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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蝶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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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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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涂鸦

1、子夜的月光透过门隙,向着室内的幽暗浸润过来。

窗外,天井深处月如轻潮,在隔墙里滉漾。

突然,目光触到那半卷帐幔背后的墙面,隐约有模糊斑驳的字画痕迹,那是用木炭灰和黄土块画上去的,旁边配着铅笔小字。

心禁不住起着颤抖。那多少年前的老石灰底上,还隐约残留着当年的迹!多少年了?想不起来了那带着岁月影子的涂鸦,就象时光里凋落的一片树叶,早已枯萎,但不曾腐朽消,有天突然被无意间翻寻出来,在与目光碰撞的刹那,带着陌生而熟悉遥远又昨日的感觉,彼此讶异打量对方,象久别重逢的寒暄。

多少年了?那仿佛已远隔了一个世纪,一茬生命的轮回!

带着惊悸的心跳,借的月光,石灰粉底墙面上,画着一个被羽箭穿透的心形,旁边依稀可辨认的字迹:风在刮,雨在下,心却被你昨夜的呼吸穿透……

绞尽脑汁冥思苦想,这字,这图案,是哪一年的事了?想不起来了,又似乎想起来了,是她?还是……?谁在那一夜留下的?那铅笔勾勒的划痕里,依稀感受那紧握铅笔颤抖的手,攥着,被压迫着苍白失血……。那个模糊的影像就在这个房间,这张床边,对着同样的窗棂,窗外风雨飘摇。紧咬着唇,低垂的发丝如瀑过眉心,灯影下,一滴清泪悄悄从散乱的发丝深处滑落……

 

2、晌午的村巷幽静,屋里人,屋外鸡狗,各自歇息,互不打扰。

从裁缝门外走过,停下脚,那只针线蓝搁在檐下的矮凳上。

悄悄从针线蓝里走那块在布上画记号的画粉吧!挪开那把半条腿的布剪,画粉一成不变就藏在一堆布头里。

手里捏着画粉,做点什么?顺手在檐柱上画上几个字,字在圆柱上歪歪扭扭变形了手不停挥,顺着柱子从上往下,从左往右,乌黑的柱子被涂画得花里胡哨。

那画是什么?大我是某个人的五官面目,可憎的可喜的可笑的……,全凭自己的兴趣。

配着画的字大约就写着某某的名字,那某某可能是村里的一个女孩子,女孩子就是一起扯猪草时,独自提着蓝子在前面走,一副冷漠神态,所以在柱子上画上她的大名,以示泄愤。那字也可能是那个昨天一起下河摸鱼的同伴,为什么就他一个人在水里摸到鱼了呢?而且一声不吭就独自溜走,全无顾念伙伴们的心情,这不是见小利而忘大义吗?这种人,在心里不止该鄙夷,而应该予以抨击!在村巷明显的位置用粉块揭露寡义小人!

画在哪里?在木匠门前的青石板上?摇摇头,在禾场边那棵核桃树下?也不行,那就在陈家檐下的风车上!

若没有裁缝画粉,就去后园地埂子上掰几块黄土当画粉,同样可以随风所欲,而且不必担心用完。但村南山冈子的似乎更好些,那里的黄土块硬度适中,画出的线条颜色深而有艳色,不象后园的黄土块,画痕淡黄无华,毫不显目。更其简单的,在灶口捡两块草木炭,也行!草木炭、黄土块颜色单调,就从村小学教室里捡几截扔掉的粉笔头,红黄蓝绿颜色就很丰富了。

墙上、地上、窗纸上、檐柱上、风车上、堂屋的凉床椅凳、房屋的大门后门……,凡是可能的地方,随心所欲,想画什么画什么,想写什么写什么,想画成什么样就画成什么样,想写成什么样就写成什么样!那握着黄土块、草木炭、裁缝画粉、半截粉笔头的手心里,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一切,全在指间掌控着!

那歪着头负手而立、若有所思的人,象君临天下的王者。如果要天蓝,那就画几朵云吧!如果风很冷,就画一轮冉冉升起的日头吧!村长带着乡里干部从村巷一路招摇得意忘形走过,那就画一个呲牙咧嘴的人,在那里挺胸腆肚颐指气使模样,这不够,干脆配上南瓜头,不冬瓜头,头上两只狗眼,再配上文字“坏人”!表达着愤慨。看着墙上那字那画,退后一步,很满意!胸中块垒顿消,感觉在和邪恶的较量中,无比钦敬自己的勇气!

寂寞的窗外,在墙上画下一只笨拙的公鸡,一只似乎象狗又象猫的猫或是狗,一个端着竹筛的老妇……。看着那墙上的五颜六色,就不觉得寂寞。

腹中饥饿?那就画几只桃,几块麻糖,或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那米饭边上还配着一双青竹筷。看着看着突然有饱腹之感。

邻家园里的红桃黄李高挂枝头,一个人偷偷立在后檐下翘首许久,默默转过眼睛,带着失落惆怅的心来到大门外,摸出半截粉笔,在门框上开始画着,向棵桃李树在粉笔下开花结果长大成熟……那涂鸦枝头上桃李甜香在风中弥散……

房间的墙上、厨间碗柜上的女子,亸袖垂髫罗扇遮面。那涂鸦的线条里,自己并不以为拙劣,看着却是曼妙绰约。

那在门框、椅凳、墙壁、树、石磙上的画痕,怎会是涂鸦呢?那应是源自内心深处压抑经年的情绪宣泄!

 

3、有一天,窗前的少年,眸光穿过窗外禾场,延伸向隔河的对岸。

对岸核桃树下,那个剪着齐肩短发的女孩,正和同伴们在河边玩着打水漂。

女孩手中的石子在水皮子上起落飞跳着,水纹圈圈漾开,最后跌落在远处的芦苇丛里不见了。

河面上留下一片细碎涟漪,女孩抬头看着远处的河面,看石子坠入那片芦苇,轻轻捂着嘴唇,轻轻甩动发丝,悄悄转过身向树下走去,河岸的背影里,手臂在空中自由舒张,衣袖在风中飘忽。

看着女孩提着竹蓝走向山那边小路,直到看不见,直到一切复归平静,窗后的那双眼,向着幽暗深处沉沦。

那坐在窗后的少年,偷偷地就在那扇窗根下,无数次窥视着隔河对岸,对岸的核桃树下,核桃树下剪着齐肩短发的女孩,想着忽有一天,那个穿着淡绿色衣妆的影子从禾场走过,从窗口走过,从一阵风里、从鸟声夕阳从一抬头的动作里走过,彼此在刹那间作恒久的对视。

用红的、蓝的、白的粉笔,用黄的土块,用乌黑的草木炭在檐下破旧的风车上,勾勒出一个女孩的形象,画很拙劣,鼻子眼睛嘴巴披散的发丝一点也不象那个女孩子。但是自己却执意认为这就是那个女孩子!

看着风车上的画痕,用想象弥补着拙劣涂鸦的所有缺陷。那风车上的影像于是渐渐丰润饱满、鲜活生动起来:女子甩开齐肩短发,手臂在空气中自由舒张,那对眸子清澈如一泓清水,绝无半点世俗的尘滓!仿佛那涂鸦中女子正向着眼前款款走来……

曾经少年的涂鸦有谁能懂呢?没人知道那如此拙劣的粉画,其实在那个涂鸦人心里竟如此丰美飘逸出尘脱俗。世俗浅薄目光不过在事物表面浅尝辄止,怎能彻悟洞悉那红尘深处的不羁之魂?

手下的涂鸦是在另一世界里鲜活的生命,可望不可及,此情如何追?那就该有神仙法力,再画一衣袂飘飘女子,神光乍现中乘风而起。女子身后那五短身材葛巾虬髯随从,正跌足腾云。

期待那涂鸦里的神仙法力带给自己,也象那神仙腾蛇乘雾,自由穿越时空,自由进入那粉画中女孩子的世界里。

 

4、孩子涂鸦,大人也会信手涂鸦。

莫名走近墙根,莫名写下两行莫名其妙的字迹,画一个干枯的人形,眼睛看着那歪歪扭扭的画痕好半天,长出一口气,扔下粉块,转身头也不回,匆匆走了。

莫名走到牛栏边画下一个奇怪的符号,画过了才想着要努力诠释这符号的含意。一个人的形象?一件什物的形象?某种内心情结?自己原也说不清!

涂鸦是自己带给自己的一道难题,作茧自缚陷入自己的涂鸦中不能自拔。

在墙上涂下一棵竹、一叶柳、一只蚂蚱和蜻蜒;一只公鸡、一只猫狗;一颗冬瓜南瓜、一只桃或李……。那涂鸦里是天真自由的梦想、是最纯真时代里的纯金年华。多年后,那墙上的一棵竹、一叶柳、一只蚂蚱……,竹梅依旧,蚂蚱蜻蜒依旧,而涂鸦的人却已昨是今非。

信手涂鸦已积习难改。村人眼里,不说好,不说不好。正如嗜饮的酒徒,骨子里沾染成癖,无法用好坏评判!走到哪里,情不自禁在门框上、墙壁上、一切可能的地方信马由缰,涂下时光的悠闲、苦闷、惆怅、失落,画下种种想往、期待与渴望。

遍布村巷角落的涂鸦里,分明是蕴藏着往事,现在,未来……

那个空乏的午后,就在那间茅檐下,挑完牛粪的左家,突然站在门板前若有所思,良久,从地上捡起一块草木炭,在门板上写下一行歪歪扭扭模糊不清的字,又在那行字的边上画了一小小南瓜花那是他的二丫头最擅长画的南瓜花,村子仓库大门上还有当年他二丫头的南瓜花。二丫头嫁到很远的去了一去经年。后数年,婆家那边突然传音耗,是二丫头生病去逝的消息

不知道是他教会二丫头画南瓜花,还是他想起二丫头,无师自通画起二丫头的南瓜花了?

独自坐在后园泉水边长脚虫在清幽面如此悠闲的画出各种轨迹,突然感觉长脚虫在涂鸦着生命的自由。不知日将西斜,不知时光渐老,甚至不会想到有流水枯竭的一天……

涂鸦是生命在世间不经意留下的痕迹,有谁想过,那干枯而凌乱的画痕里,其实满布着匆匆过客的足迹尘埃?

有天,走过从前校园那片废墟,禁不住轻轻停下脚步!在那在尚未完全倾颓的梁柱上,那一片粉笔留下的画痕里,突然就看到自己的名字!

这是哪一年?是……我想想,是那个叫燕的同学留下的吗?那个在山湾深处的女同学,她在哪里?现在还好吗?哦,那些往事!

很多年后,突然看见那张被扯碎的纸上的铅笔素描,那面涂抹得无法辨认的墙面,黑炭色黄土色还有粉笔的五颜六色……,那是谁画的?英子?那个女孩子?早就不在了!嫣红?她吗?听说去了很远的地方了!画的什么?象……一串牵牛花还是野蔷薇?那是一个人形么?看不明白了!什么时候画的?哦,好多年了?十年前?二十年前?想不起来了。

摸摸头发面颊,日子过得飞快呀!

 

5、每一处涂鸦,每一处印迹,都是一个往事,唤醒你重回昨日。面对当年的涂鸦,面对往事,你在时光的这一端,当年的你在时光另一端。你们面对着面,你们的眸光彼此触及,你们彼此熟悉又陌生。另一端的那个人,是你遗落在时光里的影子,而你是投下影子的人,在时光静默里,此时的你与那年的你隔着眼前的涂鸦,做着灵魂深处的对白!

如此久远的过去呀!

在那个雨夜,是谁轻轻叩响窗纱的指尖?匆匆在窗纸上画下一个,又匆匆消失在风雨的深处。

在那个江滩的柳林下,那时一地,柳花一地,江流在脚下呜咽,那灿如白昼的沙滩上,你用芦管写下一行字,水流冲刷走了,你又写下一行字,水又冲刷走了……,就那么一直写,任凭流那么一直带走着你的心事。百川归海,你当年所有的心事应去了大海的方向,年复一年还漂泊在异乡。而你在哪里?

用手指,在空中画一个虚状,柔媚娇俏的眼神里,向着远空,心悄悄在云絮画下一个印记。那朵云是要带给……无限遥远时间里无限遥远地方的某个人!

十年、二十年……几世几劫,闲云依然悠悠,那年人已窅然。

走过涂鸦的年纪,却走不出涂鸦的往事。

生命其始是一张白纸,命运捉着我们的手心,期待着画出灿烂坦途,画出满纸生命的绚丽。我们用尽所有的心,竭尽所有,但是,我们颤抖着手,那手中的笔呀,却画不出人生的辉煌。最终我们只能涂鸦,只能用裁缝的画粉、后园地埂子或南山冈子上的黄土、灶口的草木炭,笨拙的画着,歪歪扭扭的

我们其实多么希望,在那张纸上绘出所有的世间美好,所有的人生梦想,所有的快乐逍遥,所有的幸福安祥。是很糟糕,那笔下只有遗憾,只有破灭与失望,只有惆怅与伤痛,只有……

面对那涂鸦的人生,我们叹息着惭愧无地自容

斯人曾满怀梦想:我想在大地上画满窗子/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我希望能在心爱的白纸上画画/画出笨拙的自由/画下一只永远不会流泪的眼睛/  一片天空/ 一片属于天空的羽毛和树叶……

但是,失去阳光的天空,那角落深处悄悄流泪的眼睛,……

在目光可极的远处,在指间可触的什物,在脚步落下的尘埃,在随处不经意的角落信手涂鸦我看见往事在涂鸦里寸寸浮现着清晰,一寸寸萌生着叶芽,长高长大。

终有一天,你懵懂的心,幼稚的手涂抹下的那些印痕,让你懂得蕴藏在涂鸦深处的时光含意。那模糊的印痕,是纯真生命中的结绳印记,你是那个结绳记事的人,用幼稚而纯真的心,留下一个又一个关于你、她以及她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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