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红色灯笼红透冬雨,红透大河;绿叶飘落在野猫的头上,像红红的盖头。冬夜隐隐约约透着陈年老酒的味道,微醺人间。年跌跌撞撞的闯入每户人家,春天开始在田野地头,青砖绿瓦酝酿。
不然,白天大街上一排书桌摆着写对联的红纸、毛笔、墨水,书桌后面站着少年、青年、老年人。黑蛟落纸“点撇捺、横折勾”, 对出了“日日财源顺意来;年年福禄随春到。”“迎喜迎春迎富贵;接财接福接平安。”“一帆风顺年年好;万事如意步步高。”“喜滋滋迎新年;笑盈盈辞旧岁。”横批有:“新春大吉”“吉祥如意”“五福临门”“喜迎新春”。一幅幅对联似处女红润的脸,胭脂粉黛天然风流。朱熹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大街上熙熙攘攘,张张笑颜带着花的味道,笑得细腻,笑的如痴如醉;笑靥里有梅花的香韵,有茶花的动人,更是与桃花争艳。走在大街上耳畔响起贝多芬《庄严弥撒.日出交响曲》手提琴、长笛、单簧管如霞光,伴着合唱,器乐之籁和人籁恰当、精致、饱满、狂热、如梦。人间年关充满浪漫主义色彩,它在交响乐的曲谱上跳跃。
《礼记·乐记》言:“是故情深而文明,气盛而化神,和顺积中,而英华外发,唯乐不可以为伪。”音乐如此,年何尝不是呢?它是一副流动的画卷,清晰、朴实、真诚、深情。
有人说,“世界上不可能一模一样的树叶,更没有相同的面孔。”但是,我相信年之模式、习惯、理由、红色是一样的。它是多声部音乐,总是一个声部套着一个声部,它们之间相互模仿,以相同节奏表达年的温馨、喜庆剧情。
儿时的年是在捣年糕、做炒米的日子里缓慢走来的,它是炒米散发出的太阳香,是捣年糕的火热。
廿夜,村庄夜幕降临。地坦、农家大厅挂上汽油灯、挂上几个红灯笼;一个石臼、一把三十斤重的石杵;两张长凳子搭上木板,摆上几块雕花的印版;最先厨房里开始升起炊烟,炊熟米粉,倒到石臼里。捣年糕分工明确,一个翻石臼里翻年糕,一个用石杵捶打年糕,看似简单的事物,却令村庄包裹米香里,喜洋洋的。石杵如同钢琴上的音锤敲打出明媚色调,洋溢着浪漫派的抒情。捣年糕是充满喜剧张力的乐章,虽然是单乐章,但内容丰富、婉转。
假如说,捣年糕、打炒米是年的序曲,是独奏音乐。正月是一首民族管弦乐曲,是《金蛇狂舞》。
可不是么!每一个曲调是有据可循的,你看嘛:荔枝、桂圆、红枣、饼干、豆酥糕、炊糕、软糕、五仁糕是洒落在人间的音符。
鞭炮声声,年到了!
乡村醉醺醺的,窗户是红的,大门是红的,人脸也是红的;它有人间的酒香,也有宇宙的太阳香,也有人间烟火气息,也有树木清风的清爽的味道。
人间真红了。
正月,锣鼓、唢呐、笛子、二胡的曲调上开始演绎童话故事,走马灯、舞狮子、舞龙。家乡人说啊:“龙灯、花龙二月二,马灯狮子三月三。”意思是舞龙灯、花龙至二月初二,送龙神;舞马灯、舞狮到三月初三止,送神。一切皆为驱除人间邪魔。
马灯队的舞台就在地坦上,演员身穿花花绿绿的衣服,马头、马臀系在表演者的腰部前后。竹马随着曲调组成不同阵行,唱着马灯调,祈祷五谷丰登。
马灯离开,舞狮子、舞龙登场,每个舞蹈点缀村庄的春节。
拜年是年的重要剧情,到外婆家拜年是要跪地给外公、外婆三叩头,并祝新年快乐,身体健康。老人喜滋滋地送上一个大红包,端上红红的瓯柑、花生糕、小豆糖、小白膏、红高粱糖;煮上一碗点心,上面有荷包蛋、金针、香菇、蛏子干、五花肉。
年,就这样一曲套着一曲在乡村演绎。
看窗外红灯笼,心醉。儿时的红让人幻想,知命之年的红是记忆,它落在“咚咚恰,咚恰恰”锣鼓声中,还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年的红火喜庆是相同的。
1060年新年,苏轼在荆州写下了《荆州十首》其七是如是表述:
残腊多风雪,荆人重岁时。
客心何草草,里巷自嬉嬉。
爆竹惊邻鬼,驱傩逐小儿。
故人应念我,相望各天涯。
这首诗描写了荆州人注重岁时,在春节放鞭炮驱鬼,举行驱傩仪式风俗。
《荆州岁时记》记载:“正月一日,鸡鸣而起,先于庭前爆竹,以辟山魈恶鬼。”“十二月八日,为腊日,村人并击细腰鼓,作金刚力士以逐疫。”《周礼·夏官》:“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傩,以索室驱疫。”《吕氏春秋》注:“岁前一日,击鼓驱疫,谓之逐除。是也。”
过大年,不管是现代的年还是上千年前的年,不管是我家乡的年,还是苏轼旅途相遇湖北荆州的年。人类终究是希望生活红红火火,平平安安。
年,是一首人世间共同创造的诗,它充满诗人纯情、飘逸、秀丽;年,是一副人世间共同创作的画卷,它充满画家的诗情、浪漫、迷幻;年,是人类上下几千年共同谱写的乐曲,它充满音乐家热烈、奔放、果敢;年,是人类把普遍的追求演化成一首歌、一幅画卷、一曲天籁之音,愿天下人生活诗情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