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母亲过生日

苏红鸣

在荆山农家风俗里，人一辈子只庆祝几个特殊的生日，比如36岁，48岁，再比如60岁，俗称过节把儿生。山里的人们相信，节把儿生日要好好办几桌酒席，邀请亲朋好友庆祝一下，用喜庆的气氛赶走寿星身上的心憾，于是就有了冲喜的习俗。随着时代的进步，几千年的习俗也正悄然发生变化，少了一些封建迷信成份，少了大操大办的铺张浪费，却多了一份家人团圆的机会和彼此温暖的亲情。母亲今年花甲之寿，我应该回去庆祝母亲生日。

母亲一生从来没有办过生日酒席，即使36岁，48岁这种农村里必定要庆祝的节把儿生，也从没有铺张过。在缺吃少穿的年代里她下田种地，生儿育女，没有精力也无暇顾及这些事。等到日子稍好过点，她又以种种借口拒绝子女为她操办生日破费。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从来没有举办过生日宴席，她默默地，仿佛忘掉了生于何时……母亲常说，儿女们过得好，比啥都强。我知道母亲是心疼钱，心疼儿女生活不易，不愿加重家里的负担。这一次母亲依旧不同意大操大办，一再拒绝了我们为她办生日酒席的提议，只是勉强同意我们回家陪她过一次生日……

请了假，带着五岁的儿子踏上了回家的旅途。从工作地回老家，要乘坐七八个小时的动车，然后换乘客运班车，近十来个小时才能到家。我有些担心刚满五岁的儿子是不是能坚持下去，好在路上他很乖，一路玩玩睡睡，10个小时后，我们顺利抵达老家县城。来接我们的是弟弟，他虽然因工作常年辗转四方，但仍在母亲生日之前，不远千里，从遥远的福建赶了回来。我想这就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它能跨越过千山万水，超越时空阻隔，让兄弟俩不约而同，千里迢迢赶回家为母亲祝寿的原因吧。我之前对弟弟有些误解，但看到他那一瞬间就已经冰释前嫌，心中只有满满的感动。到家时母亲端上了可口的饭菜，看着儿孙风卷残云，狼吞虎咽，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母亲生日当天，我早早起床，打算亲手给母亲煮一碗长寿面。平日里，工作在外地，别说给母亲煮面，就连见面也屈指可数。每次回家，都是母亲煮了我们吃，我们连碗都很少帮忙洗过。我想乘着她生日这个特殊的日子，多少为她做点什么，也弥补一下平日的亏欠。我在面条里煮了两颗荷包蛋，专门放了绿油油的葱花，加了一勺母亲爱吃的猪油，面条爽滑，香气四溢，我希望能用这碗长寿面多少为母亲的生日增加点儿仪式感。双手把面端给母亲的那一刻，我分明看到母亲既激动又欣慰的眼神。她爽快地接过碗，一声不吭吃起面来，直到把碗里的面汤喝得一干二净。母亲没读多少书，说不出感人肺腑的话，但我能猜到她心中定然藏满了感动，为她辛苦大半辈子，养儿育女终于得了计，有了小小的回报。我突然觉得，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能把自己的心捧给儿女也无怨无悔，不求回报，可儿女哪怕仅有一点微不足道的表示，父母都会激动不己，心生满足。当父母的太容易满足了，尤其是当我自己也为人父母，这种感受更加强烈……

吃过长寿面，我带着母亲和她两个小孙儿，准备去为她订了一个生日蛋糕，也算为母亲的生日添一点喜庆的气氛。母亲开始不同意，她推说蛋糕不好吃，太甜了，又说蛋糕太贵了，花钱不划算……我知道，母亲一辈子也没吃过几次蛋糕，她不是不想吃，她是怕我破费。没办法，我只好骗她说，她那两个小孙孙要吃奶奶的生日蛋糕呢。倔强的母亲不再坚持己见，爽快地同意了，她怜爱地看着两个稚气未脱，率直可爱的孙儿，竟嘱咐我买个大点儿的，好让两个“小老虎”吃饱……晚上吃蛋糕的时候，无论我们怎么劝她也只是尝了尝，坐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小孙儿大块朵颐，偶尔为他们擦擦满是奶油的嘴角……

弟弟主动提出要请母亲下一回馆子。母亲一辈子省吃俭用，从来舍不得在外面吃一顿饭，哪怕是吃一碗面条。我们深知母亲节俭，事前没有征求她的意见，而是订好了房间，约上了亲朋好友，才告诉母亲。不用说，母亲先是一口回绝，后经不住我们左劝右劝，才勉强答应，并一再嘱咐弟弟少点些菜，不要铺张浪费。母亲怕麻烦别人，她扎咐我们，不要让别人知道今天她生日。她说，你们单位有纪律要求，不能请客收礼，要是来的客人知道她今天过生日，肯定又要送红包，传出去影响不好……母亲就是这样的人，从来都是为儿女们着想，哪怕在花甲寿日想到的还是儿女，我眼眶湿湿的。遵从母命，我和弟弟在席间给母亲敬酒，举杯祝她身体健康，却未敢将生日快乐说出口……

饭后，儿子提出要陪奶奶去公园转转，母亲欣然应允，我们祖孙三代相约爬上了紫薇山。紫薇山因山腰公园里遍植古桩紫薇而闻名县城，不少人慕名而来。从紫薇山脚到半山腰的观景平台，大约有一千来步石阶。母亲拉着儿子的手，缓步走上台阶。儿子生性好动，挣脱了奶奶的手，在台阶上大步跑起来，边跑边呼唤奶奶，要她快点走。母亲毕竟年龄大了，再加上台阶长而陡，只能走走停停，偶尔还要坐在旁边的台阶上歇一歇。我在后面跟着祖孙俩儿，看着母亲昔日矫健的身体竟也有些佝偻，染过的头发也遮盖不住生出的华发，两鬓斑白，额头上有些汗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儿子已经爬到了山腰，回头看着气喘吁吁的奶奶，停了下来，嘴里嚷着，奶奶老了，都走不赢我了。母亲也不恼，只是加快了步伐，想努力追上洋洋得意的孙儿。我想此时的母亲也许回忆起了年轻时，扛着百来斤木柴在山道上健步如飞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