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流水时光

夜深，读沈周的《落花图》，这幅图创作于1506年，为作者晚年之代表作。画作结构简单，用笔粗犷。树木、山、老人、桥、桥边携琴的仆人。树木以浓墨渲染，错落有致；远方山石峻峭，作者以简笔勾勒，似麻批散，山石为青色和红褐色。所作之物纹理、脉轮、形态清晰明确。人物寥寥数笔，实在传神。画面清新、意境开阔；淡淡色彩、凄迷忧伤。

暮春溪畔，落花如雨，随溪水而去。一人静坐，琴未动、心已随花波；落红有意，流水非是无情物，只因光阴太匆匆。沈周有诗曰“山空无人，水流花谢。”暮春落花，令人惆怅。

画面平和，清新细腻，却有一种生命的脆弱展现在人间，沈周是艺术家，更是诗人。他亲和世界一草一木，重视人间温情，尊重生命。

王国维的《蝶恋花.阅尽天涯离别苦》实在为他的“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伤感，的确宇宙间“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王国维在外多年回来，见他妻子青春容颜不在而作诗词，实为叹人间易老、青春逝去、朱颜暗淡正如窗外“落花”“流水”。

《落花图》中琴还没有拨动，周边寂静。以为“大音希声”《庄子.天地》所云：“无声之中，独闻和焉”，即为此意。白居易《琵琶行》：“此时无声胜有声”，如此。眷恋生命，承认生命脆弱，在《落花图》回旋反复，有诗言：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生命脆弱感叹，如此淡然、无惧，是诗人、艺术家深层的力量对生命价值的认识。

我已至知命之年，由《落花图》感悟到生命当要洒落。录黄庭坚《濂溪诗序》中的一段话：

“舂陵周茂叔人品甚高，胸中洒落，如光风霁月。”以“光风霁月”状“胸中洒落”，“洒落”当是澄明、淡泊和旷远的心境。

李斗《扬州画舫录》卷一一記吴天绪说书云：“效张翼德据水断桥，先作记叱咤之状。众倾听之，则唯张口努目，以手作势，不出一声，而满堂中如雷霆喧于耳矣。谓人曰：“桓侯之声，讵吾辈能效状？其意使声不出于吾口，而出于各人之心，斯可肖也。”盖以张口努目之态，激发雷吼霆嗔之想，空外之音，本于眼中之状。此为，艺术之道，《落花图》如是。

我听到了暮春鸟鸣声，落花流水之声，暮春的风声；闻到了桃花香、李花香；抬眼望去尽是飞舞的柳絮，催人启程，远处芳草连天，再远方，仿佛是肠断南浦。

《落花图》寥寥几笔可以传达生命短暂，落花飘零令人感伤。以为艺术之美在于景色和构图，如此传达生命脆弱，实在是难以表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