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靠在沙发上听舒伯特《冬之旅》。我不大喜欢声乐套曲,但在恰当的时光空隙中痴迷于《冬之旅》。我可以用半天时间反复聆听,也毫不吝啬自己的泪水,也不吝啬自己的感情成为曲中人。
朱光潜在《音乐与教育》中写到,“音乐是一种最原始最普遍的艺术。飞禽走兽大半都欢喜歌唱,在歌唱中,它们表现生命的富裕和欢乐,同时,它们借歌舞把在生活中所领略得的乐趣传给同类,引起交感共鸣。”我认同的,在窗外无风也无雨的时光里,听着距离很远的《冬之旅》,内心肯定它那种暮年流浪的荒凉。
再深入一步理解,音乐可以与不同时光,不同环境,不同人物因为不同的因素也有共鸣之处。
召圣元年(1094)4月,57岁的苏东坡发配到岭南,四月贬到英州,再贬惠州,绍胜四年再贬到琼州,每次贬职距离京城越远。难怪先生会感叹“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六七年时光漂泊南方不毛之地,两鬓苍苍,北归无期,悲从心生,作诗《澄迈驿通潮阁》
余生欲老海南村,帝遣巫阳招我魂。
杳杳天低鹘没处,青山一发是中原。
叹息苦难的暮年,在天涯海角度过余生。先生没有了青年时代的意气风发,也没有“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激情和豪迈。暮年的飘泊让先生成为无依之游魂,期盼朝廷将他召还。无望使人痛苦而无望的期待更是煎熬人心。
这种无望与舒伯特是感同身受的,《冬之旅.菩提树》歌:
……
现在我离开那个地方
已有许多时辰,
却依然听见它的呼唤:
在这里你会找到安宁!
这种“安宁”在《冬之旅.休息》是:
……
而你,我的心,还在争斗与风暴里,
这样激烈,勇猛,
只有当休息时你才感觉痛楚,
有如万箭穿胸!
1822年的一天,26岁的舒伯特到朋友家,看到朋友书架上有德国的诗人米勒诗集,阅读之。诗集讲的是磨坊里的一位伙计爱上了磨坊女,最终磨坊女爱上了高大潇洒的猎人,抛弃了自己的情人。男孩子承受不了这种打击,跳河殉情。诗歌深深打动了舒伯特,恰好舒伯特因为爱情让他心灰意冷,诗歌正表达了他的心情。于是他拿着诗集急匆匆的回家创作配曲。
米勒在诗集自序中写到:“我虽然不会作曲,但是每当写诗的时候内心在歌唱,深信某个地方,一定有人与我产生共鸣,从诗中发现旋律安抚我的心灵。”
假如说《磨坊女》写的是青年人的爱情故事,《冬之旅》是舒伯特暮年悲壮之歌。《磨坊女》的青年人投河自尽,但音乐充满激情,就是死亡也是激情的产物;《冬之旅》没有“死亡”,只有“冬天”“乌鸦”,还有比死亡更可怕的心如死灰。舒伯特写《冬之旅》正是病入膏方之时。
米勒的诗歌已经鲜有人再读,但是舒伯特用动人的曲调让《冬之旅》刻在世人的心中。人生在相互呼应,暮年悲壮失落由此有特殊的绚丽。
唐代诗人白居易和刘禹锡是好友,两人晚年得了眼疾、足疾,看书行动都有不便,可谓是同病相怜。白居易为此写了一首《咏老赠梦得》给刘禹锡,诗歌如下:
与君俱老也,自问老何如。
眼涩夜先卧,头慵朝未梳。
有时扶杖出,尽日闭门居。
懒照新磨镜,休看小字书。
情于故人重,迹共少年疏。
唯是闲谈兴,相逢尚有馀。
诗歌充满消极悲观情绪。刘禹锡读了白居易的,作《酬乐天咏老见示》回赠:
人谁不顾老,老去有谁怜。
身瘦带频减,发稀冠自偏。
废书缘惜眼,多炙为随年。
经事还谙事,阅人如阅川。
细思皆幸矣,下此便翛然。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刘禹锡的诗歌对友人想法有同感,同时也充满关切。但是人生谁能不老?诗人又说“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窗外,已经是黄昏,夕阳精致绚丽。我不由拍案高呼“世界依然绚丽多彩,依然拥有青春的心。”
录陶渊明《杂诗十二首·其一》做勉励: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
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