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
冬日的江南,阴雨霏霏,太阳似乎冬眠了,许久不见身影。闲暇时间,抓几片苦瓜干,扔进盛满沸水的茶杯,水汽渐渐弥散,干瘪的苦瓜片在上下翻腾中缓缓舒展,杯中的水渐渐染了翠色,一丝苦涩的清香在空气中氤氲,细细嗅来,便有了淡淡阳光的味道。这是一杯母亲的苦瓜茶。
母亲得知我血糖高了些,便千方百计打听民间偏方。她采来霜后的桑叶,摘来新鲜的玉米须,晒干后一袋袋给我邮来,嘱我煮水喝。后来,她从一位老中医那里得知,喝苦瓜茶可以降血糖,就像得到了仙人传授的锦囊妙计,年年都要为我制作一大口袋苦瓜茶。我本不爱吃苦瓜,那苦味让我胃里发紧,但架不住母亲一再的叮嘱,便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尝试喝起了苦瓜茶。
母亲是个勤快人,家门口几分地的菜园被她拾掇的整齐清爽,四时蔬果样样不缺。尤其到了夏季,火红的朝天椒,紫嘟嘟的线茄子,绿油油的毛白菜,翠绿色瓜叶下安卧着黄色的倭瓜,菜园子仿佛打翻了颜料瓶,一时间五彩缤纷,像穿着艳丽的新嫁娘子,牵住路人火热的眼。
母亲选几处靠近竹篱笆的湿地,用手抠个坑,随手把陈年的苦瓜籽丢进去,轻轻把虚土掩上,便不再管它。一场暴雨不期而至,菜园里的瓜果蔬菜个个喝饱了雨水,愈发显得娇嫩可人。苦瓜籽也不甘示弱,破土而出,见天疯长。不几天,生出一圈圈儿纤细的触角,紧紧缠住竹篱笆光滑的身杆儿,噌噌往上爬。仿佛一夜之间,一根藤变成了两根,三根,密密匝匝,竹篱笆被苦瓜藤交织缠绕,筑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绿墙。嫩黄的苦瓜花儿争先恐后,竞相绽放,一朵花变成了两朵,三朵,无数朵,熙熙攘攘,招来无数小精灵,忘情地吮吸着花蜜的甘甜。当太阳稍显疲惫的时候,苦瓜坐果了。新生的苦瓜像乳儿,细细的,瘦瘦的,祛生生的,躲在细密的瓜叶后。经风见日,果实魔法般膨胀,一条条纺锤样翡翠玉石,挂在架上荡秋千。母亲闲时摘去,或伴土辣椒爆炒,或焯水后凉拌,或晒成苦瓜茶。
说是苦瓜茶,其实就是苦瓜干。母亲不知道正宗的苦瓜茶是啥样,有什么工序,要怎么炮制。她只知道苦瓜茶,主角儿肯定少不了苦瓜,于是她种苦瓜,摘苦瓜,切苦瓜,晒苦瓜。把苦瓜从一条条变成一片片,把翠绿色晒成了杏黄色,把鲜苦瓜变成苦瓜干。这期间,母亲清早把带着露水的苦瓜摘回来,抢在太阳出山前,切成薄片,摊在簸箕里,架在木梯上,细心用纱布罩住,早晒晚收。苦瓜饱吸日月精华,饱蘸母亲的汗水,一萝筐鲜苦瓜才晒出一大捧苦瓜干。母亲细心地收进早已洗净的塑料袋,扎起来,挂在楼顶通风的地方,放假回家的时候交给我。
刚开始喝苦瓜茶的时候,是报着恨病吃药心态的,心里安慰自己“良药苦口利于病”,就当吃药好了。喝得时候,也不敢慢慢吞咽,而是大口大口的猛灌,等尝到了苦味儿,苦瓜茶早就下了肚。慢慢的,再喝的时候,尝试着让苦瓜茶在嘴里停留的时间更久点儿,竟尝到了些许甘甜的味儿,我疑心自己的味蕾出了问题。后来,喝多了,苦味竟然无端消失了,丝丝清香甘饴的味道久久回荡在唇齿之间。我已经离不开这种味道了,于是,戒掉了铁观音、大红袍,戒掉了云雾、银针,专喝起了苦瓜茶。大半年后,再去医院查血糖,医生说恢复到了标准值,这对久坐不动的我来说,实属不易了。
看着眼前这杯冒着热气的苦瓜茶,我仿佛看到母亲切苦瓜染绿的双手,晒苦瓜额头的汗珠,收苦瓜眯缝的双眼,愈发感觉这杯“苦”茶饱含了母亲浓浓的怜子情怀,真道是“万爱千恩百苦,疼我孰知父母?”举起杯来,细细品匝,让茶香碰撞唇齿,慢慢体味“苦尽甘来”的道理,不也给枯燥的冬日平添了一丝乐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