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的院落很大,种菜的井园子里有一棵樗树,后边老姑家院子里也有一棵樗树。两棵树都不知道是谁栽种的,我看见它们的时候它们就很高大了,青灰色树干很粗很圆,已经很少有人能上得去了。
这两棵树最漂亮的是,树冠长得非常圆,也长得非常大。特别是老姑家院子里那棵,站在我们巷子口上就能看见它的树顶。
祖父是个看过很多闲书的人,有时候就给我们讲:古代有个很厉害的人物,幼年家里也有一棵长得这样的树,他和伙伴玩耍的时候指着树说这是他的华盖,应该由他来扮演帝王。有个过路的道士说,这棵树非比寻常,树冠如何有风水,树下有个什么机巧,树荫所及之处必有贵人。故事里后来怎么样了不知道,这个厉害人物到底是谁也早忘记了。
听他老人家这样一讲,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的暗示似的,我就经常看树荫所能及的地方,寻找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迹象。春夏秋冬有草和没有草的时候我都去过,始终没有发现什么。后来想通了,即使有什么,我也没有道士究天人之际的本事,当然也不会识破天机了。也就只好作罢,不了了之了。
春天樗树刚出的嫩芽可以吃的,叫作:“樗头菜”。吃起来没有香椿芽那样味道浓,挺脆也挺有嚼头的。听说把它叫做臭椿,我还很为它鸣不平了一阵子。就是不是香味儿,也是正经的青草味道,无论如何它也没有臭味啊。
时间过得很快,后来这两棵樗树树冠可及的地方真不平常。刚恢复高考就有人考上大学,后来又有两个初中生不上高中也能考上大学,接二连三就出了六七个大学生。再后来出国留学移民硕导博导学系主任,各种名头都出现在这两棵樗树树荫里。后边还会出现啥情况,还真不好猜,据说高考分数在六百分以上是有的。
我一直认为樗树是很吉祥的树,也是很励志的树,最起码它和“臭椿”联系不起来。
乡贤姚奠中先生有一个号叫作:“老樗”,并且在一篇文章里做了解释,说是他家老宅也有一棵樗树,据描写也是一棵很高大树形很齐整的好树。并且他引经据典地说明,他之以樗为号,是受庄子《人间世》所隐含哲理的影响,有自谦的意思。
老庄是我历来喜好的,《南华经》里那棵樗树,我也知道。南怀瑾先生在他的书里也不厌其烦,好几次谈到这棵樗树,非常重视但都是负面讲述,因无用而得尽天年的一棵老朽树。
我心有不忿,想为樗树说道说道。
节录《庄子-人间世》经言如此: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人不顾……”云云。
樗树树干挺直无旁枝,所以成材后并无结疤,没有“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枝节很长也很直,更不存在“蜷曲而不中规矩”。“匠人不顾”更是无中生有,因为我们这里做家具很多都是以樗木为材,家具也经久耐用不易朽坏。
看来《南华经》里所说的惠子确实喜欢胡说八道,他被庄子作为辩论反方,戏弄了两千多年是应该的。从秦人樗里疾直到乡贤姚奠中先生都喜欢用“樗”作名号,确实谦虚得有底气。我也想自谦一下,是不是也应该刻一个闲章,写字画画的时候盖着玩玩儿?反正我早已知道樗树的底细了,它不仅不是朽才,简直堪做栋梁哦!
我们这里樗树很多,树荫广袤,我们这里的人站在一起,就是黄土汉子一群啊。谦虚不谦虚无所谓,可以放心地栽种樗树,才堪大用不避规矩绳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