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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蝶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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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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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恐相逢是梦中

我在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做过许多梦,后来大半忘却了。摘自鲁迅《呐喊》

——题记

至今感慨的,是那生命中曾如自在飞花的时光,那时光中不曾洇淡的记忆之痕。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这是那位夜风中须发飘扬,仗剑策马的老者,仰天长歌吗?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这是那位古拙书屋里的老先生黄昏独自向隅的伤痛吗?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这是明月松冈上的断肠人吧!

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这个做着悠闲美梦的人,此刻又在哪里的异乡呢?

曾经的我也做过许多梦,同样大半忘却了。所不曾忘记的,应是那梦中千年雪里的一粒砂石吧!

 

之一:念念犹咨嗟

四野里虫声四起,这是秋天的夜里。

挖过一天猪草,吃了一大碗玉米糊的男孩,从草屋那间透风的堂屋里蓬头垢面往后面的房间里走去,眼角含着泪水。

二个小时前,提着猪草的男孩路过邻家。

邻家来客,家里很热闹。邻家大孩子手里抓着一把花花绿绿的糖块炫耀。

男孩看着,禁不住眼里喷火。但那是人家的,男孩心里忍住了。

邻家孩子挑衅着男孩,你有吗?你家有客吗?有糖吗?我家有客来,天天有糖吃,让你看得眼红!

男孩不理会,提着猪草匆匆要穿过禾场。

邻家孩子手里挥舞着花花绿绿的糖冲到前面,堵住男孩去路,男孩左冲右突,邻家孩子得意的横拦竖阻,手里的糖高高扬起炫耀着。

男孩胸中渐渐窜起怒火,向那只居高临下的手挥去……

糖块四下散落,飞了一地。

两人扭打在一起。

邻家大人来了。

男孩的父亲也赶来了。

男孩被罚跪在自家大门台阶下。

这是二个小时前的事了。

又困又乏的男孩在那张铺着稻草的床上,疲惫沉入梦乡。

门突然被推开,母亲走进了进来,男孩正怪异,母亲笑着说,今天是你的生日!

男孩心情很激动。

母亲在床边坐下来,那双握着的手在男孩面前打开。

男孩的眼睛放光。那么多糖呀,金色的,银色的,红色的,花花绿绿的糖纸上,印着兔子、绵羊和小鸡……

母亲剥开一块糖塞进男孩的嘴里,甜味沁进心窝里。

母亲又剥开一块糖……

终于母亲起身准备离开。

我还要吃!男孩对着母亲兴奋的大叫着。

母亲背过身去,不再理会,一直向外走,一直走到没有影子。

突然,男孩在枕上转过身子,醒了,原来是一个梦,夜深如墨,男孩听见茅屋顶上掠过的风声……

很冷!

 

之二:昨夜梦魂中

更深人静,远野幽阒,一切都沉睡。

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村巷。

月光下淡淡的影子,在轻声的脚步里,沿着模糊不清的路面,跟着着那个寂寞的人向前走着。

沉睡的村庄,月如流水,从远处的山峦向着山脚流淌,在村庄的角落,那四野虫声便成月河的流淌音符。

树林沾惹上了月色,山路也落满月色,山路上的行人,此刻满身濡湿着月华,仿佛就在那条月色的河流里涉过,溅起满脸满身的月光。

这样的夜里,应该是在哪里出现过呢?那走着的人努力回想着从前,在思绪的渊薮打捞着记忆的残片,但是,实在想不清晰了。

隐约记得是若干年前的某个夜里,同样的月光,同样濡湿了村巷和山坳子的情景,母亲在前面走着,男孩磕磕绊绊跟在后面,那时北山里还有夜莺凄厉的尖声传来。男孩突然听得心里有些发毛,他不知道,如果这世上真的有鬼,这就是鬼那种东西碜人的叫声。母亲将男孩轻轻揽向身边,垂下头小声说,别怕,这就是你平时山上看见的尖嘴雀!它都是夜晚叫。

哦,想起来了,就是那年的那个夏夜,很大的月光,很静谧的路上。

可是……,那个走着的人影突然想起了什么,母亲已经不在了呀!心底蓦地涌起惆怅和伤痛。

轻轻的,寂寞的走着。

前面是村头的老屋了,老屋在月光下的影子伸出很长,那扇被虫蛀得千疮百孔的大门敞开着。

男人很奇怪,这么深的夜里,门为什么开着呢?没有多想,就要走过那扇门,突然,男人停下脚步。

大门内,靠天井边,那张小方桌边坐着的不就是母亲吗?

那一刻,门外的男人搔首踟蹰,母亲原来没有离开呀!是的,母亲还在,还好好的活着!是自己弄错了吗?哦,一定的!

方桌边的母亲还穿着那件洗得淡白的衬衣,这件如此熟悉的衬衣,是母亲干活时常穿的那件,上面还有母亲亲手打的补丁。

方桌上放着那把土茶壶,还有那只有一道裂痕的青瓷盘。土茶壶里一定泡着母亲从山上采的山茶吧!

母亲脸上带着笑,身上带着从天井口洒下的月光,发丝上漾着夜风……

男人想叫,但叫不出声;挥着手,但母亲似乎并没有看见;想跑过去,腿却无法迈步;想流泪,但眼泪在这样的夜里,竟苍白无力……

灵魂似乎被禁锢,身体戴着枷锁,苦苦挣扎,苦苦向着大门的方向……

惊醒!窗外,漆黑的深夜。

枕上的男人,眼睛湿了一片。

 

之三:黄昏邂逅

天色很暗,好象要下雨了。

男人坐在那片草地上,看着远处幽暗的树林。

不知什么时候,她就来了,悄悄的安静的坐在身边。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想起来了,他已经远离她所在的那座城市来到另一座遥远的城市了。而他和她也早已各奔西东。

他们是怎么走在一起的?他从哪里来?她又从哪里来?这又是哪里?

一刹那的念头在男人思绪里闪现便消逝。

此刻的二个人在静静的暮色天底,而那曾离别的伤痛,正在风中沙弥着痕迹。两人心里所有的,是久别重逢的心颤。

树林边的草地上,三三二二的的游人,这里象是哪里的公园呢?江边的?还是山庄里的?

距那一次分别已经好几年了吧?男人想。昏暗的天底,他看不清女人此时的表情。

女人垂着头,在想什么。

男人鼻息里就有女人衣服上那种幽幽的阳光的香味。那些年,女人隔三差五就会过来帮男人洗衣服被子,收拾房间,这种味道男人实在熟悉不过。

我们走吧!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突然小声说。

男人猛然醒悟,是呀,两人本来只是邂逅,不期而遇,相遇后又该分别。

又是离别!

男人心里的惆怅风起浪涌,此一别,又将何年?

离别只是无奈的选择,是心中对情感的犹疑。果真相守,世上又怎会有离别?所有离别,其实是无从把握。

男人禁不住叹息。

天空中开始落下雨点,雨水落进男人的脖颈窝,冰凉。

雨开始变得密集,女人紧贴着男人,男人下意识的将女人搂进怀中,用身体替女人遮挡着雨水。

两人相拥着向着远处的树林奔跑。

跑过那片草地,跑过四散的人群,跑过头顶乌云,一直向前……

跑着,跑着,女人不见了,男人一个人还在独自奔跑。

雨更大了……

子夜,梦中醒来的男人,带着隐约的心痛,呆呆的坐起身,想着什么,是的,这么多年了,她在哪里?还好吗?

 

之四:远处的佛光

天地竟如此空阔。

旷野里竟似乎没有一棵树,一望无垠,目光没有尽头,看不到天际,他和她突然就走在旷野里。

无声无息,寂静的天底甚至没有一丝风。

他们是什么时候走到一起的?是的,那一别后,又一次意外重逢,终于点燃的火苗,蓬勃燃烧,一发不可收,最后两人终于走到了一起。

然而,男人心里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缺憾,那种感觉象野草,在心底分蘖滋长,终于荒芜!

四无人声,万赖死寂的气氛让两人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压抑。

所以,他们无声的向前走着。

这是要去哪里?

是的,他和她要去一个叫尽头的地方。

那个地方在哪里?

他不知道,她也不知道,或许,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知道。

两个人影走过,身后留下串串脚印。

尽头或许就在眼前,尽头或者无限遥远。

在通往尽头的方向,他依稀看到从无可预知的天际闪耀的光,没有色彩变化,却仿佛集合了世上所有绚丽,带着柔和,却让人内心充满震撼,这是传说中的佛光吧!金山晃然,魔光佛光,自观他观,邪正混杂。

但在他心里,这应是佛性的光芒!这光照似乎正指引着他们的脚步,向着那个未知方向一路走去。

两个人影走过,身后留下串串脚印。

他不知道,他们将走向何方,而何处又是归途?

佛曰: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他不去想。他也终于明白,他和她,最终会走到尽头,即便人神俱灭,即便天地崩裂,这个尽头不在他们的视线里,而在他和她的刹那念头里。他们走去的地方,正在彼此的心里,如果走不到,如果走到的那另外的尽头,从此便流落到两个不同的世界里了。

梦醒来,男人的眼前还闪现着那片无垠旷野,还闪现着那无尽远处升腾的光芒。

那个夜里,男人才明白,他和她,其实早已成陌路。

那个梦,那远处的佛光,或者只是迟来的昭示吗?

 

之五:铁马冰河入梦来

我带着他们沿着山脊向前穿行。

在明天正午之前必须抵达三号无名高地。

这条山脊穿行在火力双方正切线上,不是火力盲区,确切的说是死亡地带。

大半天的丛林穿插,小分队已人困马乏精疲力竭。

在山脊上一棵刺青树下,我悄悄下令暂时停止前进,小分队原地休息。

队员们横七竖八围坐在树下。我眼神复杂的看着他们。

小石走近我,排长,要不,我去担任警戒哨吧。

又是小石,这一夜半天时间,小石已经主动担任过一次警戒哨了,而且山脊隐蔽休息,一名警戒哨是不行的,还差一名。

我摇摇头。日常战备,小石总是率先请缨,就在前几天,小石还主动担任军械库夜半值勤任务,一夜未合眼!这样的担子不能继续压在小石一个人身上了。

我下令由尖刀班两名队员分别担任两侧警戒。

安排好警戒哨,我松了一口气。

小石递过饼干和水,我摇摇头。明天正午之前必须到达指定位置,照眼下队员体能状况和穿插速度来看,危险!

小石默默的在一边喝水吃饼干,眼睛看着我,小声说,放心!排长,保证在指定时间内穿插到位。

看着小石自信的眼神,我心里突然就松了一口气。小石我信得过,前次分队自由竞射,最后关头,小石的十连点射将比分拉升,虽未拔得头筹,但不至于让我背上末名成为笑柄。

匆忙吃过一点东西,在一方大石上坐下,小石已经将地图、指北针递了过来。

不敢稍有疏忽和松懈,我打开地图,确定好方位,一个人趴在上面用云规和三梭尺标示。

小石一会递水,一会递饼干。

从地图上看,最短距离还隔着几架山,山中间还有一条河流,这条河流的水文特征事先一点也不了解,更担心的是,如果在那条河边意外接敌,后果不堪设想。

我心情一下就又沉重起来。

小石悄声问,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有吐出一个字。这个时候,任何负面情绪都将影响整个穿插小分队的斗志,队是我带的,将小队在指定时间穿插到指定位置是此次任务的终结。

看来剩下的时间得强行军,而且今夜必须快速渡河,将一切可能的意外在黎明到来前全部排除。

可是怎么过那条河?事先没有做过预想。

我心烦意乱,没想到第一次带队执行穿插就碰到这种让我手足无措的事。

小石显然已经看出了什么,悄悄走到我身边。我看看四周无人,还是没忍住将心里顾虑说出来了。

小石听完,突然说,如果有船呢?

废话!如果有船,我还用这么急吗?这最直接的穿插线路全在山脊上,少有人迹,更不要指望中途有村庄什么的了。

小石突然笑了,你忘了我来部队之前做什么的?

我愣了一下,小石入伍前是木匠。木匠?我猛地醒过神,抽出军刺,这小子一语惊醒梦中人,木排!

夜半时分,小队抵达河边,透过森林的斑驳夜色,隐约看得见水流湍急,耳际里隐隐有轰鸣声。果然如我所料,这条河水急流深,半夜武装泅渡,危险性很大!

幸好在天黑前,我已下令小石组织扎制了两副简易木排,坚固实用。

全队过河,弃排快速行进。

从山脊下来,眼前一望无际的麦田,夜色朦胧,看得见半黄的麦子。

小石走在我身边,悄悄从我肩头接过那支自动步枪,我没有说话,感激的看着小石,手按在腰间的那支备用手枪套上。

此时,就算前面真的战火纷飞,如果有小石在,我突然就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走过一处土包,我问小石,你怕不怕?

小石摇摇头,很小的时候就一个人走夜路,因为要上山干活,终常早出晚归,过坟地那是经常的事,习以为常了。甚至有时累了,倒在坟头能睡一觉。

小分队有序的穿越麦地,月光下,队员们打开的枪刺闪着星芒。

小队向前走着,走着,渐渐就剩下影子了,消失了,小石消失了,那个当年我的消失了。

若干年后的某个夜晚,突然从梦中醒来,突然就做了这真实的一个梦,突然想起,那个叫小石的战友,原来一别竟有近二十年了。

 

尾缀:梦里不知身是客

有一天,我从村东走过,村东的山坡地里,是村里一辈又一辈逝去的灵魂。

就在这片泥土里,埋葬了多少曾经的梦想呢?

黑二哥、谢郎中、刘军医、左队长……还有,还有他,她,他们……,他们的梦想从世间一直延伸到了这片泥土里,我不知道,这片泥土里的梦想,是不是成了一粒种子,还在发芽,生根,长大?有一天,是的,有一天,还会破土而出,长出鲜艳的叶子,开出花,结出果。

也许,这被带进泥土中的梦想,在那片不见天日的暗黑里,只是一粒种子,正在没落腐朽,最后消失。不,没有消失,梦想只是把自己和土壤融为一体,埋藏在泥土深处,有一天,风来了,雨来了,闪电来了,阳光来了,突然,那无垠的泥土上,满地生发的新绿,在天底拔节,向着自由的空间延伸着那若干年前梦的高度。

在那萋萋原野,一处花,就是一处梦想。

在那苍茫天底,一片叶,就是一抹惆怅背影。

在那无边荒芜,一缕风,就是一声轻轻叹息。

……

人生其实只是一个梦吗?我们都在梦里,梦是一片巨大洪荒,是一片无垠之水,在那烟波浩淼里,我们每一个人不就是梦里的鱼吗?在那片无边无际的洪流里徜徉,寻觅着生命的远方,一直向前游走,穿过这片海,寻找彼岸,当彼岸近在眼前,身后已是一望无际的遥远了。

是的,梦的终点就在脚下,轻轻踩着脚步下的沙砾,轻轻走上生命彼岸,有时回回头,有时向前走,可有什么遗憾和惆怅?可有一些幽怨和伤愁?

一切,都成身后汪洋,沧海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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