃饭,忙说,“你等会,妈给你做饭去!”

青龙神情凄然地说:“妈,我不饿!”

“坐了一路子的车,咋能不饿呢?你等会,妈做饭!”林珍心疼儿子。

青龙眼泪像小雨一样往下流,哽咽着说:“爸妈,灵敏和她爸妈说了,可她爸死活就是不答应!要是那样,明天我就走,这个婚不结了!”

杜德法从椅子上蹦起来,大发雷霆,骂道:“你个小鳖崽子,长能耐了!这个婚不结了,和谁赌气啊!老子就说你几句,犯得着和我上别劲吗?婚不结了,信不信,要是敢走出这个门,老子就打死你!”

青龙见杜德法双眼暴凸,咬牙切齿,吓得噤若寒蝉,不敢说话了,求助似的望着林珍。

“德法,你到底犯了啥病啊?像吃了枪药似的,动不动就向儿子发火!儿子是和你赌气吗?他到李家没把事儿说好,心里窝火,就那么说说,你就像着了火的炮仗,噼里啪啦地向着儿子炸开了。你就不能静静心吗?”林珍站在男人和青龙中间,向着脸红脖子粗的杜德法埋怨道,“你能不能好好地等儿子把事情说完了?”

杜德法虽然内向气短,有时急了好发无名的邪火,但就是在老婆面前老实,听到林珍的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点着一支烟,一口接一口地抽起来,不一会,屋内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味。

“青龙,灵敏啥态度?她爹妈啥想法?你和我们慢慢地说说。”林珍平稳了心中的激动,耐着性子向青龙说。

“灵敏说最多要十万元的彩礼,她妈也同意,她爸死活就是不同意,还把灵敏臭骂了一顿。灵敏气哭了;她爸把我撵了出来,还让我别再登他家门!”青龙有些失魂落魄地说。

林珍惊慌失措地说:“咋会这样?青龙,你告诉妈,你是不是和灵敏她爸吵架了?”

青龙擦干了泪水信誓旦旦地说:“妈,灵敏爸就是个货真价实的老犟劲,她不让灵敏和我结婚,我还不稀罕呢!”

杜德法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瞪着青龙,就像择人而噬的恶狼:“你是不是惹老犟头生气了?”

青龙吓得不轻,从小到大,哪里见过老子发这么大的火,竟有些结巴地说:“没……没有!”

林珍怕爷俩闹起来,忙向青龙说:“青龙,你坐了两天车,也累了,先睡吧!等我做好饭了叫你!”

杜德法气鼓鼓地说:“我也不饿了……”

林珍望着仇人似的爷俩背影,有气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呆呆发愣。



第二天,天依然阴沉沉的,雨仍然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刚吃过早晨饭,刘多嘴骑着电瓶车,披着雨披就跑来了。

林珍和杜德法急忙冒雨迎出去。

“大哥,这么早,啥事儿啊?”林珍心中直打鼓。

“啥事儿?事儿大了!昨晚上八点多钟了,老犟头到了我家,非逼着我连夜找你们,告诉你们,青龙和灵敏的婚事吹了!”刘多嘴车子还没有停稳当,望着杜德法和林珍,摇着头,“当时没答应,我想,也许老犟头赶到气头上,气一消就没事儿了。直到今早我到他家去了一趟,他还是暴跳如雷,坚决不同意把女儿嫁给青龙了!”

到了屋内,杜德法忙给他递烟,点烟,刘多嘴没等烟点着,迫不及待地问道:“青龙呢?”

杜德法的头“嗡”地大起来,和林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着急地问道:“大哥,青龙到底做了啥,让老犟头不同意这婚事儿?”

“啥事儿?青龙这孩子长能耐了,昨晚竟然和老犟头大吵了起来!这媳妇还没过门,就不把老丈人放到眼里啦!”刘多嘴气呼呼地嚷道,“青龙回来,没和你们说嘛?”

“没啊,他就是不结婚了,要出去!被我臭骂了一顿,晚饭也没吃,就睡了。现在还没起来啊!”杜德法心里惴惴不安,又似燃烧着一把火。

“没有啊,大哥,到底啥事儿?”林珍吓得心扑通扑通地直跳,头竟嗡嗡地响起来。

原来,昨天下午青龙到李家,老犟头和许珍梅到街上看嫁妆去了,本来灵敏是要去的,许珍梅让她在家休息,等他们相中了,再让她去瞧瞧。青龙找到了灵敏,向她说起二十万元彩礼的事儿。

“这个我不知道,爸也没有和我说!”灵敏惊讶地望着青龙,“爸怎么这样啊?二十万,在农村挣二十万可不是简单的事儿!你放心,等爸回来我和他说!”

青龙感激地望着灵敏:“灵敏,谢谢你!我爱你!”

灵敏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羞涩地说:“和我还用这么客气啊!我就要真正成为你的妻子啦,这件事本来就是我们的事儿,爸要那么多的彩礼,至少也该经过我同意吧!”

青龙轻轻地把灵敏搂在胸前,喃喃地说:“灵敏,你真是个好女孩,好妻子!我青龙发誓今生今世绝不负你!

灵敏挣脱青龙的怀抱,向他指了指自己的身体:“别这样,要是爸妈回来见到了,不好!”

青龙狠狠地火辣辣地亲了她一口:“我不怕!”

“死样!你还在乎这一会啊!——你不怕我怕!”灵敏咯咯咯地笑着,逃出青龙的手。

要说青龙不害怕是假的,听了灵敏的话,倒也老实了下来,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和灵敏畅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

“青龙,要是我爸真的不同意减少彩礼,该怎么办啊?”灵敏突然问道。

“不会吧,你说的话还能不行吗?”青龙望着灵敏愁云惨淡的俊脸。

“我爸特别要强,我也只能尽力劝他!”灵敏忧心郁闷地说。

“要是我爸真的固执己见,咱怎么办?”灵敏白皙的脸上闪耀着不安和担忧。

“我不知道!”青龙也愁云满面,剑眉跳动。

灵敏突然惊喜地说:“青龙,你说先让你爸妈拿二十万,等咱们结过婚,我再把二十万要回来给他们,你看怎么样?这样满足了我爸的虚荣心,又不至于把事情弄僵!”

青龙皱眉道:“好是好,一来就怕到时候那钱你爸不给你,二来我家给咱们盖过楼房后也实在没钱了,要是二十万,我爸妈还得求爹爹告奶奶地求人,看到二老受罪,我心里真不是味啊!”

“要是当初咱俩花钱手紧些,现在也能帮帮你爸妈了,可惜不当家不知道盐米贵,这两年咱们都没剩着钱!”灵敏后悔莫及地说,“不管怎样,结婚后咱们得省着花了,将来还得为孩子着想吧!”

“灵敏,你说得都对,今后我全听你的!”青龙忍不住又要搂抱她,她吓得赶忙向一边闪过去。

青龙慌忙责怪道:“小心些!”

灵敏白了他一眼:“都怨你!”

两人说说笑笑,转眼间,天黑了,鸟儿归巢,鸡鸭禁声。

下了一天的雨,竟没有停歇的意思,晚风寒凉,刺人肌骨。青龙穿得单薄,竟不由自主地打着寒噤。灵敏感到他手冰凉,正准备到屋内找爸的衣服给他穿。

“青龙来了!”许珍梅亲切的声音从院门口飘进来。

灵敏和青龙同时起身,走向门口,望着已经进院的老犟头和许珍梅,异口同声地叫道:“爸妈,你们回来了!”

许珍梅特别高兴,灵敏跑上前,搂住她的腰,撒娇似的说:“你和爸怎么回来这么晚啊?”

“还不是为你看嫁妆啊!跑遍了街上的家具店和电器店,终于为你选定了一套组合家具和几件电器,大概需要贰万元左右吧!”

“这么贵啊?”灵敏惊喜地喊起来。

“瞧瞧你这个丫头,永远长不大!”许珍梅十分溺爱地笑起来。

母女俩光顾得高兴,没想到老犟头和青龙对上了。

青龙见灵敏腻上许珍梅,就想上前和老犟头套近乎,没想到老犟头瞪着眼看着他,冷冷地说:“这个时候,你来干啥?”

“我来看看你和妈?”青龙忙陪着笑脸。

“好了,你也看到了,请回吧!还没结婚,往一块凑,不是给别人找闲话吗?我不想让别人戳着脊梁骨骂我李杠养的女儿没家教!”老犟头脸上像结了冰,让青龙浑身不由得直起鸡皮疙瘩。

“我……”青龙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没想到灵敏的爸爸对他态度这么恶劣。

许珍梅发现了爷俩的异样,忙向着老犟头埋怨道:“你这是干嘛?把个冷脸给孩子!”

灵敏也紧张地望着老犟头和青龙,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就看不惯年轻人没大没小,没规没矩的德行!”老犟头扫了一眼灵敏,背着双手,大摇大摆地到屋内去了。

许珍梅低声对青龙说:“你爸就这样,别生他的气!”

青龙苦笑道:“没什么?”

灵敏一拉青龙跟着许珍梅也到了屋内。

老犟头瞟了青龙一眼,气冲冲地说:“你咋还不走啊?”

灵敏委屈地说:“爸,我问你,你凭什么向他家要二十万元的彩礼?”

老犟头没理灵敏,反而瞪着青龙:“你今天来又是为了二十万彩礼的事儿吗?”

灵敏见老犟头矛头又对准了青龙,忙叫道:“爸,你还没回答我呢!”

老犟头回身,看着灵敏道:“你是我的女儿吗?你是我李杠的女儿,我就是要和他家要彩礼!而且这个彩礼我要定了!”

“我就是不同意!我的事儿我当家!”灵敏也来了脾气。

老犟头见女儿在外人面前和他杠上了,气得浑身乱颤,怒火中烧:“你是我生养的,这件事儿就得听我的!要是他家拿不出二十万的彩礼,我就把这个婚给退了!”

“我不同意!这是我的事儿,关系到我终生的幸福,我坚决不同意!”灵敏急红了眼,固执地反抗着老犟头的武断无理。

许珍梅见爷俩要闹僵,急忙拽了拽灵敏的衣服,向着老犟头说:“你这是咋了,买东西时还好好的,咋回到家就成了这模样了?闺女的终身大事咋能这样说不同意就不同意呢?”

“刚才是刚才,现在讲的是规矩家教!”老犟头冷若冰霜,向着青龙道,“回家告诉你爸妈,彩礼的事儿没商量,我李杠说话就是板上钉钉子,吐口吐沫砸个坑!”

灵敏了解爸爸的秉性,加上年轻人没耐性,立马就急怒攻心,哭着嚷道:“彩礼最多要十万,这个婚我也结定了,非青龙不嫁!你要是蛮不讲理,我就和他私奔!”

“啪——”老犟头一耳巴子甩在灵敏白皙粉嫩的脸上,五个鲜血欲出的手印,赫然暴凸在她的脸上;震得许珍梅和青龙一眨眼。

“你个老犟头,发啥疯,打我女儿干啥?”许珍梅急怒攻心,灵敏可是她的心肝宝贝,男人竟这样打她,心疼得颤抖不已。

青龙见灵敏为他挨打,就像打在他的脸上,火气上撞,大脑发昏,恨不得上去教训这个不可理喻的男人,他什么都没想,瞪着眼睛,鄙视着老犟头:“干嘛打她!野蛮无礼!”

老犟头也不是个理智的人,尤其是多年的权威受到了挑战,邪火横生,瞪着青龙:“我打我的闺女,还轮不到外人插嘴!现在这里不欢迎你,给我滚出去!”

“灵敏是我妻子,你打她我就不走!除非你也把我扔出去!”青龙的血气上涌,倔强而固执,脱口而出。

老犟头哪里忍得了还没结婚就敢对他发火的女婿,闻言大声骂道:“吆呵,小王八蛋,别往自己天上贴金了,你妻子,我呸——原先八字的那一撇,也被你刚才不要脸的话给擦去了。你就是美男子,我也不让我女儿嫁给你!你个瘪犊子,给老子滚!”

青龙傲气冲顶:“我就不滚!不管你答应不答应,灵敏已经……”

“青龙别说了!”啼哭的灵敏突然情绪激动起来,瞪着一双泪眼向着青龙喊。

青龙竟然被这一嗓子震了一个趔趄,茫然地望着灵敏,垂下了头,不敢在看她。

“还不给我滚!”老犟头凶神恶煞似的瞪着青龙。

许珍梅眼见青龙和老犟头缠上了,生怕事情更糟,连忙丢下女儿,拉着青龙的胳膊,使着眼色劝说:“青龙,听话,你先回去!等我劝劝他们!”

青龙有心不走,但许珍梅的话又不敢不听,如果再和灵敏的妈妈闹僵了,那他这个女婿就别当了。心肠一软,对许珍梅说:“妈,你好好劝劝爸和灵敏!要是爸真的不改口,我就让我爸妈去借钱!不管咋样,我都要娶灵敏!”

许珍梅说:“你是个懂事儿的孩子,回家去吧!”



杜德法等刘多嘴讲完,愣怔了半天,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假的,把你宝贝儿子叫起来,不就啥都清楚了吗?”刘多嘴郁闷地说。

林珍也被吓傻了,要是青龙真的和老犟头对上了,依照他那老顽固的脾气,这桩婚事真的要黄了。她急忙要去喊青龙。杜德法吼道:“我去叫!”说着话,冲过了林珍,气呼呼地向青龙的房间冲去。他一进到屋内,就听道青龙哎啊哎啊的叫声,接着杜德法破口大骂的声音传过来:“你个瘪犊子,王八蛋,你上了几天学长能耐了,竟跟那个老犟头顶上了,要是这桩婚事真黄了,我非打死你不可!”

噼里啪啦地耳刮子声震天动地地响着。

“哎啊,哎啊,爸你光打我,你知道她爸怎样对我的!一见面就骂我,让我滚,还说不让灵敏嫁给我,他还打了灵敏,我气不过才和他理论的……”青龙本来就委屈,哭着说着。

“不管咋样,你也不该和他对着干,这回倒好,老犟头死活不让她闺女嫁给你,你还逞强不逞强?老子先前花那么多钱就打了水漂了,你个不成器的孩子,气死我了!”杜德法边打边骂,青龙的脸上身上挨了很多巴掌。

青龙脸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惨不忍睹。

刘多嘴和林珍同时冲进屋内,拉开怒气未消的杜德法,劝道:“你对孩子发这么大的火没用,眼下咱们想想咋样挽回这桩婚姻!”

“还有啥办法,我非打死这个惹祸精,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杜德法巴掌够不着,抬腿一脚蹬在青龙的腿上,青龙没站住,噗通栽倒在地上,头磕在床沿上,疼得他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你想打死他啊!”林珍心疼儿子,忙拦在爷俩中间,埋怨杜德法。

刘多嘴死拉活拽总算把怒火中烧的杜德法拉出了房间,把他摁在堂屋的椅子上,说:“老弟啊,你先消消气,我看这事儿虽然严重,但并不是死胡同。”

杜德法呼哧哧地喘着气,眼中满是不解,问:“老哥,你这是啥意思?”

“老弟,现在我才想到老犟头并没有把先前订婚的两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元退回来,这就说明这件事儿还有盼头!”刘多嘴说。

杜德法眉头舒缓了一些:“嗯,大哥说得好像是这样!现在我该咋办?”

“这好办?我们现在就去老犟头家,想办法劝劝他!你多说说好话,给老犟头赔赔礼,替儿子认个错,你看咋样?”刘多嘴神情回暖,面露喜色。

杜德法内心窝囊,但也没办法,就像刚刚大病一场似的说:“好吧,只好这样啦!”

青龙和林珍从房间出来,青龙说:“刘伯,我也去!”

林珍忙说:“儿啊,你脸这个样子,咋好出去见人,你别去了!”

杜德法余怒未消,冷言冷语地说:“还嫌不丢人吗?你去干啥?”

“我就要去,看看那个老犟头凭什么不让灵敏和我结婚!”青龙好像有恃无恐地说。

“你以为你是谁啊?”杜德法抬手就要往青龙脸上打去,“老子这辈子小心谨慎地为人,没想到生了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孽子!”

林珍急忙拦住杜德法,嚷道:“德法,你今天到底是哪根筋出了事儿,光发这无名的邪火?你是想把青龙打死吗?”

杜德法长叹一声,向着门外就走,说:“老哥咱们去吧!”

李家湾,老犟头李杠家。

刘多嘴和杜德法走进了屋内,许珍梅出去迎了一下,老犟头连门都没出,一个人坐在当堂的椅子上,一口一口地吸着烟,喝着浓茶。二人进屋,他头都没抬,只是干咳一声,不冷不热地说:“来了,坐吧!”

刘多嘴和杜德法心中不悦,但没办法,人在屋檐下,只得各自找椅子坐了下来。

许珍梅瞪了老犟头一眼,急忙给两人递烟,然后倒了两杯茶放在二人面前。

“我知道你们来干啥?”老犟头冷冷地说。

刘多嘴向杜德法使个眼色,杜德法说:“亲家……”

老犟头面无表情地打断他:“别,现在咱已不是亲家了!儿女的婚事儿结束了!”

“亲家,你先消消气;青龙这个孽子和你吵架,惹你生气,是我教育不周,管教不严,在家里已经被我狠狠地修理了一顿了!本来想让他给你当面罚跪认错,可是他的脸被我打坏了,不能出门!我只好亲自来向亲家请罪了!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杜德法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汗水早已涔涔地从脸上流出来。

“这可不敢当,我可不想短寿啊!”老犟头脸若寒冰,滋滋地吸着烟。

“老哥啊,和晚辈生这么大的气何苦呢?反正青龙早晚是你女婿,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谁也不会说啥的!你消消气,消消气!你看德法老弟也来了,有啥话,你就和亲家说说,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刘多嘴笑着说。

老犟头道:“眼前这就是过不去的坎儿!俺这穷人的孩子,攀不起他这门亲戚!”

刘多嘴道:“老哥,俗话说杀人不过头落地,德法老弟也来负荆请罪,你就高抬贵手,让这事过去吧!”

老犟头态度坚决地说:“今天谁的面子都要灰了,这门亲事到此结束!他走他的阳关道,俺过俺的独木桥!”

杜德法急得眼泪都下来了:“亲家……”

“别亲家亲家的,咱不是亲家!”老犟头向着站在一边的许珍梅说,“去,把定亲的二万多元全部拿给人家,既然婚事儿不成了,还要人家的钱干嘛?”

许珍梅站着没有动,瞪着老犟头说:“灵敏愿意和青龙结婚,你干嘛非要棒打鸳鸯啊?”

“我的女儿就是不能嫁给没大没小不知道尊老的小子!嫁给他,我嫌丢人!”老犟头大声说,“你到底拿钱不拿钱?”

许珍梅看不惯老犟头的固执,当着外人抗声道:“不拿,要拿你去!”

“你——”老犟头从椅子上跳起来怒道,“在这个家是谁当家?”

许珍梅恨声道:“其他事儿你可以当家,但这件事儿不能全听你的!也得要灵敏答应才行!”

“你去把这个不孝的丫头叫回来!”老犟头气势汹汹地叫道。

“不去,回来你还想打她啊!要去你自己去!”许珍梅抗声道。

“看来,你们都是要和我对着干啊!”老犟头的权威不仅被女儿挑战了,而今连老婆都不听他的了,一股难忍的怒气正在心中滋生着。

杜德法和赵多嘴被老犟头撵了出来,出门遇到了林珍和青龙。

“你们咋又来了?”林珍和青龙骑着一辆电瓶车正好停在大院门外,杜德法一见,很生气地问道。

“咋样?亲家同意了吗?”林珍问道。

“没呢!”杜德法心灰意冷地说。

林珍和青龙率先向屋内走去,杜德法和赵多嘴只好跟着,到屋内坐定。

林珍没有理会老犟头,向刘多嘴使了个眼色,来到许珍梅身边,低声道:“亲家,借一步说话吧!”

许珍梅不知道林珍要干啥,点着头,和她走到外边,不解地望着林珍道:“啥事儿?”

林珍道:“青龙这孩子不懂事,惹亲家生气了!可是他实在是太爱灵敏了,见亲家打她,一时心急,说话冲了点。可是事到如今,要是再强拦着他们的婚事儿,恐怕不妥啊!”

许珍梅长吁短叹地说:“灵敏可是非青龙不嫁,我对青龙没啥意见,可就是俺当家的,生就一副犟驴脾气!”

“不满亲家,灵敏这孩子现在已经有了!”林珍小声地说。

“你说啥?灵敏有啥了?”许珍梅一时还没会过意来,惊愕地瞪着林珍。

“有青龙的孩子了!”林珍郑重其事地说。

“我咋没发现?”许珍梅脸色煞白,失魂落魄了。

林珍说:“我也是刚才听青龙说的,这一年多他们就住在一起了,因为就要结婚了,就没防着点,这不灵敏就怀上了!”

许珍梅面色煞白,心中叫苦不迭,急忙到屋内叫老犟头出来,老犟头不知何事,但见老婆面色不对,忙跟着一直走到大院外边。许珍梅小声说:“别固执了,就让俩孩子把事儿办了吧!灵敏都怀上青龙的孩子啦!”

老犟头吓得歪了几歪,差点栽倒了,口不择言地说:“啥啊,你说灵敏怀孕啦?”

“你小些声,还怕人家不知道啊!”许珍梅向上前捂他的嘴。

老犟头左右开弓扇了自己两巴掌,冲着林珍站的地方,狠狠地吐了口吐沫,怒声道:“有啥父母就有啥儿子!”说着气昂昂地向屋内走去。



老犟头脾气再倔,但闺女怀孕了,这要是传出去总感到没法见人。这辈子的脸都被这个不要脸的闺女丢尽了,此时他掐死灵敏的心都有了,绿脸红青地坐在椅子上,恶狠狠地望着杜德法,又望着坐在一边闷声不吭的青龙,咬牙切齿地说:“既然你们都来了,我也不再固执,但彩礼少了二十万就是不行!”

青龙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声说:“凭什么……”

杜德法吓得赶忙喝道:“青龙,你再给我多嘴,看我敢不敢揍你!”

青龙委屈地望着杜德法,嘴张了几张,也没敢再说话,只有一个人低着头坐着生闷气了。

老犟头出去一趟,突然态度急转,弄得刘多嘴和杜德法不知就里,心中打鼓,但不管咋说,老犟头同意就好,他们也没往深处想。杜德法高兴地说:“谢谢亲家成全了孽子!”

老犟头不屑地“哼”了一声,算是答礼了。

刘多嘴见杜德法吃了瘪,但他是媒人,只得硬着头皮问道:“李老哥,这彩礼……”

老犟头没等他说下去,声色俱厉地说:“要不是看在你面子上,这婚事儿就算到头了!彩礼的事儿没有商量!有些人不要以为我李杠好欺负,要是没别的事儿,你们可以走了!”

刘多嘴和杜德法面面相觑,不知道老犟头咋改变了主意,既然这样脸上咋还没有好晴天。既然主人下了逐客令,他们不得不站起来,向老犟头告别。老犟头这次连吭也没吭。还是许珍梅,把大家送出了门外。

老犟头见客人走了,一把抓住桌上的暖水瓶,向地上使劲地摔下去,呯啪一声刺耳的响,一个好端端的暖水瓶,烂得稀碎。

许珍梅嚷道:“你这是干啥呢?与暖水瓶有啥仇?”

老犟头立马瞪视着她,一手指着她的脸,低声喝道:“你养的好闺女,没结婚竟和男人同居,还怀上了孩子,把我们老李家祖宗十八代的脸都丢尽了!你还好意思问我!”

“闺女的事儿,你咋怨起我来!难道就没有你的事儿吗?她长这么大,我总不能像尾巴似的终天跟着她吧?孩子就要结婚了,你非要和人家要二十万元的彩礼?我问你是彩礼重要,还是孩子的幸福重要?”许珍梅怒气冲冲,一点都不给男人留面子,愤怒地质问他。

老犟头怒声道:“我们村里出嫁那么多闺女,哪个少于二十万,闺女的幸福重要,我李杠的脸也重要!他奶奶的,不要以为生米做成熟饭,我就没办法了,要是拿不出那么多彩礼,就是把孩子打掉,也不能嫁给那个小王八蛋!”

许珍梅瞧着疯了似的不可理喻的男人,不屑地说:“恐怕你也当不了孩子的家吧!事到如今,咱们就风风光光地把事儿给办了,还能落个外表光亮,要是你一个劲儿地硬到底,丢人不说,我们还落个赖,这又是何苦呢?”

老犟头羞怒交加,见老婆一个劲儿地和他争执,恨得抡起巴掌,向着老婆。

“你打啊,有本事儿把我们娘俩都打死!”许珍梅泫然欲滴。

“咦,气死我了!”老犟头恼羞成怒,左右开弓,照自己脸上噼里啪啦地扇了四五个耳光,把整个老脸打得黑里透红。然后把脸伸到许珍梅的面前,竭嘶底里地叫道:“你看看,我的脸让你闺女丢完了!我还有脸出去见人吗?我非打死这个孽种不可!”

“丢脸都是你自找的,我和孩子的话,你一点也不听!”许珍梅瞧着男人几乎变形的脸,心疼不已,说,“这个世道,没结婚怀孕生孩子的女人多的是,咋就我闺女给你丢脸了?丢人现眼,还不都是你这个驴脾气惹的祸?”

老犟头气喘呼呼,火冒三丈:“你骂谁驴脾气?我这是讲理,讲规矩!”

许珍梅心软了,说:“咱也别吵了!给孩子姑打电话问问不就清楚了吗?”

老犟头感到憋屈带窝火,只得坐在椅子上,抽出一个香烟,点着了,放到嘴里,使劲地吸起来。

许珍梅到了外边,拨通了灵敏的姑姑秋红的电话:“秋红啊,灵敏有啥事儿吗?”

“嫂子,你等等!我到外边和你说!”秋红边说边向着外边走,不一会,就听秋红说,“嫂子,灵敏应该怀孕了,她背着我吐了几次了。你和大哥不知道吗?”

许珍梅心沉到了海底了,心如刀剜似的说:“我和你大哥也是刚刚听到的,你大哥被气坏了!灵敏这丫头真是不听话,你说这该咋好啊?”

“嫂子,既然灵敏有了身孕,就按照婚期把婚事儿给办了不就行了吗?结了婚,不就啥事都没有了吗?”秋红劝道。

“理是这个理,可你大哥不是非要人家拿二十万的彩礼吗?事儿就别在这儿啦!”许珍梅说。

“二十万是多点,放到现在也可以啊!现在的姑娘,长得丑八怪,还得十万二十万的,就咱灵敏这长相,再要个十来万也不嫌多!”秋红按照当时的彩礼行情说。

“可男家刚刚盖过楼房,没那么钱;前天亲家和媒人已经到家里来过了,被你大哥一口回绝了。没想到青龙和灵敏商量,想让去点彩礼,就这灵敏和你大哥闹起来,当时青龙在场,让你大哥骂了一顿,他们爷俩差点闹起来。你大哥坚决让媒人把婚事儿给退了。刚才青龙全家和媒人又到家里,一直等到青龙的妈告诉我灵敏怀孕的事儿,你大哥才答应婚事儿,但他坚持二十万彩礼没少头!你说说这该咋办?要不你想想办法,劝劝你大哥!”

秋红踌躇了半晌,说:“嫂子,大哥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他认准的事儿,就是用火车也拉不回来的!恐怕我劝他也不顶用啊!”

许珍梅知道那样的结果,但她只是想把死马当成活马医,听秋红这样说,也说:“秋红啊,这几天别让灵敏回来,也别让她到外面去!我再想想办法吧!”

挂掉电话,许珍梅刚到屋内,老犟头暴怒地说:“去,把那个不孝的丫头弄回来,我非打死她不可!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

许珍梅瞧着老犟头不可理喻地表情,不温不火地说:“要叫你去,我不去!我劝你消消气,不然事儿弄到无法收拾的地步,那才叫丢脸呢!趁事情还没弄到不可拾掇的地步,见好就收吧!”

老犟头感到脸上冒火,又不愿意出门见人,就好像天底下所有的人都知道了闺女的丑事似的,他恨不得一头撞在南墙上,见老婆不支持,只好瞪着眼,干生气。一脚把身边的一把椅子踢得飞上了半空,落到地面,摔散了架儿。但也踢得自个脚冒火的疼,弯腰用手抓住脚尖,哎呀哎呀地叫起来,还一个劲地掉眼泪。

许珍梅气不过,低声骂道:“真是老犟头,怨谁?自找的!活该!”



刘多嘴半路上就回家了,临走的时候叮嘱杜德法,一定要想办法凑够二十万。杜德法虽然心下犹豫,但还是千恩万谢地答应了。

杜德法和家人回到家里,坐下来只是低头吸烟,浓浓的呛鼻子的烟味弥散在室内,呛得林珍一个劲的流眼泪,还不住地咳嗽。

林珍瞧着愁眉不展,吱扭吱扭光顾吸烟的丈夫,心疼地说:“德法啊,干脆你到大哥二哥那借借,我到我大哥和小妹那儿借借,想来要凑够二十万也不是啥难事儿!”

杜德法就像木乃伊,好久才抬头望着林珍,有气无力,忧郁地说:“大哥那儿盖房子借了五千元,我咋好意思还去借?虽然先前没向二哥借钱,可他去年刚给儿子娶过媳妇,有点积蓄也该花尽了,我看去了也是白去!”

“再到大哥家里借借总成吧?”林珍笑道。

“我看也难!他家的情况也不好,咱是知道的,这几年盖房子,嫁姑娘,娶媳妇,多大的家业花不完啊!”杜德法愁苦堆在脸上,可怜兮兮地望着墙壁,只是出神发愣。

“你不去咋能知道借来借不来呢!这时候,不到亲兄妹那儿借还能到哪里借啊?”林珍耐着性子小心地劝他,“我现在就到我我哥和妹妹那儿去!”

青龙坐了好久没有说话,他不是个冷血动物,见父母为彩礼事儿发愁为难,暗恨其老犟头来了,但是他更恨自己的无能!要是平时花钱省着的,工作几年了,就算每月剩余三千元,也该有个十来万了,怨只怨只管个人享受,忘记了父母的辛苦。以为什么事儿都能靠父母兜着,可以摆平,可眼下父母为了自己的事儿,揪心断肠,他却爱莫能助。暗暗地叫着自己的名字,骂道:青龙啊,父母把你养这么大,你给他们带来了什么好处幸福,现在还让他们为你受辱着急,你还是个人吗?你还有点人性吗?干脆你一头撞死算了!自怨自艾,撕心裂肺。他忍不住突然哽咽着哭道:“爸妈,要是非要二十万的彩礼,这个婚我不结了!就算结,也得等我挣够二十万才说!我要和灵敏离家出走,私奔!”

“你个不孝的孽子,给我闭嘴!要不是你不知自制,逼恼了老犟头,会生出这么大的麻烦吗?”杜德法一下子蹦起来,望着儿子,挥舞着拳头。

“反正灵敏已经怀上我的孩子,她无论如何得嫁给我!难道还怕她爹吗?”青龙心中胆怯,还是忍住恐惧,据理力争。

“你他妈的懂个啥?怀了孩子就是你的人啦?人家就是生了孩子,也不见得就是你的女人!天下这事儿多着呢?再者说,老犟头不会让灵敏把孩子打掉啊?”杜德法金刚怒目,训斥着青龙,“再胡言乱语,老子非凑你不可!”

青龙吓得真不敢多言,望向林珍。

林珍怕他再往儿子身上撒气,忙劝道:“我看老犟头这次答应婚事儿,还多亏灵敏有了身孕呢?好了,对儿子发火有用吗?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先把钱凑够再说吧!”

老犟头按捺住内心燃烧的无明业火,只得往大哥和二哥家里借钱去了。

林珍骑上电动车,直奔大哥家里而去。

林珍的大哥和两个妹妹全家都在常州收废品,由于他们脑袋灵活,胆大心细,只要能卖钱的,什么都敢收,哪怕小偷偷的赃物也照收不误,因此生意特别好,加上灰色收入,每年至少净赚十多万。多的不说,每家有个几十万余钱是不在话下的。

大哥两个孩子,儿子结了婚,在县城买了房子和车子;闺女去年出嫁,还陪嫁了一辆小汽车,听说花了近二十万。俩妹妹也像大哥一样,都在县城买了房,大妹有两个闺女,去年就买了汽车;二妹一儿一女,孩子还小,目前在小学就读。因青龙的婚事,他们现在都回来了。其实盖房子时,林珍已经从每家借过了贰万元。俗话说,人穷志短,要不是情非得已,无论如何,林珍也不会再到他们家里张嘴的,虽说都是至亲。

娘家离杜河村至少得有十来里路,虽下着绵绵秋雨,但林珍心急如火,骑着电动车,仅用了二十多分钟就到了。

车子还没有停下来,正坐在客厅里优哉游哉的大哥林柏涵就看到了,急忙笑道:“大妹,下着雨咋来了呢?啥事儿急成这样?”

林珍笑道:“我来看看大哥,想大哥了!”

“呵呵呵,妹妹要是没事儿能这个时候来这里?打死我也不信!”大哥林柏涵是个开心的人。

林珍委屈地说:“妹妹又难住了!请大哥帮忙!”

林柏涵望着这个他最疼爱关心的妹妹说:“好了,说罢,只要大哥能帮上忙的就行!”

林珍说话间,到了屋内。她扫视了屋内:“嫂子呢?”

“闲着闷得慌,出去找闲磕牙的了!啥事儿,和大哥说说!”林柏涵笑道。

林珍坐下来,说起最近家中发生得事情,愁闷地说:“德法还是个内向的人,遇事儿只会发脾气,真担心他想不开,干啥傻事儿,回头你劝劝他!”

大哥望着林珍,不信地笑道:“行,就这事儿?”

“和你借钱,老犟头非要二十万元的彩礼,俺家啥样你也清楚……”林珍说。

大哥望着满脸风霜的妹妹,心疼地问道:“要多少?”

林珍直接说:“大哥,你能弄多少?”

“十万够吗?”大哥笑着看着林珍。

“够够!没想大哥借这么多!”林珍激动地望着大哥,眼睛湿润了,几乎哭出了声。

大哥情真意切地说:“要不是给孩子办事、买房子和车子,还可以多借些给你!这些钱,你先用着,要是弄不够,大哥再帮你想想办法!这些钱你也不要忙着还,啥时候有钱啥时候还!大哥就是希望你能开心快乐!”

林珍再也控制不了感情了,哽咽着说:“大哥,我……”

大哥笑道:“都是人母了,还这么好哭!有啥困难就跟我说!”

林珍抹着眼泪,连声道:“嗯,嗯,我会的!其余的钱,德法到他哥家借来;另外我也想让二妹三妹给弄些!”

大哥说:“她们手头也宽裕,都不是吝啬的人,你们姐妹处得又好,应该能借些给你!”

大哥要打妻子的手机,要林珍吃过午饭再走,林珍坚持要走,说到了妹家再说。大哥也不再挽留,望着林珍走远的背影,喃喃道:“哎,彩礼啊彩礼,多少家被你坑得一贫如洗啊!——可怜了妹妹啦!”

林珍从两个小妹家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青龙正要借车接她,一见到她回来,青龙急忙上前接过电瓶车:“妈,怎么回来这么晚啊?”

“从你大舅家再到你俩姨家,这时候能回来,就不错了!把妈累死了!”林珍看着高出自己一头的儿子,满心欢喜地说。

“我正要去接你呢!没想到你回来了!”青龙说。

林珍向屋内望一眼:“青龙,你爸呢?”

“在屋内睡觉呢?”青龙指了指爸妈卧室,“从大伯二伯那一回来,话也不说,对我瞪眼发了一顿脾气后,就睡下了,午饭也没吃,我叫他就骂我!”

“哦,你爸心情不好,别往心里去!”林珍心疼儿子。

“嗯,我知道!是我给爸妈添麻烦了!都怨我不争气,没挣到钱,才让爸妈为高额彩礼揪心!”青龙自怨自艾起来。

林珍见青龙放好了电瓶车,拉着他的手,笑道:“爸妈还没老到依靠儿子的地步,只要你懂事知道咱家的情况,今后好好干,等爸妈老了,知道端饭送水就行啦!”

青龙眼睛潮潮地,望着林珍:“妈,我会的!”

“嗯,妈相信你!”

林珍到了卧室,见杜德法蒙着太空被,睡得像死猪一样,不用问,她心中清楚没借到钱。她拍了拍他,叫道:“德法,别睡了,都睡半天了!起来,洗把脸,等会好吃饭!”

杜德法睁开了眼睛,林珍发现他眼圈通红,知道他哭过,温言细语地说:“德法,没借到钱吧!也不用这样啊?大哥二哥家中不宽裕,咱知道,何必生这个闲气呢?”

“大哥说先前借的没还他,现在没钱了!大嫂还不冷不热拐弯抹角地数落了我一顿,我弄得灰头灰脸的;二哥说他家没现钱,二嫂说要是有她还想跟咱家借点呢!”杜德法可怜巴巴地望着林珍,“我看,这二十万就算把咱买了,也凑不够啦!”

“德法,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吗?”林珍咯咯低声笑起来。

“你借到啦?”杜德法来了精神,猛的坐起来,脸上罩上少有的喜色。

“是啊,大哥和二妹三妹,明天取了钱就给咱送过来!”林珍笑得很开心。

“二十万,咱哥和咱妹借咱这么多?”杜德法有些手舞足蹈了,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当然了!大哥十万,俩妹妹各五万!”林珍笑道,“我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吧!咱家没钱,可咱亲戚有钱啊!这次瞧该死的老犟头还有啥说的!”

杜德法脸上的高兴瞬间便烟消云散了,愁容快速锁住了脸庞。他呆望着林珍,长叹一声:“二十万,咱俩得挣到驴年马月才能还清啊!咱俩都是奔五十的人了,下半辈子背着山一样的债,不累死也得压死……唉……”

林珍知道他又往歪处想了,忙说:“别乱想了,咱俩好好干,一年四五万,四五年不就二十万了吗?这难不住咱!起来,一会好吃饭!”

杜德法懒懒地起了床,穿上鞋,从床头拿着劣质纸烟和火机,跟着林珍走到正屋,坐在椅子上,吧唧吧唧地抽着纸烟,抽不几口,开始咳嗽了。

林珍刚走到门口,回头望他:“德法啊,这烟你就不能少抽几口吗?”

杜德法猛抽了一口,望着林珍:“心里堵得慌,抽口烟好受些!”

这时候,青龙端着饭走了过来。

林珍很惊讶,笑着问道:“青龙会做饭?”

青龙笑道:“这两年学会了!在外边自己做划算!”

杜德法望着摆在桌上的饭菜,肚子还真咕噜咕噜地唱起空城计了。



这些天青龙打灵敏的手机,始终关机,也不上Q和微信,就像凭空消失了似的;到家找她,许珍梅告诉他外出不在家。有一次被老犟头碰见了,把他狠狠地训了一顿,骂他是个不懂规矩的人!他无可奈何地陪着笑脸,只好回家了。可他坐卧不安,不知道灵敏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连手机都关了呢?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对于青龙来说,岂止是三秋?

周末,杜希望从学校回来,向林珍要钱。一听到要钱,杜德法浑身竟不自主地只打寒噤,他正仰躺在床上想心事,猛地下了床,冲到门口,问道:“希望又要啥钱,不给!”

“你还不知道孩子要钱做啥,就说不给!”林珍责怪道。

“反正要钱就没好事!”杜德法武断地说。

林珍不再理他,向希望问道:“希望,要钱做啥啊?”

“学校收试卷钱,每人三十元!其他学生都交齐了,全班就我还没交!”杜希望小声地说,还偷眼瞟了一眼站在门口脸色阴冷的杜德法。

林珍向杜德法笑道:“人家都交了,咱也得交!让孩子上学,还怕花钱!咱不能给孩子找麻烦吧!”

“咱家还有钱吗?盖房,彩礼,都差点把咱俩买了啦!”杜德法鲁着脸,眼中满满的寒意。

林珍说:“没钱也得给孩子,除非不让他上了!”

杜德法低着头不说话了,自言自语地往屋内走去:“还是省点吧!往后恐怕连喝西北风都不能了!”

林珍到屋内,从卧室的床头底下摸出七十元钱交给了希望,千叮咛,万嘱咐:“儿啊,省着花,千万不要乱花钱,不要和人家攀比……”

希望懂事地点着头,等林珍说完了,才骑着自行车往学校去了。林珍望着儿子的背影,偷偷地抹着眼泪。暗自叹道,好好的一个家,娶个媳妇就回到了解放前了。要是自己能生一儿一女该多好啊!可惜啊,可惜啊!

林珍最近总感到丈夫和以往大不相同了,他总是爱钻牛角尖,经常提及二十万彩礼的事儿,有一次他问林珍:“你说要是我活不到希望娶媳妇,你可咋办啊?”

林珍生气地骂道:“德法,你还是男人嘛?给儿子娶媳妇花二十万,又不是到了外人手中,你咋就这样想不开,一天到晚叨叨咕咕的,还不如个娘们!何况那些钱都是我借俺娘家人的,我都不怕,你吓那么狠干嘛?死啊死的,就挂在嘴上,我听着就累!你要是爷们,就给我站直了,把这家给我顶起来!”

杜德法被林珍骂得直瞪眼,又掏出纸烟,边吸边说:“我只是说说,我又没真死!”

“以后不要把这个字挂在嘴上!听到没?”

“听到了!不说了!”杜德法从来不和林珍抬杠。

“德法,不是我生气,你说说天下哪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不管啥难题,咱俩一起解决!”林珍情深义重,情至深处,语声幽咽。

“我知道!你放心吧!”杜德法憨憨地笑着。

林珍笑道:“死样?这还差不多!”

杜德法望着林珍直瞪眼:“这个‘死’不是我说的!”

“好了,我忘了!德法啊,往后对俩孩子不要横挑鼻子竖挑眼,像仇人似的,说话柔和点!”林珍见男人的表情温暖了不少,趁机劝他。

“嗯,知道了!”杜德法望着老婆被岁月剥蚀日渐衰老的容颜,不由得心中一酸。

林珍迟疑了一下,说:“德法,你说老犟头打的是啥主意?彩礼钱给过了,俩孩子都快结婚了,还把灵敏掖着藏着!”

杜德法忧心地说:“我也担心!灵敏都怀了我孙子了,还这样!这个老犟头真不地道!”

林珍见男人愁云扑脸,心中暗淡,后悔提到这件事儿,但还是笑道:“青龙一天不见灵敏,心中猴急,坐卧不安。我怕孩子别急出啥毛病来!”

“不足十天灵敏就要进咱家门了,老犟头还想当老法海吗?要是那样,非和他拼了不可!”杜德法眼冒凶光,咬着牙。

林珍打趣他:“这会儿长胆子了!这还像个男子汉!”

杜德法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嘿嘿地笑起来。趁机点着一支烟,塞进了嘴里。

青龙回来时,天已经黑了。林珍一瞧他愁眉苦脸的样,心中啥都清楚了。但还是问:“没见到灵敏?”

“灵敏妈偷偷告诉我灵敏在她姑家!我找到那里,在院门口和她姑说话,老犟头竟也到了那里,张口骂我没规矩,给他丢人啦!要不是灵敏的姑连拦带劝,他非打我一顿不可!”青龙恨恨地望着地面。

“后来呢?”林珍很紧张。

“灵敏在二楼上偷偷地向着我做手势,让我离开!”青龙道,“我不想让她为我担心,就回来了!”



十月九日,天气虽有些隐晦,秋风很凉,好在没下雨。院子边上栽着大白杨树,金黄色杨树叶如金色的蝴蝶,在空中翻飞。

下午,近门的许多人都在忙着搭帐篷,厨师傅正在用砖块和泥巴垒炉灶,几个女人正在从三轮车上往下卸碗筷和桌凳。大家说说笑笑,很热闹。林珍和俩女人忙着择菜,杜德法低着头坐在楼门口,望着来往忙碌的人们,微黄的脸上,道道皱纹里,流淌着淡淡的微笑,不知道在想啥。

“德法,给大家找包烟啊!”二哥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人家都干了这么久了,有人想吸烟!”

杜德法一惊,像睡梦中被吓醒,眼睛茫然:“二哥说啥?”

“找包烟给大伙吸!”二哥重复说。

“嗯,烟在西屋内!要是需要烟,你瞧着给大伙散就行了!”杜德法对二哥说。

二哥扫了他一眼,担心道:“德法,我咋发现你心神不宁的,咋啦?”

“没咋,也许太累了!二哥,你忙吧!”杜德法笑笑。

二哥有些犹豫:“德法,你二嫂的话别往心里去,她就是那张嘴不喜人!虽然二哥没办法帮你钱场,但二哥人场还是能帮的。你要是有啥事儿就和二哥说,千万别闷在心里!”

二哥给大家散了烟,把林珍叫道一边,心绪不宁地说:“我总感到德法哪儿不对头,可又说不上来!”

“被二十万彩礼压得,担心没办法挣够这么多彩礼,又怕后半辈子累死累活地挣不够孩子的!”林珍愁容满脸,瞟了杜德法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二哥扪心自责道:“二哥家里啥样,你也是知道的!上次德法去借钱,我满心想帮帮你们,可一分钱别到英雄汉啊!二哥很对不起你们啊!”

林珍笑道:“二哥别说那话,谁家没有个难处呢!”

“那就好!你多劝劝德法,别让他总是胡思乱想的!我是怕他别染上了抑郁症!前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二哥有些激动,望了望林珍,欲言又止。

林珍说:“二哥的话我明白,这也是我所担心的!这些天我的心思大都放在他身上了!谢谢二哥!”

说话间,唢呐声声,由远及近,一直吹到院子大门。

林柏涵带着娘家子侄和俩小妹的全家人,坐着四辆小桥车到了。

林珍急忙叫上杜德法到院门口去接。小一辈见到了他们,大姨、姑和姨夫姑父地乱叫。

林珍和杜德法脸上挂满了灿烂的笑容。

二哥上前搭话,然后便安排人手帮助演艺班子搭舞台。

俩妹妹、大嫂和侄媳妇帮助林珍择菜;杜德法陪着林柏涵、两个连襟喝茶说话。谈话间,杜德法又提到二十万元的彩礼钱,心中忐忑,愁眉不展。

林柏涵瞧着他说:“德法,二十万的彩礼就把你压垮了吗?我不是和林珍说了吗?这些钱你们啥时候有啥时候还;要是你们实在没有,我也不跟你们要!只要你和我妹过得幸福就行!你还愁个啥劲儿啊!男子汉大丈夫,想开点,别像个老娘们似的磨磨唧唧,整天哭天抹泪的!”

俩连襟也说:“德法哥,咱们可是至亲啊!我们的想法和大哥是一样的!眼下谁也不缺那几个钱,你只管安心用吧!”

“嗯,我知道!”杜德法忙着给三人递烟,又用火机点着,嗫喏着,“那些钱,我和林珍会还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林柏涵知道杜德法执拗,一时间绝对无法让他想得开,也许办过事儿,灵敏懂事孝敬,会渐渐把他从窄小死胡同里拉回来。

院外空地上,烟花腾空,漫天火星向着四处落下,有的烟花在空中绽放着五颜六色的造型,十分动人。清脆的哨音和歌舞班子的艺人卖力的演唱掺夹在一起,有些刺耳。

不久,好多亲戚来了,同村和附近村庄上前来喝散席酒的人逐渐上前,上账买饭票了。平原上的人热情好客,一家办事儿,附近的人都会前来随份子,表达恭贺之意。但份子的多少不等。如果是至亲好友,多则几千元,少则几百元不等;否则百元到三五十元不等。一般家庭,一场喜事儿办下来,多则十来万,少则三五万。但如果是政府领导,那就另当别论了。他们名地里不敢大操大办,但背后贺礼照收不误,有的不待客,有的分期分别地招待,一场喜事儿保管收个几十万上百万,轻而易举。

这时候,主持大局的人安排会亲家的事儿。杜德法的大哥因上次借钱弄得不愉快了,没来。只有让二哥和青龙舅舅林柏涵同去。

杜德法问:“去时弄啥东西?”

主持人说:“前有车后有辙,会亲家需要办四色礼!鸡鱼肉和酒!”

“多少?”杜德法慌忙问道。

“肉得个五十多斤……”

“乖乖,咋这么多?”杜德法惊讶地叫起来。

主持人瞧着他,不以为然地说:“四色礼加起来,又得个千文儿!没办法,现在都是这样!会亲家,实际上就是送东西!”

杜德法不再说啥,瞧着东西被带走了,好像他的心也被带走了,感到空落落的。

亲家就在邻村,一个小时不到,二哥和林柏涵就回来了。他们带回来一个消息,让杜德法显得很窝火。原来老犟头先前只顾得要彩礼,儿子背灵敏上车的钱,还有下车钱和拿门帘子钱忘记了。结果儿媳妇很不满,回来差点和他吵起来。老犟头被儿媳妇缠得头疼,结果只得按儿媳妇的圣旨办,拿门帘子钱二千元,大儿子背灵敏上车一千元,下车五百元。

“三千五百元,三千五百元……”杜德法瘫在椅子上,双眼直愣愣地盯着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

林珍心痛地说:“三千五百元,不多!养大个闺女得多少钱啊!”

“德法,现在都是这样,没事儿!这三千五百元我先给你掏了,你别着急!”二哥说。

二嫂正站在二哥身边,使劲地拧了他一下,二哥猛一回头,瞪眼道:“还不回家把前天我交给你的五千元取来用!”

“知道了!”二嫂平时怕二哥,男人发怒,急匆匆地向外走去。

林柏涵等林珍娘家人吃罢饭就走了。

林珍让他们明天早点来,大家答应了。

林珍忙得迎客送往,杜德法不善应酬,林珍也不想给他添闹心事儿,看他在门口坐着,便只顾忙了。

灵敏要照结婚照和婚纱照,青龙到婚纱摄影店还没回来。

杜德法望着欢天喜地,大吃大喝的来客,摇着头向着茫茫的黑暗中走去。


十一


林珍忙得拾掇折过来的剩菜,一时没顾得上杜德法,来客直到九点多钟才走完。其间二哥没见到他,以为他情绪不好睡觉去了,也就没放到心上。直到最后一桌时,忙得晕头转向的林珍才想起杜德法还没吃饭呢。便问有没人见到他。二哥才说:“刚才我还以为他睡觉去了呢?”

林珍慌慌张张地跑到卧室,床上空空,她又急忙来到青龙的房间,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根本没人。

“有没人见到德法啊?”林珍大声喊道。

没人回应,除了呜咽的夜风,近处田野间秋虫悲婉的叫声。

二哥惊骇道:“德法能到哪里去呢?”

一个专门刷碗的女人不确定地说:“第二临子刚开始,我好像看到他向外边去了!”

“这么冷,这么黑,估计他不会到很远的地方!咱们到外边喊喊,说不定他就能找到了!”二哥说。

林珍像惊弓之鸟,一头扎进黑暗中,大声喊道:“德法,德法,你在哪儿?”

二哥也在喊,其他人也跟进了暗夜中,叫喊;就连歌舞班子也停止了演绎,用扩音器叫喊着“杜德法”的名字。

天阴沉沉的,风似乎也大了,黑魆魆的夜空中,什么也看不到,惊飞的鸟儿扑棱着翅膀,惊恐地向远处飞掠。

“大家到远处找找,是不是走远了?”林珍就像没有筋骨,一屁股瘫在地上,“二哥,这该咋办?”

“别急,也许德法到地里散散心呢!”二哥安慰林珍,向大家说,“咱们这些人除了几个年纪大的外,全都出去寻找,五六个一队,向不同方向找,不管找到找不到,十分钟后全回来!”

同村的人都出来,帮助在村内外叫着寻找;有的拿着灯,主动加入了外出寻找的队伍。

三十多个人分六路,拿着电灯,边走边喊,向野地里找去。四面八方回荡着呼喊“杜德法”的声音。

五个人跟着林珍找。林珍三魂七魄丢失了,边走边喊,没走出多远,她就栽倒四五次,脸和手都擦破了,鲜血流出来,声音哑了,一种不同于往常的预感,就像刀子,割着她的心。悲从心生,忍不住哭着喊着丈夫的名字:“德法,你在哪里啊?你在哪里?”

尽管别人劝她,可她锥心刺骨的莫名的痛,岂是别人体验得到的?

十多分钟后,大家走出了七里多地。沿途路过的村庄,不少人站在路边,议论着,叹息着,同情地望着他们走远。

有人提议回去,找出了恁么远,也没德法的影子,说不定他已回家了。

林珍望望茫无涯际的夜空,只得同意回家。她突然问道:“杜河边咱们没找吧?”

“那条路上,二哥找的吧!”有人答道。

林珍心中一震:“咱们快点,德法是不是在杜河岸上!他好坐在岸上望着河水!”

于是大家跟着林珍向着杜河那边跑去。

杜河边,上次林珍找到杜德法的河岸处,空荡荡的,根本没有杜德法的影子。

林珍把电灯向着河面上照去,其余的电灯也一起照,黑色的河水幽咽着向着远处流去,人人感到悲伤袭心而来。

林珍能够感到一股让她不安的气息,弥散在杜河之上。

“没有啊!德法到这里干嘛!”有人说,“咱也回去,说不定德法已找到了!”

林珍盯着河面良久,只好不舍地跟随大家往回走。

家中,其他五路人已经坐在大棚下面等着他们了。

“德法,德法!”林珍还没进院子就亟不可待地叫起来。

“你们也没找到?”二哥站起来,望着走进院子的每个人。

“没啊!”大家同时说。

林珍就像万丈高楼失足,扬子江断缆崩舟,身子软绵绵地瘫在当地了,哭着道:“德法,你难道真的想不开吗?难道你先前的话应验了吗?你咋这样狠心,这样待俺呢?

“林珍,先别哭,我们再想想德法会到哪儿呢?”二哥劝林珍,“德法会不会到婚纱摄影店内啦,灵敏不是在哪儿盘头吗?”

“嗯!”林珍心下一松。

“快给青龙打电话问问!”二哥忙说。

林珍拨通了青龙的手机,唏嘘着,心急火燎地说:“青龙,你爸在哪儿吗?”

“没啊,我没见到呢!”青龙也着急地问道,“发生了啥事儿?”

“没你爸找不到了!”林珍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妇女心中难过,一边劝她,一边把她架起来,弄到屋内。

二哥安排人手,拾掇着东西,又给歌舞班子安排休息的地方。

这时候,杜德法的大哥听到消息也来了,大家在一起商议。于是林珍按照大哥大嫂的提议,给大哥林柏涵打电话:“哥,德法在你家吗?”

“没啊!咋啦?刚才德法不是还好好的吗?”大哥林柏涵诧异了,“妹啊,别急!德法一个大男人,不会有啥事儿!你再等等!”

“哥,方圆七八里的地方都找遍了,德法一定出事儿啦!”林珍哭着说。

“妹啊,没事儿的,别自己吓自己了!你别急,我就过去!”林柏涵担心地说。

林柏涵到的时候,青龙刚好回来;大哥、二哥和大嫂、二嫂,正劝着林珍。一见到他们,林珍哭得悲悲切切,说不出话来。

“大妹,别哭了,你这样哭也不是办法啊?要是天亮了,德法还不回来,咱们就报警!再去请绿色救援队帮忙找!”林柏涵说。

“要是我爸真的找不着了,我一定不会放过老犟头!”青龙血往上涌,牙根子咬得生疼,一字一顿地说。声音恐惧得让每个人都不安。

“别瞎说!不管发生啥事儿,都要理智!”林柏涵说。

所有的人都毫无睡意,坐在堂屋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大门,祈祷着神灵,能让杜德法突然出现在眼前。

夜深了,突然下起来小雨,淅淅沥沥地雨丝抽打着楼房顶部隔热的铁皮顶,啪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闹得人心里乱糟糟的。

到后来,林珍干脆就坐在院门外的地上,眼睛瞪大了,望着门前的大路。

天亮了,秋雨依然不紧不慢地飘着,秋风依旧不紧不慢地吹着。

人们熬红了双眼,杜德法也没有出现,愁云弥漫,心都揪成一团。

林柏涵让青龙打电话报了警,另外给本地赫赫有名的绿色救援队也打了电话。半个小时不到,派出所和绿色救援队二十多人全部到位,于是以杜河村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全方位辐射状寻找开始了。后来大家把寻找的重点放在杜河里。于是绿色救援队的一张特制大网,从一个特定的地方入水,从东向西开始了搜找。搜寻点也有杜德法经常坐着的那段。

大网在两艘机动小艇子的牵引下,不紧不慢着沿着杜河向前推进,因为水草过多,前行一段时间后,必须要清理大网内的河草。

虽然下着雨,沿岸村中上百口子有打着雨伞的,也有任凭雨淋的,紧紧地跟着大网,眼睛盯着水面,向前走。

林珍跟着大网跌跌撞撞地跑着,青龙也顾不得娶媳妇了,和林柏涵等人紧紧地跟在林珍身后,生怕她有啥不测。

刘多嘴主动到老犟头家,把发生的事儿告诉他,老犟头心中一惊,茫然道:“咋会出现这事儿!”

灵敏听到消息,立马就往外面冲去,老犟头回过神来,喝道:“往哪儿去?”

许珍梅也劝她,等等消息再说。

老犟头望着灵敏回到屋内,向着老伴儿说:“咋会发生这事儿?”

“要是亲家真的出了事儿,青龙那孩子不会饶你的!”许珍梅感到后怕。

“他死了,与我何干?怨我屁事儿!”老犟头鸭子的嘴巴还是那样硬。

“亲家啊,为了两个孩子,千万不要出事啊!”许珍梅不理老犟头,一边生气,一边闭目默默祈祷。

灵敏的大哥灵聪和大嫂也被这消息震懵了,他们呆站了一会,急忙跑了出去。

大网经过杜德法长坐的那段河岸后,因水草太多,不得不一次次拉出水面,一次大网刚出水,眼尖的人就发现了草中的异样:一只胳膊,笔直地从乱草中伸出来。所有看到的人都惊讶地叫出声来。

林珍、青龙也看到了那只胳膊,林珍疯狂地踉跄着就向河中扑去。林柏涵一把从后面拉住她:“妹妹,别这样!还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德法呢!”

这时候,绿色救援队的人们,卖力地把大网拉上了河岸,有人上前扒开水草,把具尸体抬出来,放到岸上铺好的塑料布上。

林珍被大哥和青龙扶着,跌跌撞撞奔到尸体身边,这个硬邦邦直挺挺脸色惨白的尸体不是杜德法还有哪个?她猛地大嚎了一嗓子,身体一歪,死了过去。

大哥林柏涵急忙把她搂在怀里,另一只手,掐她的人中,过了一会,她悠悠醒来,先看了一眼大哥,再望向杜德法的尸体,使劲挣开大哥的怀抱,一下子扑到尸体上,把脸贴在丈夫冰冷的脸上,嚎啕大哭起来。


十二


杜德法是怎样死的呢?

原来昨天晚上,他瞧着人们欢天喜地地吃饭喝酒,心里特别堵,就像一团火,或者一团棉花,压抑,难过,气闷,绝望;他就像只无头苍蝇,只想赶快找个幽静的地方坐坐,散散心。二十万彩礼、刚才三千多元的上车费和会亲家备办的东西,变成了无数蚁虫在脑袋里,嗡嗡嗡地闹着,头很痛。他失魂落魄,漫无目的地走着。

鬼使神差,杜德法竟然走到了平时他多次坐着的杜河岸边那个隆起的高地上,坐了下来。

天很黑,根本看不到河水,但河水潺潺流动的声音,就像是弦乐。

恍惚中,黑暗的水中仿佛有一张熟悉的脸孔,对着他笑呢!他大惊,这是谁呢?他似乎低声问,那个面孔好像没回答什么,但好像又在说什么,他凝神细听,终于听明白了,他在说:“杜德法,我知道你很累,很苦,很烦,其实人活到这份儿还有啥活头呢?这个世上,最好的解脱方法就是死亡,死亡不等于睡觉吗?睡一觉,这辈子就完了,啥狗屁负担,劳累,痛苦和折磨都没了,快乐和幸福一股脑儿会把你包围起来!”他喃喃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那个面孔嘿嘿地笑道:“我干嘛要哄骗你?你干嘛要像那么多不懂事理的人一样受这个活罪呢?好多人不愿意再受罪,都是我帮忙解脱的!不信你下来,不就啥都清楚了吗?来吧,让我给你快乐,逐出烦恼!”“你是谁?”杜德法怯声问道。“我是你的最好最好的朋友啊!就是为接你来的,来吧,只要你向前再走一步,就到了我怀里了,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的!来吧,来吧……”

杜德法就像灵魂出了窍,站起来,机械地往前走了一步,脚底踩空,一头扎进了水中。

两年前,杜河经过当地政府重新开挖,深及一丈,河岸陡峭,就算白天,跳进去,也绝无生还,何况黑夜?精神抑郁的杜德法跳下去,只是溅起了一大片水花,双手在水面扑摆了几下,身体便失去了知觉,渐渐地沉入水底了。

此时,大嫂、二嫂和两个妹妹陪着哭得昏天黑地的林珍守在杜河岸边杜德法的尸体边;林柏涵等几位至亲之人把青龙叫到一边,商量着后事儿。

青龙特别镇静,这倒出乎大家的意料。他说:“把婚堂撤掉,给我爸办丧事!”

“青龙,别激动!还是先把喜事儿办了,再送你爸上地吧!”大伯二伯和林柏涵都这样劝他。

青龙终于没忍住,哭着说:“为了我的婚事儿,爸都没有了,我还能结这个婚吗?要是那样,我不是连畜生都不如吗?”

林柏涵等人见青龙坚持,只好把林珍找来,林珍哭哭啼啼说:“我心乱了,该咋办,你们就瞧着办吧!啥事儿不要再找我,让我好好陪陪德法吧!”

“妹妹,青龙不愿意结婚啦!”林柏涵说。

林珍不哭了,泪眼望着儿子:“青龙,为啥不结婚?你爸都没了,不结婚,你能对待起他吗?”

青龙噗通跪在林珍面前,哭喊着:“妈,爸为了我都没了!要是我还结这个婚,我还是人吗?以后我要是见到爸,我能说啥?妈,你就别逼我啦!”

林柏涵和大家商量后,决定先让刘多嘴到李家湾和老犟头说明情况,婚期后推。

派出所和绿色救援队的人都走了,杜德法被众人抬回了家里。喜堂很快变成了灵堂,歌舞班子的唢呐不停地演奏着悲伤哀怨的曲子,人们心中伤心难过,不少人叹气唏嘘。

林珍不吃不喝,开始只是哭,后来就这样傻傻地坐着,不停地用手抚摸着丈夫的脸,喃喃说:“德法,你是睡着了吧?你不会死的,你要和我好好挣钱,还完借的帐,还要供养希望上大学,娶媳妇,咱不是说好,还要照顾咱孙子的吗?德法,你一定不会这样狠心的,是吧?咱们先前说,不管多苦多累,咱俩都要一同面对,一同解决,你说的话还算数吧?德法,你太累了,要好好睡一觉,很快就会醒的,是不是啊?”

林珍双手捧着杜德法的脸,淡淡地笑道:“德法,我也太累,让我趴在你的胸前,睡会好吗?等咱俩睡醒了,再好好干吧!”说着,她把脸贴在男人脸上,胸脯趴在男人的胸口上,闭上眼睛,泪珠一个劲儿地往外冒。

身边的每个人都忍不住啜泣了。

青龙双膝跪在爸爸的尸体旁,面无表情,就像僵尸,一双眼睛是那样的空洞,他紧紧注视着杜德法,但间或会有厉芒闪过眼窝深处。

几位至亲在杜德法的灵堂前商量着后事儿,下葬的时间就定在后天,但明天一定要先到火葬场火化。青龙对此充耳不闻,林珍趴在丈夫的尸体上,不言不语,如同死人。

林柏涵来到林珍身边,把商量的结果告诉她,她头也没抬,伤心断肠地说:“啥事儿哥看着办吧!”然后啥也没说,俯身在男人身上,柔声细语地说:“德法,你还没睡醒吗?你要睡到啥时候啊?能睁开眼看看我吗?青龙就要娶媳妇了,对了,灵敏不是还怀上咱的孙子了嘛,等过了这两年,还清了帐,咱们就不出去了,在家中照顾咱孙子,看着他上学,以后还得送他上大学,说不定等孙子有了本事,还能跟着他享两天清福呢!对了,德法,咱不是还有希望嘛!你答应我的,要好好供养他上大学,还要给他娶媳妇呢!你要是睡着不醒了,我咋办?”

林柏涵摇着头,可怜巴巴地望着林珍,想说什么,到底没有说出来。

娘家嫂子和俩妹妹围在林珍身边,陪着她落泪,这时候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对女人来说,还有比中年丧夫更痛的吗?

青龙不懂得规矩,按照人们的商量办事儿。

杜德法死去的当天下午,就联系到了民政局的殡仪车,第二天天刚亮,殡仪车就来到了。

到了火葬场,在殡仪车车主的安排下,很快地就排上了队,不到半天的时间,事情就结束了。

回到家中,青龙亲自提笔书写了一幅挽联:养儿子耗尽了健康,娶儿媳夺去了性命。横批是:天怒人怨。他自己小心谨慎地把挽联贴到灵棚的两边,仰天大号:“爸,儿子不孝,对不起您啊!”


十三


杜德法被彩礼逼得投水自尽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十里八乡,沾亲带故的人们,十月三日的早晨,熙熙攘攘地前往杜河村吊祭他。

青龙和希望跪在灵前,给人们还礼,青龙的额头都磕破了,鲜血丝丝渗出来,打湿了面前的水泥地。

希望呜呜地只是哭。林珍傻呆呆地坐在灵棚的一角,哭得嗓子冒火,欲哭无泪了。

大哥、二哥和林柏涵在外面帮着照看,安排着帮忙的做事儿。

上午十点左右,灵敏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院子,噗通一声跪在杜德法的灵柩前。她珠泪滚滚,大声哭喊着:“爸,都是媳妇不好,不孝,才惹得俺爸跟你要那么多的彩礼,才逼死了呢?媳妇给您老赔礼赔罪了!”叭叭叭,灵敏连连磕着响头。

“灵敏,你不能这样折磨自己啊,你身体不好!”跟着灵敏来到的许珍梅无奈地站在不远处低声阻止她。

灵敏根本不理她,一边磕着头,一边哭诉道:“爸,你还没走远吧!媳妇灵敏来拜祭您了,你要是有灵,就睁开眼瞧瞧媳妇吧!您为了青龙和灵敏受了很多罪,儿媳早在心中发誓,等我和青龙结了婚,一定要好好孝敬您,把我爸要彩礼给您的伤害补回来。没想到您就这样去了!这让儿媳妇今后咋样面对俺妈和青龙啊!爸,都是我不好,要是您老能活过来,灵敏愿意以死谢罪,赎得您老重生啊!爸——”

许珍梅走到灵敏身边,伤心地低声劝道:“闺女啊,你别这样,为了孩子!”

灵敏无动于衷,依然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不一会,灵敏嗓子哑了,她呜呜咽咽地只是哭。

许珍梅见劝不动她,也只得作罢;她走到面黄肌瘦的林珍身边,想劝劝她,林珍哀怨地望着她,声音嘶哑地说:“让我一个人坐一会!”

许珍梅没有法,从提包内,掏出十大捆子的崭新的百元大钞,放在林珍的面前,愧疚地说:“亲家啊,都是我家老犟头不好,太固执,害得灵敏没过门,就去了公公,我们对不起你们啊!这是上次的那二十万彩礼钱,我从男人手中要出来,还给你!”

林珍抬眼,面无表情地望着许珍梅,啥话都没说。

许珍梅慌忙解释道:“亲家,不管咋样,灵敏怀了老杜家的孩子,这彩礼退还了你们,灵敏照样还做你们家的儿媳妇!除非老杜家不要她了!”

林珍没说话,死盯着面前那些钱,她竟然猛地抱起来,跑到丈夫的灵前,哭天抹泪地说:“德法啊,你看到了吧!最让你揪心的这二十万元,又回到咱手中了!德法啊,你睁开眼啊,看看吧!钱回来了,儿媳妇也回来了,你还要睡着吗?你起来啊,起来啊——”说着,她双手一使劲,几捆子钱被扔到灵棚的上空,扎钱的纸断了,大钞纷纷扬扬地在空中飘飞,落得周围到处都是。

客人慌忙拾起来,有的追着飞出院外的钞票去拾。林柏涵一见,急忙上前把林珍抱住,交给了妻子和妹妹,他急忙把那几捆子钞票收起来。

这时候,在大家的帮助下,大哥和二哥也收齐了被林珍撒出去的钱,点数一下,基本无缺。

十二点之前,灵柩准时下葬,灵敏以准儿媳的身份,把杜德法送进了坟茔。

杜德法的家里,也就是预先准备的婚房内。

青龙望着眼睛红肿的灵敏,面色阴冷,声音冰寒:“你走吧,我们杜家没福,用不起你这样的媳妇!”

灵敏惊恐不已,哭道:“青龙,你怨我?”

“我不怨你!只是怨我家太穷,穷到为了给儿子娶媳妇,要拿命换!”青龙压抑地吼道。

“爸死了,我也很伤心啊!青龙,我是爱你的!这你知道的,和你家要彩礼的是我爸,又不是我,为啥你要把怨气,发泄到我身上,你知道,我是无辜的!”灵敏难过地摇头哭诉。

青龙唇渗出了鲜血:“灵敏,我不怨你,也不恨你!我爱你,但我绝对不能和你结婚,我们今生今世无缘!因为我无法和一个逼死我爸的人的女儿同床共枕,那样我还是人吗?我这一辈子恐怕都要背负着沉重的罪孽而活着!我怕一个控制不住,会伤害与你!你走吧,就算我们从不认识!”

“我们深爱过!你咋说从不认识?”灵敏抓住青龙的双手放到小腹上,“你摸摸,你听听,我们的儿子在呼吸,在叫着爸妈,怎能说不认识!今生今世,我李灵敏生是杜家人,死是杜家鬼!谁也撵不走我!”

“我叫你走,你就得走!你回去把孩子打掉,就当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青龙瞪大了眼睛,凶神恶煞地盯着灵敏,他眼睛中是仇恨,是怒火,是不甘!

“我就不走,我一定要把咱们的孩子生下来!”灵敏固执地喊道,“除非你打死我!”

“你,灵敏,我求求你,我已经不爱你了,我快要爆炸了,我不想伤害你,不想伤害任何人,你明白吗?”青龙跪在地上,双手掩面而泣,理不清的爱恨情仇,汹涌在胸膛。

“青龙,别撵我,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就算我们真的拜过堂!拜堂不拜堂又能怎样呢?不管怎样,让我和你一同分担,好吗?”灵敏把青龙的头紧紧地搂在怀里。

青龙猛然挣开了灵敏,站起来,一巴掌摔倒她的脸上,眼中血丝爆出,声色俱厉地嚷道:“滚,快滚!你个贱女人,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青龙,你竟忍心打我,还骂我是贱女人?——刚才不是好好的吗?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走!”灵敏跪在地上,愕然望着他,然后呜呜哇哇地只是哭。

许珍梅正在外边和林柏涵等人说话,早就听到青龙灵敏在房内争论不休,便叫上林柏涵等人一同走进屋内。

“青龙,别这样!灵敏没有辜负你,要怨只能怨她爸不近情理!灵敏发誓,要和你在一起……”许珍梅望着闺女脸上红惨惨的手指印,望着近乎发疯的青龙,伤心欲绝,暗中恨起来老犟头来。

“妈——”青龙一下子跪在许珍梅的面前,悲悲啼啼地说,“我最后再叫你老一次妈!我知道,你是疼我这个女婿的,可如今为了我和灵敏的婚事,弄到这样的地步,我还能做你的女婿吗?”

许珍梅也伤感地说:“青龙啊,都是我们对不起你和家人啊!要不我先把灵敏领回家,等你心情好了,再说你和灵敏以后的事儿吧!”

青龙坚持道:“我意已决,谁也别再劝我!你们走吧!”

许珍梅没有法,只得强拉着痛哭不止的灵敏离开杜家。

灵敏走到了门口,噗通跪在门槛上,向林珍所在方向,哭喊道:“妈,你要好好的,等我回来好孝敬你啊!”

其他人想劝青龙,可谁也没有说话。

青龙泪眼迷茫,透过窗户望着渐渐消失的灵敏的背影,伤心而语:“灵敏,别怨我!虽然你不是直接夺取我爸生命的人,但形同杀父仇人!”


十四


这半个多月,天很少露过笑脸。

自从杜德法下葬后,林珍就大病了一场,虽到医院救治了,病好了,却神经兮兮,脸上时常挂满笑容,胡言乱语,她有严重的精神障碍。

林柏涵要把她送进精神病院,青龙不同意,他说:“我妈是受严重刺激才导致精神失常的,过一段时间,会好的!我想还是让我妈在家中,由我照顾,恢复得快一点!”

舅妈和俩姨都劝他,他哭着说:“我爸没了,要是再把我妈送进精神病院,我们家就真的完了!以后希望怎么办?就让我照顾妈吧,我是她儿子!”

大家都不再坚持,林柏涵说:“青龙,有啥事要和我们商量,自己千万不要胡来!”

青龙点头答应了。舅舅、舅妈等人都走了。

青龙让希望回校上课,他说:“不管今后妈能不能过得来,哥都会供养你上学!你要给咱爸妈争口气,明白吗?”

希望扑到青龙身上,哇哇大哭道:“哥,我一定给爸妈争口气!哥——”

屋内终于安静了,林珍坐在床上,痴呆呆地望着怀里抱的枕头,憨憨地只是笑。

青龙的心都碎了,为了婚事,爸没了,而妈又疯疯癫癫的,好端端的家,就这样被毁了,而这一切的罪恶之源就是这没有人性的昂贵彩礼,还有那个罪恶滔天的老犟头。他望着林珍,不由自主地说:“妈,咱家的一切都是拜那个老犟头所赐,放心吧,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要让他知道,当初疯狂地索要彩礼,是个最大的错误,不,是最大的罪恶!”

林珍还是傻傻地望着枕头,嘴里咕咕噜噜,不知道说什么。

青龙双目泛泪,说:“妈,自爸死后,我就想杀了老犟头,可我没有!因为我还爱灵敏,不忍心让她也像我一样饱尝失去父亲的痛苦!我想找到原谅老犟头的理由,可我找了一千条一万条,但没有任何一条,能让我什么也不干就轻松地放过他!——妈,你说要是我被送进去了,你和希望该怎么活啊!妈,儿子的心痛,你能知道吗?”

林珍抱着枕头,喔喔地说个不停。

“妈,不管咋样,我都会找老犟头谈谈的,让他知道他的罪孽有多大,就算我不伤害他,也要让他后半辈子,深受良心的谴责,在惊慌失措地恐惧中活着!妈,你病得这样厉害,不知道啥时间能好起来!可是儿子找老犟头复仇的怒火已经燃烧了很久,实在忍不住了,要是我不能回来,你能原谅儿子弃你和希望而去吗?”青龙紧紧地握着林珍的双手,细声细语地说,“妈,儿子会给舅舅留一封信的,让他照顾你和希望。舅是个善良的人,不会亏待你和希望的!”

青龙怔怔地望着林珍的脸,说:“妈,儿子求你了,再喊我一遍青龙吧!就算回不来,我也能走得心安理得的!”

青龙盯着林珍,她嘴巴咕哝着,不知道说些什么。

“妈,你同意了!那我就去了!”青龙惨惨地笑起来,“别担心,儿子会好好的!”

青龙抱住林珍,热泪滚滚,打湿了她的后背。

林珍的嗓子里嗬嗬嗬地乱响,似乎想说啥,青龙哭道:“妈,放心吧!我去去就回来,儿子还舍不得您啊!”

青龙到了厨房里,拎把菜刀,揣在怀里,直奔李家湾老犟头家里而来。

老犟头这些天窝在家里,根本没脸出门,人们到处都在议论着她要彩礼,逼得亲家跳水而死的事儿;老婆怨他,女儿恨他,他痛定思痛,越发感到无地自容了。就连儿子和媳妇也不理解他,媳妇骂他是杀鸡取卵,要是别要这么多,就不会有这样祸事,她该得到的背人钱和拿门帘子钱,就落到兜内了,可如今鸡飞蛋打,一无所得。

灵敏在家中和他争吵,摔砸东西,像疯子似的。父女俩就像红了眼的斗鸡,没办法,许珍梅给秋红打电话,秋红把灵敏接到了她家里。

青龙来到老犟头家里,大门敞着,院内很静。

老犟头坐在方桌边,吸着烟,心情坏到几点,脸上阴云密布,如同外边的天空。

青龙直接闯进来,一双犀利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

老犟头心虚,毛骨悚然,有些结巴地说:“傻小子,你来我家做啥?”

青龙从怀里掏出菜刀,砰!一下子砸在桌子上。

“你要干啥?干啥?”菜刀寒光闪闪,老犟头一下子清醒了,惊慌失措地叫道。

“我要干啥,我要宰了你!”青龙右手一下子抓住了刀柄,左手隔着桌子抓住了老犟头的右手,猛地一带劲,把他拉得趴在桌上,扬起菜刀照着他手指上剁去。

“咚!”

“哎啊!别杀我……”老犟头肝胆俱裂,杀猪似的嚎叫。

“青龙,快住手,不要犯傻!”许珍梅从远处高声大叫。

许珍梅赶回来真的巧了!原来到村中找人闲话了,青龙一到村里,就有人赶紧给许珍梅和她儿子灵聪送信了。许珍梅飞快地往家中跑,一进院门,就见青龙扬起菜刀照老犟头手上剁,于是大声叫喊,试图阻止他。

可还是晚了,老犟头的五个手指,被齐刷刷地剁去了半截,鲜血先是渗出来,接着像泉眼似的喷出来,整个桌面上,鲜红一片,血腥味弥漫在房内。

“青龙,你咋这样犯浑啊!”许珍梅一见桌上腥红的手指,无力地软在地上。

老犟头脸上蜡黄,哎吆哎吆地惨叫着,左手紧紧地攥着伤残的右手,惊恐万状地看着青龙。

“老犟头,今天你我恩怨一笔勾销!要不是为了灵敏,我一定要了你的命!”青龙恶狠狠地说,然后回身,向着许珍梅跪下去,说:“我对不起你对我的关心和爱护,劝劝灵敏,忘记我吧!我伤害了她爸,不值得她爱!”

青龙起身,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一大块碎布,包着老犟头的手指头,向着门外就走。

灵聪报了警,警察来到的时,青龙已经走了。

青龙拎着老犟头的手指头,直奔杜德法的坟墓而来。

杜德法就葬在村庄的南面自家地里,麦苗已经长出来,朦胧着遮盖着地面。

青龙跪在坟前,把老犟头的手指头拿出来,一根一根地摆在坟前。

热泪飞洒,呜咽有声。

“爸,我爱灵敏,虽然不能和她结婚,不能杀了老犟头给你报仇雪恨,但我把他的手指头剁掉祭奠你,你老人家在阴曹地府,也该瞑目了!爸,你放心吧,我会成为咱家的真正的男子汉,帮你顶起这个家,照顾好妈和希望!”青龙哀哀怨怨地说。

青龙连连磕了五六个响头,才起身向家中走去。

刚到家南边,就见门口停着一辆警车。他一到门口,四名警察从屋内出来,迎过来,其中一位问道:“你是杜青龙吗?”

青龙点着头:“是!”

那位警察威严地说:“你试图伤害人命,跟我们回派出所,接受调查吧!”

青龙闭着眼,伸出双手,一位警察上前,给他戴上手铐,另外两位警察一前一后,拥着他钻进了警车。

后记:青龙持刀伤残人身,按照法律是要判刑的,后来整个杜河村老少爷们上百口人出头,写请愿书,签字画押;加上许珍梅和灵敏从中周旋,老犟头才不计前嫌,不予追究;何况家中还有林珍和希望需要照顾,双方在派出所里达成和解,青龙才得以安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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