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小学之前,没有幼儿园可读,父亲母亲要忙农活,我整天生活在外公外婆家里。
外婆每天起床很早,听外公说,天刚麻麻亮外婆就起来了。我从未比外婆早起过,所以我是不知道的。
外婆早早起来,是为了有足够的时间熬一锅稀饭,因为用米很少,水很多,所以要很长的时间熬制,才能使稀饭粘稠一点,口感好一点。
铁锅煮稀饭得有两步,在第一次大火烧开之后,需要熄火焖上半个小时,等米完全化开之后,再用小火慢慢熬制半个多小时,才能吃上粘稠的稀饭。那些年,米很稀缺,熬制的时间需要更长。外婆还趁着焖锅的时间喂鸡,喂猪,扫地,炒咸菜,一切有条不紊。
稀饭熬好之后,外婆会用米汤给我冲上一碗香甜的芝麻糊,当我闻到了屋子里阵阵浓郁的香气时,我就知道这是外婆喊我起床的信号。外婆擅长用这种不费口舌的无声语言喊我起床,慈悲柔软得令人无法抗拒。
上小学了,我住到了自己家里。父亲母亲和外婆一样,每天早早起来,忙上一阵子家务后,母亲便喊我起床。家离学校有一两里路,走路需要十多分钟,稍微磨蹭一会,不是来不及吃早饭,就是上学要迟到了。
小时候,起床是件痛苦的事,尤其是寒冷的冬天。母亲一边做饭,一边对着卧室喊:“该起来呢,饭要好了。”两三分钟后,见没有动静,母亲便走进卧室喊:“怎么还没起来?要迟到了!”喊完之后,转身又去了厨房。
如果一会还没有动静,母亲就要冲过来,一边掀被子,一边“威胁”着说:“你已经迟到了,不管你了,中午被老师留下来,没人给你送饭吃!”
迟到、作业未完成、测验不及格、犯错误、打架等等,任何一个都是中午放学被老师留下来的充分条件。留下来不让回家吃饭,情节严重的,同学带饭过来也不让吃,这是老师们常用的惩罚手段,老师们渐渐发现,仅仅罚站不足以让调皮捣蛋的男生们害怕。一、二年级的时候,男生几乎没有谁不被这样 “优待”过,那时老师们这一出,还是颇让人心生“敬畏”的。
母亲也常常用这一招“吓唬”我,我也常常在母亲的“威胁”声中极不情愿却不得不乖乖地从暖和的被窝里挣扎着爬起来。就这样,一直到了初中毕业。
高中,我是到离家数十公里外的浮山镇去读的,寄宿制学习。每天早上,无人控制的校园大喇叭总是准时响起,我们在被窝里折腾一小会就得要起床了,最多赖上个两三分钟。等到嘹亮的广播体操的前奏曲响起的时候,跑步到操场都来不及了,班主任老师已经站在了各自班级方阵的前面,看着谁迟到,谁迟到谁站到方阵前面领操。
上千人的做操场面,整整齐齐,蔚为壮观。一起做跳跃运动的时候,地面上的煤炭渣被踩得滋滋作响,如果风大,漫天的灰尘吹得让人睁不开眼。
对于中学年代的我们来说,广播操俨然是一个标志,是一天学习、生活的开始,一天的热血从此刻便沸腾起来了。就这样,第七套广播体操陪我了上千个清晨,也完美地完成了喊我起床的任务。
到大学时,没有了高中时候的学习压力,我常常不想早起,恨不得一觉睡到中午,但学校依然推行广播体操运动,各班辅导员和体育委员督促,记录到平时操行表现,影响评优评先,所以也很少有人敢轻易旷操,只是做操的动作根本不到位,比划比划而已。
大学第二年,也就是1997年,广播体操悄悄更新到第八套,我学了好一阵子才勉强会做。整个大学时代,虽然做操的质量严重下降,但喊我们起床的功用却依然十分显著。
工作之后,学习彻底没有压力了,也没有人再管我们起床的事了。我的起床叫醒任务交给了一只小小的闹钟,我的第一个闹钟就是在我开始工作那年买的。
后来有了手机,闹钟用不上了。我在手机上设置了三次闹铃,每次间隔五分钟,即便如此,有时还闹不醒。起来之后,常常不禁感叹:唉,睡眠严重不足,今晚一定得睡早一点了,晚上不能再熬夜了。
工作之余,我也常常找机会回到老家看望母亲。在寂静的乡村里,晚上睡的很早,八九点钟就睡觉了。乡村的凌晨,鸡鸣与鸟叫声,让我早早醒来,整个身心都感觉特别轻松,也没有赖床的想法了。
起来之后,总发现母亲比我起得更早。母亲见到我总是说:“你起这么早干嘛?没事怎么不多睡一会呢?”我说:“都八九个小时了,睡好了,到田畈里晃晃去。”
或许我发现家里的时光真的太好,舍不得睡去太多;或许我已感觉到光阴真的太短,朝朝夕夕都那么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