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晨夕

1

你看，阳光已铺满一地，就像那一次，你将我从你的梦中，轻轻地唤醒。我以为你只是在床上睡觉，因为你是如此的安静，就像此刻，阳光已经升起，你也还在床上睡觉。我静静地站着；就像那天，在火车站旁的咖啡厅里，坐着；就像那天，我给你写诗时 用的是这样的姿势。

夜很深，我是夜晚的一部分。夜在我体内流动，我不是一个人。我们都是孤独的人，有过爱，有过恨，有过遗忘。我们的心脏在跳动，我们的血管里流淌着血。人类的声音在鸣响，在说话，人类的情感在流淌。你和我都不是人类，但你和我却并不孤独。

2

用一块，最老的木板，擦去；外面的世界，已被雪水，染成一片亮白。在我的梦里，仍有一片竹林，在晨光中闪烁着。雪落在上面，发出了簌簌的声响。我轻轻拉上门闩，世界立即静了下来，像一个人睡着了一样；而我的呼吸却一直在轻轻地、有节奏地进行着，像一首诗一样，像一首歌一样。

清晨的鸟鸣声，使我睁开眼睛。我必须感谢一只鸟，在寒冷的冬夜，给我带来了一天的温暖和光明。从远处传来的晨雾，又使我想起了一只鸟。它在遥远的地方，以它特有的方式。而此时，它又飞回了它的家乡。在遥远的北方，那是一座银装素裹的雪山。

3

又是一年冬至。 在这样的冬夜，我常常想起家乡的样子。 比如那一排老房子，还有那条马路。它们在我的记忆中，永远没有变老。那个小村，那个在我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地方。 这些年，我一直在流浪，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可这个冬至，这个冬夜，还有这些年，我都不会忘记。

昨夜，一场雪在天空下，静静地，没有风，整个冬天，都在等雪。等一场大雪，它不急，不燥，也等一个人的到来。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会是一年中最冷的日子。如果你来，我会像一株植物一样，把自己埋在雪里，让雪把我淹没。如果你不来，我就把自己埋进雪里，让它和冬天一起被埋起来。

4

晨起，我被一只麻雀的鸣叫唤醒，像一只被梦惊醒的小猫。我听得到，它在树上的脚步，也听得到，我在梦里，或者醒着。那些鸟鸣，像一条流水，在梦里流过。它们把我的身体，从现实的墙壁中拉开，让我站在那里，仿佛一个被遗忘的人。我听见，它们说，你不该来，也不该走，你就站在这里，就像一个在梦里死去的人。

夜已经深了，月亮看不见了。一只猫头鹰，在这寒冷的冬夜里，站在我窗前的阳台上，它的声音又高又尖。它说： “你知道吗？我就是这个冬天，我现在正在忍受着寒冷。” 我听见它的叫声，这使我想起了，今年夏天的那个夜晚： 一个身穿白色睡衣的人，站在路灯下说话：“你知道吗？”

5

冬至日的黎明，总是来得特别早。整个乡村还在沉睡中，我已踏上归途。一天的疲惫让我不想再往前走。我躺在床上，听着远处传来的鸡鸣声。这是一种宁静的声音，它和我呼吸的空气一样新鲜，它和我刚刚开始的人生一样宝贵。在这美丽的冬晨里，我想多停留一会儿，用我全部的目光去寻找那些熟悉的事物。

一个人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树和天空。一如多年前，初来这座城市时的样子。一个人在黑暗中站立，仿佛被一条河阻挡，又仿佛被水淹没。在这条河上行走的人们，也像在河的两岸，等待着自己的命运。他们都是孤独的人，他们都渴望被人理解和被人爱。他们都曾经历过痛苦和伤害，但是最终他们都会相互理解，相互拯救。

6

我用手指数数，又多了几个。从今天开始，你的日子就会好了。我和你还有你的孩子，都会好起来的，像一朵花在枝头绽放；你的白发里，藏着几枚花瓣。像风，轻轻一吹就落了下来；像我们在一起时，我们说过的话；它们被风吹散了，落在我心里的深处。就像那些花，它们在我心里开着。

当你以一种极轻的，在我梦里掠过。我感到你的呼吸，正如我们相遇时你呼吸的一样轻，一样轻。在这清晨的一小段路上，你我仿佛在同一时刻停止了呼吸，一切都是那样安静，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但在你不能察觉的地方，我感到了你，如同一滴露水，滴落在了泥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