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蝶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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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聊
深冬，冷风檐下，孙二的烧饼炉。
一堆人。
要热的，一个！
我要两个，夹菜，要热的！
一个夹鸡蛋、一个夹腊味的！
我要……
刘老叟手里捏着菜夹膜：“真冷，这象要下雪了？”
孙二：“冷是冷，但下雪……应该不会，早晨天越冷，就该越是天晴！”
刘老叟不屑：“你不信？我昨晚才问我侄女呢，她说指定要下！”
“你侄女？”
“我侄女大学同学人家现是中央气象台的！你说，还能有错？”
孙二哑口良久，呐呐到：“真要下啊！”
远远的王老五飞快跑过来，嘴里还在乍乎：“热的热的，一个，不要夹菜，夹个荷包蛋！”
孙二拎起钳子将案上的烧饼放进炉里预备回炉：“您老这是什么事，风急火燎的？”
“哎呀，起来迟了，这鬼冷天！怕是快赶不上了！”
“去哪里？这么急？”
王老五接过孙二递过来的滚烫烧饼：“去参加一个大型活动！”
“那您是特邀嘉宾还是……”
王老五摆摆手：“但是有政府部门通知的，这必须去！”
麻将王老五从前是有名的赌棍，居然有政府部门的邀请，这很出乎人们的意料，大家纷纷用惊奇的目光看着老五。
“哦哦！”一个戴近视眼镜的中年人，搓着手，“我是听说过，前天……不，就昨天，市委刘书记和我们几个聊天，好象说过是有这么一个大型活动！”
“刘书记？”有人觉得不靠谱，中年人就是附近菜场守菜档的，平时孙二王老五多有光顾菜摊，怎么天上一下地上一下，这又和市委书记扯上关系了？
中年人看着四面质疑的眼神，很傲然：“我姑婆女婿的二伯，就是市委秘书长，副的！”
“唉！”就有一个长长的叹音插进来，看时，是孙二档口边卖烤红薯的姚木头，平时不说话，此时姚木头很不开心的样子：“骑个自行车，他们说我没证，要没收！哼……”
孙二：“没收了？没罚款就算啦！”
姚木头：“小事，我懒得找人了！”
看着姚木头模样，有人好笑：“找人？找谁？”
姚木头偏着脑袋：“我大姨夫是南安市中级法院的院长！”
南安市？这里是东江市，八杆子打不到，可是……中法院长……，人们渐渐表情严肃。
孙二不紧不慢的掏出一个烧饼，满手乌黑，昂起头：“要说我那个侄女婿，总让我去美国，说那边就扫地都这个数！”
说着，竖起几根手指：“美元！”
冷风里响起一片咝咝声，人们嘴里泛起某种味道。
二、老实人
孙四喜端着碗独坐在食堂前的大树下，默默的咀嚼，满脸愁苦的样子。
那只小黄狗从远处跑来，蹲在孙四喜面前，眼巴巴盯着老孙那张艰难蠕动的嘴，期待分一杯羹。狗嘴里流淌着哈喇子。
孙四喜看一眼狗，又看一眼狗，从碗里拔出肥肉，狗欢天喜地扑向食物，一口吞下，转过头又蹲在孙四喜面前，翘首以待。
“滚！”孙四喜终于不耐烦。
狗听不懂人话，不屈不挠屹立不动，侧歪着脑袋，看孙四喜的碗，狗眼喷火。
端着饭碗的同事看到呆蠢的狗和孙四喜较着劲，无聊的围过来。
看着不停摇尾巴的黄狗，人们莫名多了兴趣。
“这只狗，”一同事往嘴里扒拉着饭粒，“迟早……你们信不信，迟早被人偷去炖火锅！”
有人就同意这说法，现在偷狗的人实在多。眼下秋杪，转眼入冬，狗肉贵得离谱，纵如此，那些火锅店里吃狗肉的人照样络绎不绝，说狗肉诱人，倒不如说这世道有钱人变多了。
“是的是的！”肥胖的狗主人戴着黑绒帽，身上套着油晃晃的罩衣，手里捧着饭缸子，挺着臃肿的大肚皮，边往嘴里塞米饭，边随声附和，“我这只狗喂了三四年，现在最少值这个！”狗主人腾出手，得意的竖起几根指头，又转身进厨房去了。
大家望着狗主人的背影。
“这只狗，平时吃了我们那么多肉，如果不把它吃了，哪对得起我们平时辛勤喂养？”
“不如我们杀了炖火锅……这只狗，好大一锅哪！”
“谁杀？”
“怎么杀？”
闷头往嘴里扒饭粒的四喜突然放下饭缸：“拿根绳栓着狗脖子，吊挂在树上，往狗鼻子里猛灌水，就死了！”
黄毛狗竖着耳朵，耐心听着，根本不懂人们的险恶用心。看着狗的呆象，大家禁不住狂笑。
远处的树影下一点艳红，突然那点艳红就飘飞起来。
一个穿红裙的女人！
男人们的眼睛被吸引过去。
有人笑着提醒：“哎哎，你们不要再盯着四喜的女人看了好吧？”
红裙女人就是四喜的女人。
四喜和女人都是二婚，虽说是二婚，但女人却年轻艳丽，比起四喜的粗手大脚满脸愁苦样子，看起来实在相去云泥！极尽想象，也实在想不来两人是怎么凑合到一起的。但后来风声四起的传言，却似乎让这疑问有了答案。
四喜女人在家说一不二，在女人面前，四喜彻头彻尾逆来顺受，根本不敢忤逆女人的任何意思。据传女人年轻风流时就混迹男人堆，私生活混乱不堪。嫁给四喜后，仍和一些生意老板还有街道小官员有不三不四的瓜葛，毫不收敛。四喜质问过几次，女人又哭又闹撒泼上吊，又闹上法院要离婚，四喜从此敢怒不敢言。
人们看着越来越醒目的艳乍妖冶，女人的形象从朦胧里浮现着清晰。
“砰”一声，众人吓一跳，转过头。
四喜将饭缸重重顿在板凳上，太阳穴青筋暴跳，不知道四喜发什么癫。
“或者不用水灌，直接拿刀捅死！”四喜看着地上的小黄狗，狠狠的说。
四喜的话让人有点毛骨悚然。
“四喜你好狠！可是……怎么在你女人面前那么低声下气象孙子哟！”
四喜嘴张得大大，眼角通红，似乎要滴血。
那抹妖艳的红走近了。
男人们心就突的跳着，四喜女人果然风情万种，只是这风情背后却隐隐有种水性扬花的风尘味道！这种女人正是时下说的只适合做朋友玩玩，根本不适合做老婆的那种，可怜的四喜！
男人们起着哄。
“你终于来了，你家四喜要和食堂的秀秀私奔呢！”
台阶打扫卫生的秀秀手里抓起一只玉米芯扔过来！
男人哄笑得更厉害了。
秀秀是一个年轻女人，象一枚成熟得恰到好处的黄桃，很诱人！
四喜不敢迎向女人的眼睛，蚊子般低声辩解：“我没有……”
男人们不依：“你没有？怎么那天晚饭后见你和秀秀一起走进桃园？鬼鬼祟祟！”
四喜老脸涨红。
没人注意那边正打扫卫生的秀秀脸莫名一阵红。一片树叶落在发梢，女人趁摘掉树叶，悄悄别过脸去。
四喜女人嘴里“嗤”的一声，好看的柳叶眉往上挑了一下，眼角扫一眼四喜：“就算有也无所谓！真有女人看上他……那说明我当初眼睛还没全瞎！”
捧着饭缸子的四喜眼睛喷火，但不敢抬头，脸上也似乎要滴下血来！
有人悄悄说：“四喜，听说你女人经常不让你上床吧！”
“你家的沙发应该换一个更好的，那样睡着不硌腰！”
周围于是传来低低的调笑。
这不是玩笑！四喜女人经常不让四喜上床，是已经不算私密的私密话了。
远处的竹林传来沙沙声，起风了。
四喜捧着饭缸子走开，不知何时，那抹艳乍鲜红也消失了。
有一天，还是在树下，还是吃饭的时候。
人们捧着碗蹲着坐着站着扎堆，东南西北海阔天空闲聊。
男人们边吃边往地上扔饭菜，逗弄着那只可怜巴巴的黄毛狗。
有人四面望望，突然想起什么。
“好几天了，怎么不见四喜的人呢？”
“是呀，四喜的人呢？”
“四喜呢？你们谁知道？”
没有了四喜，人们突然觉得饭也吃得索然无味。
大家这么想着，突然就有一个男人，头上的帽子象一只皱缩的脏兮兮的舌头，脖子围着一条同样脏兮兮的围巾，骑着电动三轮车过来。
男人将车停在不远的树下。
“我家秀秀呢？”男人四处问着吃饭的人。
大家愣了一忽儿，明白秀秀是这男人的老婆。这才想起，这几天，好象也没见秀秀的影子。
“前两天，她只说要和闺蜜去九龙河旅游，过两天就回的，可是到今天都没见人影！”男人伸出脏污的袖口擦拭着鼻涕。
男人们心里想不明白，秀秀怎么就和眼前这个男人搭配成双了？这个世上的事真奇怪！
“我家四喜前两天也说去什么河的，也没回来！”
众人回头，眼前一亮，四喜的女人穿着水红短袖配方格裙，万种风情的样子。
“你说什么？……你男人也出去了，也是前两天？”三轮车男人弯着手指计算着时间。
“秀秀……你老婆……四喜都是前两天……”四喜女人皱着眉，掏出手机拔通着号码。
电话似乎通了，四喜女人满脸盛气凌人的样子：“你在哪里？什么？九龙河？”
人群里不知哪个多事的突然开了句玩笑：“不会四喜真和秀秀一起……”后面的话突然就咽下去了。
骑三轮车的男人似乎明白什么了。
一堆人也都似乎明白什么了。
四喜女人也似乎明白什么了。
三轮车男人恨恨的发动车，满脸铁青，呼地卷起一阵烟尘去了。
四喜女人看看众人，脸一阵红一阵白，也向远处走，走着走着，突然歇斯底里：“四喜！你个王八蛋！装猪吃象，敢欺到老娘头上……你等着！”
三、开业
王小二父母年事已高，自己一年前谈了女友，二人有结婚的打算。
仿佛一夜间，王小二突然意识到自己肩上担子重了，摸摸口袋，干瘪！
女人倒算贤惠，王小二做什么都全力支持。
两人合计一番，打工不是长久之计，寄人篱下且朝不保夕，算来算去，觉得还是自己做点什么，兴许运气好，能赚几个银子。
做什么呢？加盟店！利微却本小，而且经营、推广模式统一，省了许多心。
小镇沿江，水产丰富，王小二就决定在小镇开一家片片鱼自助火锅店。
租好店面，装修完毕，餐饮设施全部就位，随时准备开业。
王小二对自已店面这条街几乎所有酒店餐厅近期推出的活动，进行了搜集整理，发现方案雷同无甚新意，且力度小，某些活动与其有倒不如没有。无非就是多浪费几页广告单，无非就多弄脏几次街道罢了。
为快速打开火锅店名声，聚集人气，王小二和女友策划一番，决定加大推广力度，向小镇食客推出免费进餐一周的活动。
以王小二的预测，自家店面小，即便推出免费餐活动，应该也不至于来太多人，何况这条街上，酒店餐饮鳞次栉比一家挨着一家，高中低档西餐中餐土菜海鲜应有尽有，其中不乏老字号分店，这些店也时不时推出系列主题活动，比如打折、吃饭送啤酒、就餐积分等，翻来覆去不过就是些常见花样。
王小二拟定开业活动内容：自开业之日起七天内，所有到店食客餐费全免；火锅免费加料；啤酒随意畅饮。
片片鱼自助火锅店连推七天免费就餐，在小镇上力度空前！
海报一经张贴散发，立即吸引大量食客前来抢座排队。就连小镇周边的村民也闻风而动，慕名前来！
看着如潮的客流，虽然都是冲着免费来的，但王小二心里还是禁不住一阵窃喜！这如潮的食客里，即便只网获哪怕一成客户成为常客，小店今后也可勉力敷衍下去了，如果比一成再多出一点，那就是赚头，如果再多一点……
王小二禁不住一阵兴奋！
七天里，日日爆满，店里挤不下，就到店前搭棚子，棚子挤不下，边上还排着长长的队。
王小二累且窃喜着！
“再来一盘鱼片！”
“老板，加一箱啤酒！”
叫唤声此起彼伏。
王小二和女友累得头昏眼花。
食客们放开肚子吃着免费片片鱼，一箱一箱免费啤酒豪饮着。
免费的鱼桌上地上扔得到处。免费的啤酒将食客们喝得满面红光，喝醉的人当众呕吐，丑态百出……
现场一片狼藉。
王小二心疼着，却又满怀期待。
转眼七天免费酬宾期过去了。
片片鱼火锅店那如潮汹涌的食客，竟象群魔乱舞一阵后，化作一阵阴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天，二天……
一月，两月……
火锅店门可罗雀。
三个月后，王小二片片鱼火锅店，关张大吉，无声倒闭。
火锅店让王小二赔本连吆喝也没赚到。
王小二很不甘心，现在的人到底怎么了？难道全是整日整宿去商场排队，等打折或免费商品的老叟老妪心态吗？
垂头丧气几个月。不甘心的王小二决定东山再起。
正好有“绿森”品牌啤酒本镇招代理，王小二顺利拿下代理权。
店面装修，品牌助推，这些大方向有供应商统一把控。但啤酒在小镇竞争却异常激烈，本地产、老字号、杂牌子、私人酒庄，你争我夺；低价促销、买一赠一、金钻客户，翻空出奇；甚至有本地啤酒和外地啤酒因领地争夺，从促销竞争到双方业务人员大打出手……
王小二深知这趟水的深度，谨慎了许多。
一切准备就绪，如何启动店面营市？
几个人坐下来探讨了若干方案，一一否决。想到末，最终还是决定，开业免费酬宾，啤酒任意畅饮。
一提免费酬宾，王小二心里跟吞下绿头苍蝇般难受，片片鱼火锅店开业教训犹在眼前。
但眼下，别无他法，似乎只有这一途了。
硬着头皮，拟定开业大酬宾方案：绿森啤酒强势入驻，激爽一夏，火爆酬宾，进店任意畅饮七天。
拟好海报内容，王小二又后悔了，将任意畅饮改为免费领取两瓶，将七天改为三天。每天两瓶，三天不过六瓶。就算再蹈片片鱼覆辙，损失也不大。
海报张贴出去，宣传单也扫了一次街。
开业当日，绿森啤酒屋前人头攒动，气势汹涌，这场景让王小二又想起片片鱼，心里直发悚！
人群两极化，老头老太，小男孩小女孩。中间的壮年却不多见。这是什么鬼？
老头老太太王小二倒不用猜测，哪都有这个群体的身影！可是小孩子……
一问才知道，大人不愿意来，都委托孩子来了。
绿森啤酒屋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王小二硬着头皮兑现宣传诺言，从早上一直到店子要打烊，来的人还在络绎不绝，急得王小二直跳脚。
甚至就关了门，有人就强行敲开门索要！
王小二有种不好的预感！
免力支撑了两天，王小二决定第三天停止免费酬宾活动。慌慌张张临时写了张告示贴出去。
可是来不及了。
天还没亮，店前就闹哄哄。
睡眼惺忪的王小二打着呵欠往门缝子一瞅，心凉了半截！
店子外被围得铁桶般，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王小二吓得大气不敢出。
好一会，才壮起胆，拿起柜台上的扩音器，不敢开门，只在屋里对着门缝喊话：“各位老少爷们，本店开业酬宾已提前一天结束！请大家看门外告示！”
不喊还好，这一喊，全乱了！
老头老太不禁勃然大怒。
“提前一天结束？啊？你宣传单上写的明明白白，三天！三天！”
“这不耍人吗？我们半夜起就来排队，拿我们当猴耍！”
“太任性了，不行，今天非得讨个说法！”
几个老头试图挤开门，门纹丝不动，一群老头上来帮忙，玻璃门哐当乱响。
生怕门被挤爆，王小二只好打开门，人往门正中一站，意思就很明显，不让进！
“老少爷们，通知迟了，大家见谅，开业酬宾提前结束，对不住了！”王小二极力装作诚恳的样子，满脸歉意，四面拱手作揖。
“你自己也承认通知迟了？”
“是呀，反正拿我们不当人，排了半宿队，你来试试！”
“讲什么理，反正我们不知道，按他宣传说的拿就行！”
几个老头奋力挤开王小二，理直气壮自己去柜台里拿着啤酒。门外一大堆人见状，哄的一声，大人小孩，蜂拥而上，一群人冲进屋内，各取所需。
门外的王小二急得掏出手机要报警，最后叹了一口气，垂下手，呆呆看着扬长而去的这群人。
看着一地狼烟，王小二心里怀着最后的幻想，说不定这里面会有回头客……
开业活动结束。
绿森啤酒屋从此门庭冷落。再无人问津。
三个月后，绿森啤酒屋关张歇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