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泡

雨中，有景色，有力量，也有魅力。

我向来喜欢在雨中沐浴，畅享大自然不折不扣的馈赠。每当雨帘向大地织来，地上首先腾起微弱的尘土，当尘土逐渐平息，雨点便会以聚集的形式出现，继而在水面上出现草帽似的雨泡，似盖住红尘的淡茶，让疲惫饥渴的红尘痛饮。

我喜欢雨泡，因为雨泡给了人间一种美感，立于水面而根植于雨中，和大自然打成一片，和人间和谐共患。孩提时，总喜欢光着身子，把自己赤裸裸地交给雨帘，看着雨泡经过自己的脚下，穿过脚丫，再刷过脚踝，然后消失在脚下，旧的雨泡熄灭，新的雨泡又诞生，在雨泡和雨泡中，独享童年的快乐。

有了雨声就有了精神，有了雨泡就有了理想，雨泡生于雨水又高于雨水，似人生的小舟，托向生活的广阔海洋，经过太多的阻挡和波澜，以不屈的姿态呈现在眼前，似飞碟扑入眼帘，带着稀奇带着福音，催促着雨水去潮湿一片蓝天。

这倒让我想起妈妈屹立在雨泡中的背影来。那是一个酷热的下午，妈妈和同村的阿姨王秀英一起在杨家沟问家湾的大地割麦，足足二十亩的小麦，她俩承包了这片割小麦的任务。当时农业社为了多挣两个工分，两位母亲就勇敢地承包了这样一项工程，要知道这样的工程非一般人所能升任，但是两位伟大的母亲，在养家糊口的诱惑力下，勇敢的承担了。正当她俩奋力挥舞镰刀和小麦拼搏在一起时，乌云盖顶，接着电闪雷鸣，不一会便下起了大雨。王阿姨便飞快地躲进大地靠埂的窑洞里，可是妈妈心里惦记着她晒在大墙上的半框柴胡，怕下湿了明天就卖不出去了，因为这柴胡是妈妈乘两个个中午时间偷空挖的，想着明天中午乘吃午饭时间去南岔商店卖掉，因为已经几天没有饭盐了，那些柴胡肯定能换回半斤饭盐，所以妈妈不顾倾盆大雨飞也似的向家奔去。

要知道雨天的行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不要说是暴雨下的急切赶路，那肯定不是一桩很美的差事啊 ！妈妈开始飞奔的时候还比较轻松，可是随着暴雨的逐步加大，妈妈不要说赶路，就连站立都比较困难。乡间小路的流水和泥泞已经裹着妈妈的脚步，让一个饱经风霜的农妇前行一步都很吃力，但为了家里的柴胡，她可以说是奋不顾身了。“扑腾，扑腾”的摔跤声夹着电闪雷鸣的暴雨声，让妈妈在回家的路上和泥水一起翻滚。一直和泥水打交道的人，总时刻逃脱不了泥水的慰问。其实从大地到家的路程并不遥远，俗话说得好“暴雨忙，跑不过一边场”，的确，暴雨的到来很急切，虽然赶不上妈妈对保护柴胡的急切，但暴雨的速度远远大于妈妈保护柴胡心切的速度，在大自然和人的速度上来说，妈妈肯定是弱者，虽然她有奋不顾身的毅力。

我站在窗边望着院子里的暴雨，心里充满了忐忑和不安，我知道妈妈一定会回来的，因为下雨是不能割麦子的，但我更担心暴雨中妈妈的安全，那种期盼的眼神，有着一种说不出的伟大和渺小，伟大的是妈妈为了家庭的奋不顾身，渺小的是我站在土炕上的无能为力，那种心里的沸腾，只有在幼小的心灵里才能够储存得更长。正在我极力的期盼中，一个泥人“扑腾”跌进了院子，透过雨帘看到背影，那分明是妈妈，已经面目全非，本来破烂的衣服经不起泥水的缠绕便和他们打成一片，凌乱的头发让泥水裹了个严实，唯一能看清的便是那两只清贫的光脚丫，被院子里的泥水侵泡得干净而利落。此刻的我，跳下土炕向妈妈奔去，顺便从炕头取下了草帽，当我跑到妈妈跟前时，她却蹶开被泥水裹得严实的嘴巴对我说：“我不要草帽，这么大的雨赶紧回屋里去，免得把你下湿，反正我已经下透了，我借着暴雨来个天然澡”。此刻我只能两步又跳回屋里，并目不转睛地看着妈妈在院子里雕塑般接受天然的暴雨澡，好大的雨柱，扯天扯地从天而降，冲下妈妈头上的泥水，又冲起妈妈破烂的衣衫，便挺起包裹似的牵挂，从破烂的裤子中，可以看出流水的布施，地上冲刷过后是干净的滩水，可是流经妈妈的身躯后留下粘绸的泥水，那分明是一种说不出的农人特有的味道，和妈妈对岁月特有的疼痛。再看看妈妈脚下的雨流，已经形成偌大的雨滩，雨泡似突然落下无数的降落伞，时而整齐时而凌乱，有的咆哮有的静寂，有的悬浮有的打转，在破灭中浮生，在浮生中破灭。那是我见到的最美丽的雨泡，也是最富有的雨泡。有的雨泡刚从妈妈身上流下，便绕着妈妈的身躯围而不攻，似一种情缘，诉说着日子；有的雨泡，则从远处滑向妈妈的身边，又撒娇似的游向远处，似婴儿般旋转着人间的深爱。

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用妈妈的话说“老天下湿了我，还给我免费洗了澡，又把我晒干，我还得感谢这天然的恩赐，我的这次天然澡是我有生以来洗得最彻底地”，是啊！我很感谢老天赐予妈妈如此的厚礼，也感谢雨泡给妈妈带来的无限欣慰。

此后的岁月里，我与雨泡结下了不朽情缘。每到雨天，总想停在雨帘里，细细品尝雨泡的韵味，尤其看着无数的雨泡升起又落下的倩影，那是一种生活的艺术，又是对生活的一种升华，在那里有我对妈妈无尽的思考，有我对妈妈的长念。所以，每每雨天，我总是不能自抑，甚至不假思索的投入雨中，就为欣赏那颗颗珍珠般的雨泡。在雨泡里，我看到了一个伟大的背影，头顶蓝天，脚踩黄土，在岁月的暴雨里和雨泡一起前行，和雨泡一起品尝岁月。

雨泡啊，雨泡，曾经和雨泡一起奔跑的人，也和雨泡一起驻扎在岁月的土壤，在怀念中生根发芽！

2022年12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