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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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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苍茫

1、西斜的阳光和山谷里的风声混杂在一起,象一面混浊的池塘。黑白分界线上的蝉声,似徘徊十字街头踟蹰不决的路人,一时竟不知是放歌还是噤声。黑暗降临,所有尘埃落定,黄昏不过是漂浮在夜色里的泡沫,渐渐破灭消弭形迹。

禾场里的人被四面涌起的暮色涂抹成模糊的一团影子,他们蜷缩佝偻着和身边的一棵树、一堵草垛、草垛下的老牛混淆不清,他们都是黑影,偶尔露出各自的轮廓,之后就融化在暮色里成为一笼统,人的身体里有树、树的身体里有老牛,老牛的身体里有草垛,他们成为模糊的暮色,彼此在对方身体里穿过,彼此成为身体的一部分。还能辨识的,只有那显着灰白颜色的石磙子,那个蹲在灰白石磙子上的人影,象从暗里深处游上来的鱼,带着喘息。眸光在看不见的暮色里,徒然打捞幽暗的影子。

意识将要溺毙在暮色深处,连同眼睛,连同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沉浮着想要最后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模糊视线里,突然有一束光晕,沿着幽黑的地平线,冉冉升起,象一轮耀目的太阳,与此同时,一种淡淡的呛人味道涌进鼻息,模糊昏厥的思维刹那被唤醒,那带着潮湿的烟火味道的,是风中的晚炊飘来了。

炊烟在空气中缭绕的模样,眼睛已然看不见了,但是思绪仍能很清晰地辨识出形状,青色的烟雾在暮色里散乱交织,似一缕低矮的云,被一阵幽黑的风吹散,带着凄惶萧索的神情,拧成一团乱麻,向着更高处,匆匆惊走!

眼睛看不见的暮色里,思绪还看见一只猫,蜷着身子蹲在草垛旁的木架上,微闭着眼孤独而落寞。一个戴皮帽子的男人手拢在袖口里,断续咳嗽着,嘴角叼着半截烟。一群人从拐角屋檐下的厨房里走出来,对着幽暗徒劳张望,又走进去。隔一会又走出几个人,他们忙着抱柴、抓一捧松针叶子引火,或是站在屋后院边那棵李树下仰头呼吸幽黑的空气。

这些等在夜色里的人是来主人家赶饭的!这顿饭是开场饭。之后,他们即将送左家幺叔!左家幺叔酒后在火塘屋里昏睡着就走了,这让村人无比震惊而倍觉惨痛!

这是左家幺叔离去的前夜,提前请村里几个重要成员吃饭,等到翌日天明,就由这几人领头帮衬主人家料理丧事:集合村人、指挥丧仪、知客礼单、跑边打杂……

黑暗里有人蹲下来,他们围在一起,摸黑卷起烟丝,彼此一声不吭地吸着。他们用心绪感知对面那个人的面部表情:微皱着眉头,黑色的眼睛在黑色的空气里看着一望无涯空洞的黑,烟雾象淤泥里生出的水草,在暗流里飘忽缠绕随波逐流,突然又象酩酊的醉客,神识涣散向四面遁逃。有人就被呛出咳嗽。

他们不象来吃左家幺叔临走前的开场饭,似乎就是幽暗荒洪漂流下来的浮木或稻草,在这处禾场麇集下来。蹲着累了,就坐下。不用眼睛,甚至不用手,他们的感知如此灵敏,就势寻着一块石头,一处高土坎坐下。

黑暗里气氛很沉重,独有村里的老私塾陈老先生,脸上带着笑说,你们不懂的,老左很高兴的去了,病痛折磨了他几十年,最后一碗酒送走了他,这下好了,病痛烦恼一了百了!他一定高兴!

有人说,死去终究是一件伤痛的事,怎么会高兴?

陈老先生说,享尽世间荣华寿终正寝是高兴的!凄惶惆怅离开就是痛苦的吗?这只是活着人的感受。而对他们来说,不过殊途同归!这世间的味道,有谁规定甜一定是美好的?而苦涩就让人厌弃?就象有人喜欢咸,有人爱淡,有人迷恋苦涩,有何不可?生活的味道多种多样,既然如此,人离开这个世界的方式难道不可以有许多种吗?人们习惯性的认知支配着人们的感受,人云亦云,就象大多数人意识里的是非,果然就是天经地义吗?也许他们信守了一生的是非观本就是一个天大的谬误呢?

没人听得明白陈老先生在说什么,他们恍然明白,又倏忽迷茫!

模糊的人影隐在幽暗里,他们彼此看不真切,又彼此看得如此分明。他们不说话,似乎他们毫无兴趣谈论哪怕一句关于逝者的话题,因为在他们的时光里,他们已习惯了这些。

他们看见炊烟从瓦屋脊子方柱尖顶的烟囱里破土而出,起先是浓烈的烟柱子,终于就一缕缕升腾,象朵朵云絮向着山那边飘浮过云。他们似乎还看见,那一望无涯的幽暗里,就在那屋脊的正上方,突然有一束光晕,从幽黑深处冉冉升起,突然绽开成一朵硕大的花,没有颜色,幽夜似水滋润着花瓣,花瓣片片殿开,越开越大,不断向着暮色的虚空升腾,象一袭漫开的黑纱,最后和整片幽暗融合在一起。

这一次,对所有人来说,这不是一个幻觉,这是确确实实的事!但没人知道,那朵花莫名从左家幺叔屋顶生发,这么说,生命的最后形式或者说生命的根本目的和意义,其实就为开出一朵花?除黑色外,它还有别的颜色吗?

或者,所有的生命都是一片绿叶,它们终将绽开最后的花,而且有各种不同的颜色!

 

2、暮色渐渐从屋后竹园里浸润下来,视线里所有可见的什物如泥塑坍塌,它们混合在暮色中象一团粘稠的泥浆,地上的青蒿和野草残留着隐约的轮廓,风从后院竹林土坡上掠过,穿梭在青蒿野草的缝隙,最后顺着檐沟向前面的禾场流淌过去。

后院里只有两个人,我和父亲。我蹲在屋檐下,父亲坐着那块废弃的青石磨盘。脚下的檐沟里,散落着鸡爪印迹和栎树叶,那是风从土坡上带过来的。我看着屋顶上模糊的烟囱,炊烟被风吹散,空气中有呛人的味道。

暮色里,父亲模糊的影子蜷缩在墙隅,闷头吸烟。我能看得见烟雾在混沌夜色里向上升腾的模样。它先是攀爬过那个花白头发的额际,从稀疏的发丝里穿过又飘起,象冬天凋蔽森林里升起的白雾,最后又攀援到屋檐的高度,在风里拐过一道弯,向着屋脊子那边就不见了。

“你说说看,”许久,父亲打破沉默,“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魂的事?”

我想起鲁迅笔下那位祥林嫂的问题:“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这是一个两难的问题!若干年前鲁迅就曾含糊其辞,若干年后,在老屋后院屋檐下的暮色里,面对父亲同样的疑惑,我竟不知如何回答。

黑夜里,我看向父亲说话的方向,一时竟有些迟疑不决,有还是没有?谁知道呢?

有没有鬼魂?有?谁能证明?没有?谁又能确切证明这不存在?玄虚或者荒诞,我们所有的认知也仅限于此!我不能说有,那是要被斥为虚妄的!但我同样不能说没有,因为这无疑会让父亲感到失落和绝望。关于这个问题,父亲曾不止一次问过我,他是希望从我嘴里听到答案,哪怕这答案和这个问题本身一样无比虚妄,但这个世界上,有些事看破不说破,或者也是一种慰藉?

我似乎想明白一个问题,古人信奉鬼神,或许根本无关鬼神是否真实存在,只不过他们是在心里给自己留下期待和梦想,留下更多可能和不确定性。他们给世界虚拟出鬼神,那么这个世界上,生命就不会戛然而止匆匆划上句号,那么生命的意义就可以向着另外一个空间延伸,那么此生未了的梦想将带往另一个世界,那么他们就有了崭新的希望。

若干年后的今天,我突然明白,那些被嘲讽为愚昧落后的穷乡僻壤乡民,他们心目中的鬼神,其实不过就是他们无比固执的期待与梦想寄托,是生命中的无尚图腾!他们历尽了人世风霜,尝尽世间炎凉与甘苦,那朦胧虚妄的信仰是他们捧在手心里的一粒种子,无比珍贵!它关乎明日之后,关乎余生后的余生。那是无尽黑暗里生命在轮回中永续的一盏灯。我们有什么资格去妄加评判和嘲讽呢?

按照霍金《时间简史》里的观点,宇宙中时间是一条奔流不息的河,永续向前!假如我们站在宇宙中的某一个点回首,或将看到曾经遥远的过去。站在这一点上的我们,相对于曾经的我们来说,或许正是曾经我们心目中的神吗?谁知道呢?

其实,我大概能明白父亲内心深处的想法,很多年后的今天,我终于就明白,中国人的灵魂说和自然科学里的宇宙观其实是完全相通的。时间并未逝去,它只是流经我们的身体,一路向着身后的远方。我们与时间背道而驰!我们永远不能明白的是,我们遗落了时光?还是时光抛弃了我们?我们失落了过去?还是过去远离了我们?

或许,我们的过去从未消逝,只不过它错过了我们,它漠然看着我们的背影,又悄无声息从相反的方向超越了我们的存在,在无垠空旷中独自前行。我们不知道它将去向何方,我们自己也不明白,我们到底是在走向我们认为的未来?还是追着时间过去的尘埃?

又一个暮色渐起的黄昏,还在后院屋檐下,父亲还坐在那块青石磨盘上抽着烟。暮色里我看不清父亲的表情。

“我想明白了,”透过幽暗,我能感知烟雾正沿父亲的鼻梁上升,穿过他稀疏斑白的发际,象一条幽暗的鱼游进深黑里。“庄子说齐万物一死生,人都会到那一步的,谁能逃得过?人对鬼神的幻想其实是对死生的逃避!

黑暗里我听见父亲自嘲的笑声:“人这种动物乐生而畏死,所有人都想着寿高福厚,说到底他们是害怕去往另一个世界,但谁也说不出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人们对未知充满畏怯和恐惧!他们相互最恶毒的诅咒,是死去!他们彼此间最大的惋惜和怜悯是死去!他们认知的最大报应和惩罚也是死!总之死去可以一了百了!就象那活了八百岁的彭祖,想来着实可笑,为逃避死亡,东躲西藏,最终还是被阎王从生死簿里揪出来!”

父亲突然就豁达而轻松了,他说,我养了一只小鸡,有一只,对,有一只,它是无论如何不肯上笼里去,宁愿冒着风吹雨淋之苦!后来我将它抓起来,它惶恐挣扎,及至放到笼子里,它才发现,笼子里那么安全和温暖呀!《论语》里说,子独不语怪力乱神者,又说“未知生焉知死?”活着的人就想活着的事!庄子鼓盆而歌,他是早就意识到这个谬误了!

我们彼此看不见,但我能感知他的表情,烟掠过他稀疏斑白的发际。不知是父亲手中的烟气,还是村巷人家屋顶的炊烟,带着轻微呛人的味道涌呼吸。

那时,晚炊掠过,暮色正浓!

 

3、很多年前的那个黄昏,骤雨初歇。雨后的阳光象闪耀的金子,从密林倾泻而下。在树林深处,听得见漫山压抑的呼啸,它们潜藏在更远处树林的幽暗里,在山的胸腔里汹涌回荡。山脚下的两个人,他们丝毫没有在意这树林深处的躁动与不安,潮湿的风象混合着碎金光斑,仿佛身边女人绣花的春衫,上面有淡淡花香。

但一切却如此短暂,在那一刻,他们竟感受到时光匆匆变老的模样:暮色如沾染的墨汁,在空气中大片大片散开,黑色沿着头顶的天空漫向四面八方,填满着所有缝隙,半山树梢的阳光象枝头熟透的果实,正在枯萎腐朽。他们来不及逃走,黑暗已匆匆淹没了两人的脚步。

那一天,他和她站在山下那条小河旁的青蒿地里,看着暮色中,山林酝酿了整整一个黄昏的风,呼啸如蛰伏惊醒的魑魅,向着山脚咆哮掩杀过来。模糊的夜色里,他们看得清岸边芦苇林,一次又一次被风低低地摧折向水面,一次又一次倔强挺立,风声萧瑟,荻花漫天。

就在明日,他将去往远方!他们彼此在夜色里沉默,他看得见她衣襟上绣着的那朵带叶的玫瑰,花是红的,叶绿的,那花朵似乎就开在她的身体里。风中飘来浓郁的青蒿味道,那种味道似乎来自脚下,又仿佛来自彼此的身体,那暮色里的他们,是站在青蒿地里的两株青蒿,那带着懵懂青涩味道的!

他们紧扣着手心,从青蒿地的一端走向另一端,风混合着暮色,蒿草上冰凉的水珠子潮湿了他们的衣裳,有时落在他们的脚踝,有时滑进脖子深处,在愈来愈模糊的风里,他们象两尾自在的鱼,漫无目的游过暮色深处的荒野,在他们身后,暮色轻轻掩去了所有痕迹,似乎他们不过只是暮色的一部分,连同他们所有形迹,遗落在暮色苍茫里。

那个暮色深处,他们彼此并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们用感知代替了一切可能:风中凌乱的头发、苍白的心跳、炽热的眸子渐渐失去温度……

有冰凉的雨滴从头顶落下,他们手牵着手穿过暮色里的青蒿地,又匆匆跑过河边树林下的那片草地。身后雨落下很大很杂乱的声音,他们向着村落的方向奔逃,雨追着他们的脚步。

他想说什么,他没有说。她想说什么,她也没有说。他们的故事埋在彼此心里,而他们曾经跳动的心呢?似乎深埋在那暮色苍茫深处了。无数个黄昏,她坐在当年的窗口,向着暮色里的那个方向,仿佛有那一盏小灯,照着他的背影,同样也照亮着她的眸光。

很多年后,那个伴着初月的暮色里,那时炊烟从风中弥漫过来。他和她竟在村巷意外重逢。暮色还同当年,暮色里炊烟犹带呛人的味道,只是当年那暮色深处,那青蒿地里紧扣双手从雨下匆匆跑过的人呢?他们彼此已经陌生了!

因为那个黄昏,暮色匆匆淹没了他们的脚步,匆匆掩去了他们身后所有痕迹,他们不过只是暮色的一部分,连同他们所有形迹,早已遗落在暮色苍茫里。

有谁知道?世间所有生命形式的成熟终敌不过时光的脚步,正如枝头懵懂之果,历尽长路之风雨,终于褪去青涩时,却已光阴去远,他们不过是时光的弃儿!成熟永远落后在时光的风尘里,那带着辛酸苦涩味道的人生,有何甜蜜可言呢?

时光已远去了,生命的脚步早已打烊!徒留下那孤独的果实,它在空荡的枝头独自飘零着苦涩!人生不过如此,我们在黄昏的云水间相遇,转身沉入黑夜里。就象徐志摩写下的: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你所有刻骨的记忆,不妨走进暮色里去,那里有你最真的答案!

 

4、我常想起进山的第一顿饭,那时暮色正起,老村长说,就在我家吃夜饭吧!晚饭就在村长后屋火塘里摆上,油灯明灭,火塘昏冥,风过窗隙,扬起火围子里的炭灰,火塘刹那就通红灼亮。

昏灯塘火,人脸映在斑驳的墙上,老村长半仰着头,父亲半仰着头,村长老伴还有村长那得了瘫痪症的女儿,坐在宽大的木椅上,他们都张贴在四面的墙上,似涂抹的炭粉素描,他们象在倾听彼此对话,又仿佛,这静静的影子,在倾听窗外越来越深的暮色!所有人的目光在暗夜里闪烁如星子。暮色淹没了屋内的人,他们用另一种形式存在于影像里,如此生动!

很多年后的今夜,我在想,他们本是墙上的一抹身影,只不过,有时他们会来到现实,在现实和影像之间,并没有所谓真实的存在!

也就在那个暮色里,沿村路,我看见路边那座山的半腰上,一块褐色巨石,似迷离中探出荫翳的面孔,静默而忧伤,呆呆望着无边暮野。

无数次从山脚下走过,无数次好奇地看那块石头,确切说那应该是一处小崖子,但那分明就是一个面孔!表情冷冷,尤其在夜色里,四野幽暗,人在路上深一脚浅一脚,抬头就看见那处小崖子,它在暮色里散发出灰暗色调,象淹进暮色里的脑袋,倔强伸出水面,又被暮色淹过去,又倔强地从暮色里挣扎出来。

路上走着的寂寞人,夜色里冷冷的石崖,彼此在夜色里看得见,彼此不打扰,不说一句话。两个寂寞的影子,彼此用寂寞和冷清陪伴,它们在夜色里却是不寂寞的,它们似乎毫不相干,却又因彼此而存在。

有天那石崖子被采石人毁掉了,后来荒废,后来被疯长的树林遮没了,没有人注意那处石崖子,他们无数次走过,仿佛那石崖子本就不存在。它或许只在我心里留下了它的影子!每当夜色来临,我走过那处山脚,似乎就会看到那处崖子,迷离中探出荫翳的面孔,面带忧伤!

无数次走在山脚的夜色里,如果寂寞害怕了,就时不时向着曾经崖子的方向望去,似乎那个崖子还在,还带着忧伤,看向暮色里的远方。一个寂寞的人,一个冷冷的石崖子,两个寂寞的影子在夜色里却是不寂寞的,它们也不会感到孤独和害怕。

我相信,它并不是不存在了,它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着,比如,在我心里,比如,我每次回头,仿佛它就还在,还一如当年的忧伤面孔!

我确信,当你熟悉的某件事物,有天突然消逝在你眼前,其实它并未消逝,你可以用心去感知,它只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着:梦里、模糊视线里、墙上灯影里……

又一个黄昏,父亲坐在屋檐下告诉我,人所有的灰心都因为看透!你比如,他淡淡地说,你如果知道树上的李子是苦的,就懒得背着箩筐翻山越岭了!你如果知道这块地要遭遇大旱颗粒无收,你怎么也不会再起早贪黑!你如果知道你费尽心机要打开的这个上锁的箱子里其实空无一物,你只会冷漠的撇开它!人如果明明白白知道在离开后万事皆空,哪里还会有激情和梦想?也就混吃等死了!

父亲的话让我目瞪口呆!我再一次确信,他不是一个深山里砍柴割禾的农民,他是一位隐世的哲学家呀!我竟忽略了这村野里的大智慧。

父亲接着又说,我是想明白了,每个人都知道一定会逃不掉那一步,但那一步什么时候来?又在什么时候发生?没有人知道,谁也不知道,就因为不能确切知道,就当它根本不存在,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

是呀,这种不确定或许每个人心里是清楚的,但却假装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假装快乐着一往无前,怀揣着梦想,似乎要随着日月星辰永恒地走下去。但我相信,所有事物的终极,他们只是从时间的正面走向反面,以别一种形式存在着,就象那夜灯火中墙上斑驳的影像,就象永在我心里的那处忧伤石崖。

父亲为什么要说这番话?在那向晚的暮色里,我想了许久,我明白了,他之前向我提出的问题,其实他自己心里已有答案!

没人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少暮色深掩的门里,有多少人,他们在寂寞时光中苦苦煎熬?当看清现实的本质,那种对生命的灰心该是怎样的沉重?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5、炊烟、暮色,离我很近!离我很远!

当我背向过去,面对前方,身后过往,就剩下记忆了。关于那个黄昏里的暮色,关于那暮色里的炊烟。 我知道,它们并非消逝,它们只是以这样一种形式存在着:那屋顶幽黑深处绽开的花,比如影子,比如风中飘来的青蒿味道,比如一个关于遥远从前的梦,梦中他和她手拉着手跑过那片草地,天空中落着沉重的雨点……

许多时候,我在独自一人的角落会想起很遥远过去的味道,象一个走出很远的过客,重又踅回老路,暮色里循着炊烟的方向。我走进过去的炊烟和暮色,又从过去的暮色炊烟走出来,已经变得无比满足了。

我时常怀念那年暮色和炊烟的味道。暮色是模糊的味道,炊烟是另一种模糊味道。你问我那年炊烟在哪里?那年暮色在哪里?是在我故乡?在我故乡那个小村?我只能说,历尽漂泊的它们并未消逝,只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着:其实就在我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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