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农民,专业的。父亲又是个“大厨”,业余的。父亲总是微笑着,人缘极好,还曾因此当过几年生产队长,当然也是业余的。
父亲能烧几桌乃至十几桌像样的乡村宴席菜,村子里遇有红白事,父亲就从田里爬上来,拍去身上的泥土,系上围裙,从专业的农民临时变成业余的“大厨”。
根据参加宴席的人数多少,父亲会准确地报出菜肴原料的品种和数量,让人提前一天去镇上采购。原料买回来之后,父亲当天晚上就在两三个手巧的农家妇女的帮助下,配出菜肴,分门别类放好,第二天只要上灶就可以了,省时省力。
先烧什么菜,再烧什么菜,最后烧什么菜,父亲胸有成竹,心里极为有数,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不出一点差错。
小时候,我常常跟在父亲后面凑热闹,蹭饭吃。看着父亲一边拿着大勺在锅里翻来覆去,一边指挥着大家这事那事,一副极其自信的样子,我从心底感到自豪。
父亲喜欢抽烟,烧菜时嘴里总叼着一支烟,忙起来的时候,烟灰很长很长也来不及弹去。我在一旁看着直着急,生怕烟灰掉进锅里。但纯朴的乡村人丝毫不在乎,没有那么多卫生上的讲究,还一个劲给父亲递烟、点火,搞得父亲有时左耳右耳上都夹上了烟。
我记得第一道菜就是“油焖千张”,父亲一次性烧七八大碗,一桌一碗。大家早已饥肠辘辘,菜上来之后,一人一筷头就没了。第二道菜“肉烧生腐”很快上来,时间衔接得刚刚好,又是很快就吃光了。那些年头,大家实在是太馋了。
有了两道美味可口的豆制品垫底后,酒就可以放开喝了。五六个菜上来之后,大家就没有那么饿了,烧菜的速度也渐渐放慢。父亲不时地出来察看一下桌子上菜肴剩余的情况,招呼“传菜手”将桌子上的空碗收回去,适时增添新菜品。
这期间,烧肉、烧鱼、烧鸡、鱼丸、肉丸、豆腐丸与各种炒菜,都会陆续间隔着上来。父亲成功地吸引着大家的胃,调动着大家的味蕾,让人享受着一次次的想象与期盼。
宴席最后一道菜必定是“油炸糯米圆子”,代表着“圆席”,有圆圆满满的意思。这道菜一上来,大家就知道,菜就上完了,没吃饱的赶紧吃,吃饱的可以离席了,还有一拨人等着开二道席呢。
几个小时忙下来,父亲有些劳累,长时间被油烟熏得没有什么食欲了,坐在灶台一旁抽烟,喝点清淡的豆腐汤。看着大家酒足饭饱的样子,父亲很是满足,有人过来递烟问好时,他露出孩子般甜甜的笑。
父亲没有系统学习过厨艺,烧菜的技术全靠自己琢磨出来的,但弄起乡土味的宴席还是从容不迫、得心应手的。这一点,乡亲们是认可的。
没有红白事,父亲便是家里的“大厨”,负责平日里家里四口人的粗茶淡饭。家里的原料很简单,但父亲也可以做出鲜美可口的味道来。
每逢佳节的时候,父亲还会想法多做两个菜来“犒赏”我们。过年的时候,父亲更是围绕着厨房忙前忙后,变着花样做出各种各样的美食和糕点,我和小妹也喜欢在厨房里打转,窝在灶口烘火,时不时用手抓点什么吃的。
那么多年,年味在父亲的忙碌中浓郁极了。
十多年前,父亲离世了,偶尔还有人说起父亲的这段“大厨”经历,还会啧啧称赞。
如今,村子里遇到红白事,会有专门的烧饭团队上门服务,座椅、碗筷、菜肴,一条龙服务,数百上千元一桌,四个凉菜,六个锅仔,形式千篇一律,味道也和城里一样了。
这些年,我也接替了父亲,成了家里年夜饭的“大厨”。我的厨艺远不及父亲,但也能将年夜饭做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
今年,爱人带着孩子回家陪岳父岳母过年去了,我和母亲的年夜饭因为人少而极其简约,母亲生火添柴我掌勺,两个菜,排骨烧生腐,小蒜炒青菜,一荤一素,吃得简单素净却温馨祥和。
年味依旧不缺,只是大年之夜,我又想起了我的“大厨”父亲和他陪伴我的那些年少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