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几行

四人为伍，必有一急，一慢，一胖，一瘦，就像四季有别。秋天在一年的四分之三处，是人生正值中年，月食走向食甚，暮色款款而来。

抒怀要有所指，秋色最好不过。一千三百多年前，王勃说“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张继说“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一千年前，李煜说：“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千年以前的情绪竟延续到了今天，由此可见文学的力量。

悲喜要有归处，不如把它放在长安，让李白、杜甫、白居易这些熟悉的名字将时空渲染；再哭一回“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你不在，所以不谈风月，未有期，所以没有乡愁。唐太宗推开那扇“贞观之门”，也曾在一场雨后来来回回的虫鸣和深深浅浅的脚印里，看见秋天夺门而出。

历史之中，我似乎偏爱大唐，就像偏爱这秋天：未必枯黄，还有常青的松；未必零落，当看见迷迭香的盛放；船行夜色，不见得作别；大雁飞遁，不见得归来。历史和大自然一样，总给我以宠辱不惊的辽阔。

和友人去碑林博物馆走走。上次去还是春四月的早晨，院子里有一棵玉兰树正待开放；等我们傍晚回家时，那一树玉兰竟盛开了，就在一天之中完成了蜕变。我曾说到了秋天还要来，趁着丹桂溢香讨个好彩头。三秦大地是书法的故乡，从仓颉庙到凤翔石鼓文，再到汉中石门十三品，继而是碑林博物馆；只有再来，凝视名碑浩瀚、石经荟萃，才知文化自信、书法先觉的道理。

不妨再到城南城北的巷陌去，吃遍关中、陕南、陕北的美食。中国的饮食文化历经周、秦、汉后，到隋唐时已是高峰。又是大唐，那个民族交流、多元融合的盛世，让陕西的饮食文化呈现出别样的兼容并蓄。

我也偏爱梧桐，任它带走一半秋色。虽枝叶连着枝叶、一棵跟着一棵，于我却是独立的，它寄予每个人不同的情与愿。我想，如果崔护在秋天的梧桐树下遇见绛娘，故事会不会有所不同？有时我会想象自己是一个古人，一生求索，仗剑天涯，偶尔在一朵云后歇息，偶尔也被麦芒所刺痛。但又有些迟疑，因为你在今生。

（原载《西安日报》2022年9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