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地下室,是“北漂族”最实惠的住处。租金是低的,特别是夏天很凉爽。我住的地下室环境很好,每到早晨就能听到鸟鸣,可谓鸟语花香。但马上遇到难题,这里房间没有浴室,洗浴要到公共澡堂,澡堂每一星期只开放四天,时间是晚上7点-9点。且不说是公共澡堂,就说大热天一个星期只能洗四次澡,对于一个在家里每天洗两次澡的我来说真是忍无可忍。
生活的艰难总是要克服的,任何方法都是急中生智的,浴室没有开放我就“干洗”。所谓“干洗”就是提一桶水到房间,先用半湿的毛巾擦遍身体,然后用香皂在身体上摸一次,再用少许的水,把抹在身上的香皂洗出泡沫,接着用毛巾把身体擦干净,直到身体的每一处多发红。干洗要特别讲究节水,总共就提一桶水,利用率不高有可能产生“水资源危机”,我得把一桶水看作是“天的镜子沙漠的眼,星星沐浴的乐园”。洗好浴出去吃饭,同学很惊讶,起先还是满头大汗的,现在竟然是满身的香气。我就告诉他们我洗过浴了,是干洗。并把方法介绍一遍,讲者得意,听者大笑。以后常有人模仿去“干洗”。
每到澡堂开放这一天,我就与同学朋友一起去球场痛快打上一场篮球,似乎这样以后洗澡就更合算更过瘾,何况一星期只开放四次,所以也就倍加珍惜洗澡的时刻。虽说是公共澡堂,价格不菲,洗一次要五元钱,但洗澡的人趋之若骛。
忆起大学时学校的澡堂,每到下午四五点,澡堂里热闹非凡,泼水声、歌声四处飞扬。勇气非凡的是冬天的冷水浴,北风凛冽,寒意正浓,四五个同学一起雄纠纠气昂昂走进澡堂。打开水龙头,白花花的水柱倾泻而下,面对着冷水大家搓手呵气地活动身体,但迟疑不前,任水柱在眼前晃动,浑身只觉鸡皮疙瘩暴起,最后大家鼓起勇气,“一二三”冲进去,虽也是鬼哭狼嚎,但浴后总觉得与自己斗与天斗,其乐无穷。
如今走进澡堂竟然有点扭扭捏捏,虽说是将到中年,大学时代也洗过公共澡堂,但毕竟是赤裸裸的。穿着裤衩走进热气腾腾的澡堂,找到角落的一个水龙头。拧开水龙头,热水喷涌而出,热水穿过皮肤渗入神经和每一个细胞。疲惫渐渐消逝,全身放松。抬头望望身边的人,有些面孔似曾相识,有些还是教授、行政领导,但此时此地,不分贵贱。于是我想起钱钟书的《读伊索寓言》一段“乌鸦的故事”:乌鸦借来的羽毛全给人家拔去,现了原形,老羞成怒,提议索性大家把自己天生的毛羽也拔个干净,到那时候,大家光着身子,看真正的孔雀、天鹅等跟乌鸦有何分别。作者说这个遮羞的方法至少人类是常用的,看到澡堂里大家也彼此彼此,我不禁哑然失笑。
澡堂里每人都在认真擦洗着,有的在互相帮忙擦背。有一对父子,父亲大概有六十来岁,儿子有三十多岁,儿子总是叫父亲拿住扶手,然后一边帮父亲搓背,一边把工作生活上的事情讲给父亲听,父亲静静地听着。轮到父亲给儿子搓背了,父亲也一边替儿子搓背,一边评论儿子讲的事情,并虚心地增求儿子的意见,同时也讲自己的生活,真是其乐融融。正像《礼》说的“儒有澡身而浴德”。
习惯了在家一个人悠然自得地洗澡,心无旁骛,仅觉得洗澡只是生活的步骤而已。在澡堂洗澡,诸多感受和体会如水汽般在身边不由自主蔓延开来,原来洗澡也曼妙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