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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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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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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基屋

父亲与母亲含辛茹苦,省吃俭用,到2001年,家里终于建起了三间砖房子,楼上还建有一个宽阔的阳台和一间小卧室,家里也通了电话,真正实现了儿时常常憧憬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生活。

在这之前,我们住的是土基屋。伴随了我二十多年的土基屋,自然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些不成片的画面也常常会从我的记忆里浮现出来。

我读小学期间,家里又换了一处场地,新建了土基屋。那一年,父亲瞅准了晴朗的好天气,找来了几位亲戚,连续帮忙了好几天,做够了建新屋的土基。要是天气没看准,中途下起连阴雨来,那可就全泡汤了,那可真是让人头痛的事。

虽然那时没有现代化手段,无法获取比较准确的天气预报,但农家人也有一套自己的土经验,通过看看早晚天边的云彩,结合节气和挂在嘴边的农谚,就能知道近期的天气状况,基本上也是八九不离十。

建一套土基屋,加上厕所、猪圈、鸡栅栏,一共需要多少块土基,父亲心里是有数的。我的印象中,感觉得有几百上千块吧。

土基是那时农家人砌墙的主要材料,是用自家稻田里带有黏性的黄泥土与铡碎的稻草混合做成的。先是用水将泥土和成厚泥,再加上铡好的稻草茎,几个人光着脚在泥巴里踩上半天,有时我们这些调皮的小孩子也混在其中玩,也有人家牵着牛踩,如此反复地翻踩,以增强泥巴的黏性,这样做出来的土基很结实。

这个过程我们称之为“打土基”。打土基的工具很是简易,只需要一个木制的土基模子就行了。但打土基是个体力活,又是个技术活:和泥的水放多了,稀软成不了型;水放少了又太干,以致于松散而凝结不住。

在平整的地方撒上点草木灰,摆好模子,取适量踩好的稻草泥巴放进去,用拳头揣实,再用胳膊沿着模口抹平,双手平稳一致向上发力,揭去模子,一块方方正正、棱角分明的土基就做好成型了。等太阳晒干后,铲去多余的边边角角,找一处地势高一点的场地,整整齐齐地码好,再盖上防雨的塑料布,就等着时机建新房子了。

庄子上的劳动力个个都会打土基,而且技术娴熟自如。他们光着膀子,暴嗮在烈日之下,皮肤黑亮冒油,但没有人怕这种皮肉之苦,嘴上叼着一根烟,有说有笑,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孩子们喜欢凑热闹,庄子上谁家打土基,都一窝蜂地跑过去看,再毒辣的太阳也阻挡不了孩子们那颗火热而好奇的童心。

家里打土基那几天,母亲会做上最好的伙食,好好地犒劳大家,虽然也是粗茶淡饭,但比平日里多放了不少油水,也多烧了两三盆荤菜。

到下午三四点钟,大家都累得精疲力尽了,父亲会招呼大家停下来,坐到树底下的阴凉处加个餐,家里话叫“打个尖”。这个“尖”不是一桌丰盛的饭菜,而是半水桶的绿豆稀饭,加了白糖或红糖的,凉悠悠的,很甜,很美味。或者是做点冬瓜米粑汤,味道也很鲜美。

庄子上的孩子们自然不会错过这个解馋的好机会,每每也跑过来,跟着沾光。

做新土基屋那几天,父亲又把亲戚们请过来帮忙。盖新房子是农家人的大事,亲戚们还要送上一份贺礼。上梁那天,会放一挂大鞭炮,主持上梁仪式的工匠从屋顶上往下面聚集的人群里撒几把糖果和炒熟的花生,预示着生活甜甜美美。大人与孩子们眼疾手快,一抢而光。那天中午,大家还要热热闹闹地喝一场喜酒。

前几天回老家,母亲还看着桌子底下几个大冬瓜回忆说:“那些年真是穷得可怜,家里做土基屋的时候,下午打尖,我做点冬瓜米粑汤,冬瓜米粑吃完了,外公还把剩下的一点锅底汤喝掉了,还说非常好喝。”

乡村里有一种木蜂子,喜欢在木头里筑巢做窝,也喜欢钻到土基屋墙壁上的缝隙和小洞里,在各家各户的墙壁上掏蜂子,便是我们一群闲着没事干的孩子童年里最有趣的事情之一了。

土基屋墙体很厚,材料自然环保,保温隔热效果也很好,冬暖夏凉,又接地气,住着很舒服。夏天的时候,吃过午饭,我便往家里地面上洒几瓢水,将灰尘扫一扫,铺块塑料皮,光膀子躺在上面午睡,泥土地上透凉透凉的。常常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翻滚到很远的一边去了,膀子、肚皮、脸上都是灰尘。

土基屋很粗糙,农家人住着很随意,到谁家串个门,踩着一脚的泥巴进来也没关系,不用换鞋,随意地进出,随意地坐。而我刚到城里住的时候,进门就要换鞋,很不习惯,常常还有脚趾从袜子破洞里悄悄地露出头来,很不好意思。

如今,庄子上这老土基屋早已荡然无存了,只是在少有的几处没有盖上砖房的地方,还能看到一点老屋基的痕迹,那些残垣断壁,见证着岁月,清晰着记忆,渐渐地酝酿成了出门在外的游子隐隐约约的乡愁。

当年的很多人已经成了老人,陆陆续续地去了,还有一些年迈体衰的老人空守着家里后来新盖的楼房,只是生活里少了儿孙们的喧闹,很是寂寞。如果时光还能回去的话,或许他们更愿意住着那老土基屋:一个不大的地方,好几口人挤在一起,微微暗的灯光下,热闹而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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