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

老家枞阳的大萝卜一直是享有盛名的，和大闸蟹、野鸭、黑猪、芡实、苦荞麦等一样，是颇有名气的地方农副产品，由于种植的土壤适宜，其品种、颜色、形状和味道都别具一格，深得人们喜爱，向来有着“熟食甘似芋，生嚼脆如梨”的美好评价。

在老家，萝卜虽然只是一种非常常见的普通蔬菜，但却有着不少关于它的的典故和传说。有一个传说是说，明朝枞阳籍宰相何如宠回乡祭祖，回京城时顺手将家乡的大萝卜作为贡品带给皇帝品尝，谁知被皇帝誉为“天下第一家”。何如宠是明末一代名臣，明神宗万历二十六年进士，南直隶安庆府桐城县（今枞阳县枞阳镇）人。当然，这可能只是个民间传说。

还有一个传说。说是清朝乾隆年间，家乡有一个叫吴鳌的乡间理发匠，能诗擅对，有一年春节，他写了一副春联贴在自家破旧的柴门上，上联是“半间茅屋栖身，站由我，坐亦由我”，下联是“几片萝卜度岁，菜是它，饭也是它”。对联托物寄情，细品颇有几分味道。

传说就是传说，其真假似乎并不重要，我们完全可以选择相信它们是真的，这不也能给我们今天繁杂乏味的生活添上几分趣味吗？

我出生的上个世纪70年代，家乡的萝卜与白菜一样，一度成为普通农家人餐桌上的主菜，甚至代替了一部分粮食，很多人家别无挑选，只能对它“情有独钟”。现在，物质特别丰富，人们不再稀罕它了，每家种植一点，偶尔吃上几回，其余大多是用来喂猪、喂鸡、喂鸭的。

秋冬时节，家乡的萝卜熟透了，闲置的地里与田埂边上到处都是。到田间地头闲逛一圈，随处都可以看到，青黄色的叶子下面，白白嫩嫩的大萝卜从稀松的泥土里露出小半个身子来。

乡下的孩子和城里的很多人都分不清油菜与萝卜，其实很简单，除了萝卜的叶子比油菜明显偏黄一点外，稍微仔细一点察看，在萝卜叶子下面，大多能清晰见到裸露出来的萝卜，要么白皮，要么青皮，要么红皮。

前几天回老家，小姨知道后，打来电话问我要不要萝卜。我知道民间流传有“下霜的萝卜似人参”的说法，所以我满口答应要一些，心想，冬天里吃点萝卜多好呢。

不一会，小姨就挑着担子来了，一头是二三十斤刚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还带有少许泥土的大萝卜，一头是一二十斤才晾晒干了的新鲜山芋粉。农家的这两样东西都是我喜欢的，看着心里就欢喜极了。萝卜烧山芋粉圆子，可是我常做的一道美食，两者在一起，简直是绝配。

当我向小姨致谢时，小姨说：“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家里地里萝卜多着呢，你要的话再去挑，我一个人在家里，谁吃这东西呢，平时都是煮熟了喂猪。”如今啊，这猪吃得比人还健康。

其实，我有时还是莫名其妙地想起儿时在家乡吃过的那种烂萝卜。

那时，一年四季里，家家户户不是随时都有新鲜的菜可吃的。常常一到秋冬季节，父亲就从地里拔几箩筐白萝卜回来，挑一些大小匀称、外皮光滑、没有破损的萝卜，剪去头上的缨子和底部的根须，放在太阳底下晒上几天，然后洗净沥干，放进家里备用的陶制大缸里，一层萝卜一层盐，压实腌制，每隔几天就上下翻动一次。慢慢地，萝卜就变软了，颜色也由青白色逐渐变成浅黄色了。

此时，父亲再把它们从盐水里捞出来，分装到几个小口的陶罐里，用洗衣服的棒槌轻微微地压出水来，最后用塑料膜将口扎紧，严严实实地密封起来，放到家里里屋隐蔽的拐角处，继续腌制。

父亲腌制萝卜的时候，我是在现场看了整个过程的，但后来慢慢就忘记这事了。也不知道是隔了一年还是几年后的某个盛夏里，当菜地里没什么新鲜菜可吃时，父亲便从里屋里抱出一个罐子来。揭去塑料膜的那一刻，我们都看到了一个个黄灿灿的里外透明的大萝卜，父亲颇有点得意地说：“好了，好了。”

父亲用手抓出几个萝卜放到大蓝边碗里，也不见清洗，只是放了几勺子自家磨的辣椒糊在萝卜上面，再滴几滴香油，就放到刚刚舀出米汤的饭锅里和饭一起蒸。

约莫半小时后，饭煮好了，母亲揭开锅盖的时候，我就闻到了一丝丝酸腐的臭味。父亲用洗碗布捏着碗口，将冒着热气、滚烫滚烫的萝卜从饭头上端出来，放在灶台上，用筷子将萝卜一一夹碎，揣烂成糊，放一把小汤勺，靠在碗口，这便是我们午餐吃米饭的菜了。

第一次吃这种烂萝卜，我就感觉挺好吃的，鲜鲜的，辣辣的，特别下饭，也不知道是因为当时别无选择，还是味道真的不错。这烂烂的萝卜，虽然闻起来有点臭味，但入口即化，吃在嘴里软滑无渣，让人胃口大开。一点烂烂的萝卜就着一大口米饭，越嚼越有味道，吃得香喷喷的，心满意足。

之后，我经常主动提醒母亲别忘了在饭头上蒸点烂萝卜吃。可能是因为腌制发酵时间太长了，以致于后来吃的烂萝卜都有点发黑了，我觉得一定是坏了，问父亲还能不能吃，可别中毒了，父亲说：“罐子里进空气了就黑了，没事的，再放几年都不会坏，而且越陈越好，越烂越好吃，凉性更大，更能去火，大热天就是吃这烂萝卜好。”

后来，父亲年年腌这种烂萝卜，我年年吃，我就这样吃了很多年，我就这样渐渐地长大了。

离开家乡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吃过这种烂萝卜了。现在，即便常常回去看看，我也难有机会吃到它了，但我与家乡的萝卜也算有着一段难解之缘，它时常让我想起那段简单而快乐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