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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德新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0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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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拉巴格村的莫拉麦

乌什的秋天,天高气爽,阳光普照大地。在远处天山的映衬下,渐渐变黄的河谷,蜿蜒静卧在金秋的丰饶之中。乌什的街道,沐浴着现代色彩,宽畅的柏油马路,现代化的学校、幼儿园,高高兴兴去上学的巴郎们……像电影胶片般一幕幕从我眼前闪过。

那天,正直喀拉巴格村最美的季节。晴朗的天穹下,悠闲的云儿在山顶游来荡去。这里庄稼成熟,一片片成熟的玉米,肩扛硕大的玉米棒子,在风中摇头晃脑,等待着村民们把它们请回家去。正在播种冬麦的村民们,开着小型拖拉机,“突突突” 地奔忙在田间。从夏牧场专场回来的牧人们,陆续把牛羊赶回家,喀拉巴格村一天天热闹起来了。

我的驻地在喀拉巴格村文化中心。这个文化中心,是政府出资援建的,是全村最漂亮的建筑,长长的葡萄走廊直通文化中心门口。这个文化中心院子很大,前后都是园子,占地五百多亩。前院的杏树,因为品种不好,已经碗口粗的树干,被拦腰锯断,嫁接了新枝。后院栽种了果树和梨树,也都是些土品种,加上管理不善,病虫害严重,所谓的果园,也只图个虚名。这个大院子,距离居民点较远。院子里有篮球场,排球场,还有图书室,乒乓球室。村里的重大活动,都在这里举行。偶尔也有忙里偷闲的年轻人,来这里玩耍。

我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莫拉麦。他中等个头,黧黑的脸庞,看样子人很精干。他是村里的通信员,负责管理村文化中心。我们一见面,他就认识我。七十年代末期,我在乌什武装部工作期间,英阿瓦提乡是边境乡,这里的居民都经过政审,政治上非常可靠。直到现在,虽然乌什是个维稳的重点地区,但唯独英阿瓦提乡没发生过任何问题。莫拉麦那时是我们的武装民兵班长。有一年,我跟着阿克苏军分区政治部沙迪诺夫副部长,专程去采访莫拉麦智擒逃犯的先进事迹。这是当年我写的采访手记:

一天下午,英阿瓦提乡喀拉巴格牧业队武装民兵班长莫拉麦,因家里丢失了三只羊,到一个叫阔科包伊塔克的地方去寻找。他走着走着,上到一个巨石顶上,四处眺望。这时,他看到,大约离他三百多米处,有个陌生人,肩上挎个黄挎包,手里提个黑提包,正在向雪山方向走去。

突然发现的这个情况,让莫拉麦顿生疑云。他想:“这个人是不是想外逃呢?”旋即他便爬下来,将自己隐蔽在巨石后面。那个陌生人并没有发现莫拉麦。他越来越近了,等他走到离莫拉麦十来米远时,莫拉麦一个箭步冲出去问他:“到哪去?”陌生人一见突如其来的莫拉麦,便乱了方寸。他脸色苍白,吞吞吐吐地说:

“雪……雪……雪山在哪?”

他的这种窘态,更加引起了莫拉麦的怀疑。

“我是阿克苏地区医院的,”他说,“我们三个人是开车来采雪莲的。他们俩到那边装木头去了,我在这住上几天,采采雪莲再回去。”那人又说。

“今天天快黑了,”莫拉麦对他说,“上雪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再说晚上也没地方住。所以,今晚你就住在我家,明天我带你到有雪莲的山上去采雪莲,好吧?”

那个陌生人无计可施,只好点头答应了。他们大约走了一公里左右,便来到村办公室了。村里的武装民兵,将那个陌生人送到了附近的边防派出所。

通过那次采访,他成了阿克苏军分区乃至乌鲁木齐军区民兵的先进典型,受到当年中央军委领导的亲切接见。

这次我们一见面,他先是楞了一下,憨憨地笑了笑,接着便想起是当年的我。他便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说:“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早就离开阿克苏了,万万没想到,你还在阿克苏呢。”

我们寒暄之后,他便拿出手机,跟瓦力村长联系。随后便打开村文化中心的两间空房,帮我们把行李搬进去,安排我们住宿。

这时,他的妹妹阿丽娅,也主动前来忙前忙后,帮我们收拾行李。从车上卸下煤气罐和煤气灶,还有我们在城里买来的炊具,蔬菜、米面和食材,等我们安排好住宿,黑影子已经下来,满天星光灿烂,一牙弯月挂在当空。因为村里不通电,吊在天花板上的灯泡,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我们只好用带来的蜡烛照明了。这时,我们的肚子也开始唱“卡拉OK”了。阿丽娅黑灯瞎火,帮我们做了顿揪片子,也算我们驻村的第一顿晚餐吧。

2

喀拉巴格村,在托什干河右岸,虽然离县城距离最多也就七八公里远,站在燕泉公园的燕子山一览亭,可眺望到喀拉巴格村的全貌。但因托什干河从乌什县城和喀拉巴格村中间穿过,阻断了通往县城的道路,只有东西两条绕行的道路。东线是通往英阿瓦提乡的泊油路,托什干河上有英阿瓦提大桥可以通过,到达英阿瓦提乡后,再沿着英阿瓦提乡向西通往这个村的土路,到达喀拉巴格村,全长约70多公里。西线通过雅满苏大桥,经雅满苏乡向东的土路,也可到达喀拉巴格村,全长约40公里。村民们赶巴扎,一般都选择走西线这条路。因为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加上没有通电,没有通邮,直到公元2002年,全村仍有300多贫困户,仍属阿克苏地区82个贫困村之一。

我们驻村一个礼拜后,从家里带来的东西已经用光了,不得不到乌什巴扎去采购。我们便开着单位配的一辆交通车,一大早赶往乌什巴扎。

乌什巴扎,人头攒动,赶巴扎的人,如潮涌动。

那天正好是个巴扎天。有人牵着牛羊,有人赶着驴车,有人背着褡裢,有人挟着鸡鸽,有人提着鸡蛋,有人骑着驴,有人骑着马,有人骑着自行车,还有几个骑摩托车的勺料子……或三五成群,或独自行走,来来往往,川流不息。驴叫声、牛哞声、羊咩声,使这条土路热闹非凡。

赶巴扎的人们好奇地望着坐在小车上的我们,不管你怎么打喇叭,他们都会不理不睬,不屑一顾。在他们眼里,坐在小车上的人是那样的怪异,如同误入歧途的外星人一样。骑驴路过的老人,用嘲笑的眼神,注视着我们。

越靠近巴扎,赶巴扎的人越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我们不得不把小车停在路旁,挤进赶巴扎的人流,快慢由不得自己,默不作声地混进人流中走着,虽然尘土飞扬,但不至于推来搡去,踩着别人或被别人踩着。

将近晌午时分,我们才挤进乌什巴扎。光秃秃的树木、尘土飞扬的这个巴扎,让人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用红柳枝编起的、上面抹了层泥皮的几间店铺,路旁放着几个用木料简单拼凑的货亭,大老远就可看到:手持剃头刀,把三俩脑袋剃得像电灯泡子似的老剃头匠们;使劲拉着皮带,面向顾客,冒着火花打砂轮的磨刀匠们;把鸡蛋煮熟了,染上粉红颜色,叫卖的老太婆们;为了挣个馕吃,睁大滑稽的眼睛,伸着手指比来划去的牙行们;摇着飞旋的转轮,把冰块和酸奶搅拌在一起,做刀阿浦冰淇淋的小贩们;提着鸽笼,炫耀着翻毛拉克(翻跟头)的鸽子,炫耀他们的鸽子翻的筋斗有多么神奇的乡村小伙子们……我们穿行在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巴扎上。穿过摆满各色小吃的巴扎,便到了牲畜巴扎和蔬菜巴扎。我们必须在这里买够一个礼拜吃的蔬菜、活鸡、牛羊肉、清油、大米、面粉、蜡烛等日用品。天黑前,赶到喀拉巴格村,这一切都得在乌什巴扎买好。

3

在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拿着村组提供的花名册,走村入户,登记喀拉巴格村贫困户的情况,把每家每户的贫困成因,归纳为一份份扶贫报告,报给县扶贫办和地区国税局,多争取一点扶贫资金。

这里的人不想把自己的贫困情况讲给别人听,因为在他们心目中,穷人就是乞丐,乞丐谈何尊严,让别人瞧不起,宁可自己活受罪,也不乐意让别人叫贫困户。这让我想起维吾尔一句谚语,“对乞丐施舍粮食,他反问称准不准。”但是,我到他们跟前去的时候,情况有所不同,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我在这个村训练民兵时,很多人见过我,因为他们人多,我已不认识他们了。当年那些生龙活虎的小伙子,现在已经成了胡子拉碴的中老年人了。再说,在那个“以粮为纲”的时代,这里每年粮食丰收,日子过得还算比较富裕。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愿意向我敞开心扉。这里的村民,连一句汉话都不懂,有的老人一辈子连一次乌什县城都没去过,在他们心目中,喀拉巴格就是世界,世界就是喀拉巴格。也许在他们眼里,我是一个懂维语、懂他们风俗习惯的城里人吧。这个前提,使我的走村入户变得方便多了。在陪同我的村干部提示下,他们的贫困情况逐渐浮出了水面。

在我到了余麦尔家里走访时,他对这样的走访十分反感。他疑惑地反问道,像我这样一个贫困户,给你说出来有什么意义?这可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我心里也有些慌乱,因为我也是个普通的人,只不过在村民眼里,把我当成了国家干部,记不清我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但我记住了问题本身。

“去年有个城里人,拿着乡政府开的介绍信,给我们推销蓖麻种子,说是种蓖麻一年能赚多少多少钱,还说阿克苏要新建一座蓖麻油加工厂,到时候,你们包种,我们包收,我们就相信了他的话。他卖给我的蓖麻种子,一公斤80元,我种了三亩地的蓖麻。秋后蓖麻收了,就再也没有见着那个人的影子。我们拿着丰收的蓖麻,一公斤卖两元钱都卖不出去。你说这样的人,你们政府咋不管呢?这样下去我们能致富吗?”他的述说,现在仍然沉睡在我那个黑皮记事本里。只要想起他,他说的话,就会在我的黑皮记事本里活跃起来。

直到今天,我想起那次的走访,脑海中仍然会显出一双无耐的眼睛,进而幻化成有些愤愤不平地向我发泄的眼睛。那双无耐的眼睛是属于余麦尔的,我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他被生活欺骗了的愤慨。虽然平时他对我讲话时,总是心平气和,情绪也很冷静,没有那种仇视的目光,让我感到从喀拉巴格村人的眼神中,轻易看不到那种带有敌意的眼神。那天,余麦尔穿着维吾尔族破旧袷袢,戴着巴旦木花帽,留着小胡子,个头瘦小,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苍老了许多。

从余麦尔家出来,我走进一片庄稼地里。这里偶有野鸡“呱呱呱”腾空飞起,偶尔也有一只野兔突然窜出,冷不防吓你一跳呢。一条凸凹的田埂,导引我走出这片庄稼地。一眼看到,在暖洋洋的阳光下,围在小卖铺门前玩纸牌的一群小伙子,三三两两坐在清真寺大门前晒太阳、谝闲传的老人,他们个个神色慵懒,让你不知不觉地静下心来。我喜欢走在这样的乡间小路上,走累了就钻进路边的园子里,找个熟人吃杏子,再顺便喧个谎儿。

当我推开艾海提家园子的柴门,走进莫拉麦的大哥艾海提家园子。我看到了莫拉麦和艾海提并排坐着喧谎,还有他的妻子和嫂子围成一个大圈,巴郎们在园子里跑来跑去,嬉戏玩耍。不难看出,他们兄弟妯娌亲密无间。我走过去,坐在他们围坐的圈里。我原以为,莫拉麦会惊讶地叫我,可事实上他却没有,他们弟兄俩只是站起身来,拉拉我的手,轻声说声“体西力克吗”(好吗);她们妯娌俩倒是急忙站起身来,用手捂着胸,行了躬身礼,也算是对我的问候。

坐在对面的艾海提,两颊深凹,面色憔悴,和在早年遇到的他完全两样。他的妻子阿依古丽也变了,神情疲惫,头发蓬松,全然没有早年见到他们时的神情。妯娌俩拿着一个小篮子,摘来新鲜熟透的小白杏,双手捧给我,说“阿卡,阿斯拉!”(大哥,请吃!)维语说“吃”,一般不直接说“吃”,“ 阿斯拉”就是“请拿”的意思,更可笑的是“阿格孜阿泰格斯拉”,直译就是“请嘴上对一下”,这都是表示对对方尊重、客气的话。我礼貌地接过珍珠般的小白杏,拿一个放进嘴里,觉得是正宗的库车小白杏,小时候在沙雅才能吃到。然后,我便把小篮子放在他们中间的餐布上,并盘腿坐在他们铺在园子的毡子上,跟他们聊起了村里的情况。

4

“有个时期,村里号召我们退耕还林。谁家的土地退耕还林了,可以得到一百多元的补助,还要补助一百多斤粮食哩。这里的土地,最适合种冬小麦和玉米。但是村干部说,现在国家的粮食多得没地方放,你种粮食没有人收购。我们家的三亩条田,也开沟栽了核桃树苗。这核桃树苗,长得慢,还不知道五年能不能挂果呢。况且,刚栽的核桃树苗很小,行距又很大,中间完全可以套种麦子。但这个村里不同意。你要是套种麦子,补助就泡汤了。更要命的是,把好好的条田,栽了核桃树,如果秋后补助不兑现,那可一年就算瞎忙乎了。这还不算,那让我们一大家子人,喝风巴屁去吗?”艾海提说着说着,就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了。

与艾海提他们交谈喀拉巴格村的情况,如同往伤口撒盐的感觉,我的心头也涌起一股难忍的酸楚。

“这里不是栽不成小白杏吗?你们咋不在村里推广一下呢?”我问抱着双膝,耷拉着脑袋打盹的艾海提。

“全村只有他这个园子里有这样的小白杏,其他人家都没有。他嫁接的苗子百分之百成活,其他人嫁接的苗子,不是冬天冻死了,就是春天被风刮断了。”莫拉麦抢在他哥哥前面回答说。

“可是,因为他木讷又不善言,所以村里很少有人找他去嫁接。他园子里这几棵杏树结的杏子,也只是自己家的人吃,吃剩下的晒了杏干,拿到巴扎还能卖几个钱。人家说他太老实,但他却不管这些,仍旧一丝不苟地把树苗嫁接得又结实又好。有一次,他在回家的路上,捡到城里人扔掉的一条旧网套,顺便捡回来,夹在树丫杈上。这条旧网套,过了一个夏天,也没派上用场。到了冬天,这里天气很冷,下了大雪,他便把树丫杈上那条旧网套拿下来,包裹在嫁接的树苗上。到了春天,这里风暴骤起,随时都有可能把嫁接的树苗挂断。村里其他人家,嫁接的树苗,都像纸做的一样,根本经不起严冬和春天的风暴,全都冻死的冻死,刮断的刮断了。后来,大家看到,我哥用旧网套,包裹的树苗,安然无恙。第二年,全村的人都用了这种方法。嫁接的树苗,全都经受住了严冬和狂虐暴风的考验。当冬天过去,春天到来,全村的杏园杏花盛开,蜂飞蝶舞,欢腾不已……”

过了几天,英阿瓦提乡干部真的来检查退耕还林的情况了。“退耕还林,是不是应该先把那些边边角角的弃耕地退耕还林呢?”我问他们。

“在那些地方栽上树,上级来检查的领导能看到吗?只有在路边的条田,栽上树,谁来都可以一目了然,这样才符合上级精神,才算落实了退耕还林的政策措施。”他们呵呵笑着回答说。

“哦,原来都是为了应付上级检查,才这么做的呢?”我有些不解地说。

“是啊,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副乡长摆摆手说。

“那么在栽树的行距中间,头几年还可以种点麦子,不然也是一种浪费呀?”我说。

“那不行,凡是套种麦子的,一律不给补贴,这是政策。”他们毫不含糊地反驳说。

乡干部对我的回答,让我十分惊异,这和我在喀拉巴格村看到的情况完全不同。

“照这样下去,你们能脱贫吗?”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真担心自己说出的话,会让喀拉巴格的人有种“看看吧,你说了也不算数”的感觉,本来对他们的走访,他们就很抵触,这些我在喀拉巴格村,早就领教过了。

“这个谁也不好说,反正现在的情况比过去好多了,天天都有白面馕吃,有牛奶喝,来亲戚了还可以宰个羊娃子吃哩,只要家里不遇上个灾难病痛,日子还算过得去,我们不是常说,‘多也罢少也罢,够吃够穿就行。’么!?”艾海提不慌不忙地说。

艾海提这番话,又一次让我惊讶,这么富有哲理的话,好像超乎了我对他的认识。更令我难堪的是,我曾信誓旦旦的对他许诺过的事情,现在让我再也不好意思在他们跟前提起了。

5

喀拉巴格村路边小店的泥巴柜台上,摆放着一些日用杂货和底档烟酒。这个小店不仅满足了村民的日常急需,而且我也断烟了就到这个小店里去买烟抽,今天正好碰上村里有名的懒汉乌迈尔了。他从早上围着打牌的小青年厮混,一直到了晚上,他就钻进小店看完电视才肯回家,有时店主人不撵他走,他干脆就睡在小店门口过夜了。

今晚这个小店的电视上正在播放着南方部分地区抗洪抢险的实况。他看到突如其来的洪水冲塌了的房屋村庄,接着就是源源不断地从全国各地运来的各种救灾物资、部队援建的一排排新房一幕幕闪过。乌迈尔懒汉看着这些镜头喜出望外,心里痒痒的。仿佛这一叠叠的钞票,一袋袋的面粉,一摞摞的衣服、毡子和毯子,还有一排排砖房都是从天上掉下来似的。

乌迈尔懒汉的眼睛虽然盯着电视,看到的却是他心里想的镜头,他对这些镜头是那样的着迷,竞情不自禁地大声喊叫起来:

“冲呀、冲呀……”

看电视的人诧异地转过头来望着蜷缩着身子坐在墙旮旯里“吃吃”傻笑的乌迈尔懒汉。坐在他边上的莫拉麦叫道:

“喂,懒虫,你这是咋啦,冲什么呀冲?”

“哈哈,不就是这房子么,哈哈哈……”

“嘿,你还巴望着洪灾冲走咱的家园呀?”

“哈哈哈,要是洪水来了就好啦……”

“看我不打你这霉气的瘦懒虫的臭嘴才怪哩!”

坐在他身边的莫拉麦像等待命令似的把乌迈尔懒汉的皮帽子从头上扒下来扔到外面,随即便在他头上胡乱打起来。乌迈尔懒汉便抱着头往外跑。他跑出小店在路中间拾到了皮帽子,连皮帽子上的土都没来得及打打就戴在了头上,而后缩着脖子朝小店瞅了一眼,这会儿电视里放的是电影,可乌迈尔懒汉今天没心思看电影,刚才银屏上映过的镜头对他已经足够了。

“穷小子们,等着瞧!”

他就这样朝小店的莫拉麦挥挥手喊叫着回家去了。

乌迈尔懒汉的家在离村还很远的一个独房子。这房子是谁盖的,是谁住过的,不仅乌迈尔懒汉不知道,其他人也不知道。但他知道这房子在他长大时不是这样破旧和孤独。其他人家都一个个在新修的马路边盖了房子搬走了,这里就只剩下乌迈尔懒汉了,村干部几次催他搬家,可他怎么个搬法?他说给我盖了房子我就搬。说得也是,肚子饿了连口水都赖得烧开喝的这么一个懒汉,搬家就如搬山一样难。

乌迈尔懒汉就像秋瓜一样,是他父母晚年得的独子。他父母怕在过世前得不着子女,他一生下来,他父母便高兴得不得了。因此他长得很大了还不下怀,七岁了还吃着母亲的奶,他十五岁时父母扔下他先后过世。父母只教给他们的这个独子吃饭睡觉,就这样他把到手的东西卖了吃,吃了睡,最后啥也没了,房子也一间一间地卖了,只剩一间破厨房成了他的家,地也不种给了别人,整天饥一顿,饱一顿,像猪一样贪睡。与他同龄的小伙子都成了家,可他连自己的肚子都混不饱,想这些事对他来讲就是多余的了。

他今天虽被莫拉麦逐出了小店,但他心里却想着一个喜讯,连一回家常哼哼的《阿斯古丽》也忘了,在他眼前出现了另一个世界。

这后来他的生活依旧无任何变化,但内心世界的变化却不小。他好像找到了什么出路似的心里踏实、高兴。他常常想着一叠叠的钱,一袋袋的面粉,一摞摞的衣服,毡子和毯子,漂亮的房子。倘若他有了想像中的漂亮的房子,就会有漂亮的妻子,就会有漂亮的孩子,还会有漂亮的孙子。因此,他眼巴巴地等待着,期盼着下一场暴雨。来一场山洪暴发。因为他的心愿只有山洪暴发才能实现。但山洪却没有像期盼的那样爆发。

一天半夜,乌迈尔懒汉看完电视回来,躺在炕上,半睡半醒时,突然听到电闪雷鸣,暴雨噼噼啪啪砸向屋顶,他分不清这是自己在做梦还是幻觉,便抬起头愣了一会儿,真的发洪水了,他兴奋得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听到山洪暴发的声音像飞机降落时的轰鸣声,他便自顾自地吼叫起来:

“发洪水啦,发洪水啦,发洪水啦……”

随着他的叫声,屋顶被暴雨冲开一个洞,雨水直往屋里灌,这下他也慌了神了,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来到院子里一看,洪水已经冲进了他的院子里,齐腰深的水直往他屋里冲,这一来他所盼望的“美境”真的出现在他的眼前了。墙根被水泡软了、屋顶向一边倾斜……

第二天,领导带着干部职工的捐款和单位捐款,亲来慰问灾民。这下乌迈尔的眼前才真实地出现了电视上看到的那些镜头,前来慰问的人们,给他们带来一叠叠的钱,一袋袋的面粉,一摞摞的衣服、毡子和毯子,一车车的砖块,给他盖房子的人们,后来是一排崭新的房子,再后来是漂亮的妻子……哎呀……他的幻想实实在在变成了现实……

6

诺鲁孜来了,大自然笑了,江河笑了,果园笑了,山川笑了,心儿笑了。“喀拉巴格跳琵热舞了,我们不去看吗?鸡叫了天亮了,我们不回家吗?”你瞧,喀拉巴格的姑娘打扮得像孔雀一样,身穿漂亮的礼彩服,背后飞扬十四条辫子,头戴齐曼花帽;小伙子们头戴巴旦木花帽,身穿卡尼瓦衬衫,腰扎布腰带,脚穿浅腰靴;他们跳起欢乐的个喀拉巴格琵热舞,欢度迎新春的传统节日——诺鲁孜节,整个喀拉巴格就像羚羊般疯狂地旋转。

本不该小看了爱情,

你把我的青春当成了落叶。

想当初我咋就没有发现,

看今日后悔莫及。

没有经过严冬的百灵,

不知道春天的可贵。

没有经过苦难的恋人,

不知道忠贞的可贵。

月亮追赶太阳,

我打发走了媒人。

月亮落了,太阳落了,

可不见你的回音。

我不会进入你的果园,

我也不会去摘你的石榴。

我如今已经长了见识,

我再也不会那么愚昧无知。

我不会走进你的家乡,

你的家乡闲话伤人。

我不敢说我再不去,

是怕你的情火伤人。

春天来了,诺鲁孜来了,节日来了,每个人都心花怒放,眼含激动的泪水。你瞧那喀拉巴格的小伙子,支起的大锅里煮熟了香喷喷的诺鲁孜饭。诺鲁孜就是春天,诺鲁孜就是欢乐和幸福,诺鲁孜就是一年的开始,机不可失,诺鲁孜就是家家户户犁铧遍地走,就是播下辛勤耕耘,期待丰盛的收获。喀拉巴格笑了,杏园笑了,大地和天空笑了;每个人都欢歌笑语,共度美好的人生,太阳升起,百鸟鸣啭,各族同胞欢欣鼓舞。

哦,美丽的喀拉巴格村!如果说你的美独一无二,那么天下人都会为你倾倒。你清清的流水,你绿茵茵的河谷,你钻石般的山峦,你天堂般的果园……柳荫下水渠美如画,长痣的姑娘一朵花。你的每一棵草,每一捧土,都铭记着你走过的路。你有清新的空气,肥沃的土地。你爱家乡,也爱祖国。你充满喜悦,你充满希望。你会通过自己勤劳的双手,将自己的家乡建设的更加美好。

一觉醒来,太阳已透过窗户洒在窗前的桌上,我推开玻璃窗户,吸吮着庄稼地里飘来的清香,陶醉于喀拉巴格村的田园风光,喀拉巴格村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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