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仓老师

“师者，传道解惑”；“师者，崇高事业的代表”，从古到今，对老师的赞美和歌颂，其词浩如烟海，其歌婉如翠林，人世恩师如山，英明烈辈惊雷。

在我上小学三年级，第二学期刚开学不久，正值站队放学的时候，赵老师一脸严肃的在队前郑重宣布：“今天收到上面的通知，咱们的回岔湾小学从明天开始被撤销了，也就是说从明天开始你们另找学校，各找门路”，就这样我们怀着沮丧和不安，结束了在回岔湾两年半的学习。晚上回到家，我沉重的心情无法用言语表达，只能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爸爸。爸爸听完后，半天沉默不语，并把粗糙的手指并拢着挠了又挠稀疏的头发，然后自言自语道：“我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庄稼汉，我只认识和我一样的附近的种地人，远近的老师我一个都不认识，孩子没地方上学了，这可怎么办呀，愁死我了！”一声叹息后担起两筐粪走出了大门，走进了月亮深处的两头低地。第二天，村里别的同学经过联系和托人都转到藏家屲的石沟小学，只有我无依无靠在家一连呆了三天，失学了。“没有带伞的孩子懂得奔跑”，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我试想着自己去寻找上学的门路，那天晚上我下定了决心，第二天一定要跟着村里的同学也去石沟小学上学。就这样天亮后，我手捏着两本书，跟着村里的同学上学去了，到了石沟小学，我偷偷地溜进三年级教室，并走到了最后一排落座，刚坐下不久，从教室门走进一名同学并径直走到我跟前说：“这是我的座位，你看那边有一个空的座位你去坐吧”，这下可好了，经过他的指点，我的座位都落实了。

上课铃声响起，第一节课开始了，是语文课，随着班长“起立”的号召声，一位头戴深灰色帽子，帽檐低垂，身材不大，戴着茶色眼镜的老师麻利地走上讲台，随着鞠躬的还礼大家都落了座。此刻出于对新学校新老师的好奇，我再三打量了那位老师，大概四十岁左右，上身一副中山装，口袋的布盖已经扭曲，似顶起的蒙古包，裤子的两个膝盖明显被两个补丁狠狠的压住，表明生活中包含着诸多的不容易；一双布鞋，边沿上镶嵌着不均匀的泥巴，象是专为保护鞋底的筑造，看来，生活的坎坷让老师也尝试了不少。这下我在心里好似也平衡了许多，因为我最担心在当时岁月里，贫穷的悬殊让我更加低下头颅，让我如洗的身份更加憔悴。此刻老师已经开始讲课了，我心里却开始不安起来。因为我是没有“户口”的“黑学生”，老师如果看见我就会把我赶出教室，我在忐忑不安中熬过了一节课，好不容易等到下课铃声响了，老师走出了教室。下课后，同学们把异样的目光投向了我，因为我是新生，所以面对新奇的人，是人之天性。我问了旁边的同学，他告诉我，刚才上语文课的这位老师名叫张成仓，教我们语文，也是我们的班主任。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我庆幸自己没有被老师发现并没有被赶出教室。就这样，中午放学我回到家，平静了一下自己，下午又不敢去学校了。第二天，我又鼓足勇气偷偷溜进教室，可这时张老师恰恰在教室，待我落坐后，他走近我并低声告诉我：“你是刚来的新生吧，你怎么没有打招呼就溜进教室上课？你原来在哪里上学？”我就把原学校被撤销，自己的上学没有了着落，在家呆了几天后实在呆不住了，所以索性跟着村里的同学来到本校，希望能继续我的读书生涯的情况告诉了他。当老师听完后，他长长的叹了口气，那叹声，分明是生活的味道。一个久经坎坷，历经磨难的人才有的叹息。下午课外活动，他走进教室，并悄悄告诉我：“我很理解一个贫困家庭，没有渠道没有依靠的孩子，上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刚才校长批评了我，他说：‘今天见了一个陌生的小孩走进了你班，怎么没有见在学校办理任何上学的手续呢，我们学校又不是市场，怎么随便的同学都可以进学校呢？’。那好吧，我今天放学后，把你带到校领导跟前，你就把实际情况告诉他，然后我当面再给领导举荐一下，争取让学校收留你，继续上学就是了。”就这样，张老师和我一起到了校长跟前，他告诉校长：“校长，您看，这位孩子是杨家沟的孩子，他原先在回岔湾小学上学，因为学校撤销无处上学，家长也没有门路，没有联系学校，他在家呆了几天后，只能自己到咱们学校来了，因为孩子尚小，因担心学校不收留他，所以不敢前来报道，只能偷偷溜进教室上课，校长，您看这孩子也不容易，收下他吧，就分到我的班级上课吧。”就这样，在张老师的帮助下，我正式成了石沟小学的一名三年级学生，当然很自然地留在了他的班级。

是成仓老师，挽救了一位面临失学的孩子，从此，我从心底就奠定了对成仓老师的感恩和尊敬。

成仓老师总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一副茶色近视镜掩盖着对生活的沧桑，步履总是匆匆，唯恐时间被浪费。当时的老师基本都是代课老师，所以文化程度并不是很高，象我所在的石沟小学，基本都是初中文化程度的老师，而成仓老师的语文水平却大大超过一般的老师，这得靠他平时的勤学勤练，在我的印象中，他不是在办公室苦学就是在教室苦教，我常常去他办公室的时候，他总是乐呵呵地放下手中的教案和红攒笔，细心地告诉我生字的拼音和笔画以及注解。还不止一次的告诉我：“随丑，语文的学习就是日积月累，平常多学多问，不会就要查字典，尤其要多阅读，多书写。同学们都说我的语文教得好，是因为我付出的多罢了”的确，成仓老师的语文是学校当之无愧的佼佼者。

我的语文向来是比较薄弱学科，本来从上学开始一直到三年级，课本都是上学不到期中考试，要么是撕烂粉碎，要么是丢掉了，所以每学期能看到书本的不到半学期，这样导致我的语文成绩上不去，当然写作能力更上不去。有一次上语文课，成仓老师给我们班布置了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从收到作文的任务起，包袱就背在了肩上。我们当地有个风俗习惯，那就是把所有比自己大一辈的男子在姓氏前加上爸爸，例如李家爸，王家爸。就这样，我认为老师的这个题目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但是，写谁呢？我心里没数了。经过再三考虑，还是倒不出半滴墨水，正在发愁完不成任务时，翻开课本，有一篇课文“我的爸爸李大钊”映入眼帘，作文任务终于“有救了”。我把这篇课文一字不差的抄写到作文本上，算是完成了作文差事。第二天的语文课，就是老师讲解和批改作文，老师还没有开讲就走到我跟前低声告诉我：“张随丑，‘我的爸爸李大钊’，你这抄写作文是小事，但犯错常识是大事，李大钊是我国的文学大家，革命前辈，退一步讲，世上重名的也有，但你的爸爸至少也得姓张吧，兄弟，抄作文也闹出大笑话了”，说完摸了摸我的头，微笑着离开了我，并走上了讲台，那节课，老师将每个同学的作文逐一诵读并批改，唯独没有提及我，更没有诵读我的作文，这也许是老师给了我十足的面子，保留了我最后一颗虚荣的心。

由于视力不好，成仓老师长期戴着茶色近视眼镜，不管工作还是生活。有一次上课，老师的眼镜一条腿不见了，而用了绳子挂在了耳朵上，学生们看到后低下头悄悄地嬉笑不休，成仓老师赶忙解释道：“同学们，不要窃窃私语了，我今早到校，看到咱们学校一个一年级的孩子在校门处摔倒后鼻子被出血了，我急忙扶起孩子并在擦拭血迹的时候，那孩子一个猛然回头把我的眼镜碰落在地，一根腿子被折断了，反正就这样了，你们不要嫌我的形象，好好听讲就可以了”。就这样，成仓老师戴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瘸眼镜”。

成仓老师，是一位多才多艺的老师，在当时落后的山村小学，他是唯一能够懂乐谱的老师，除了教语文，当然就承担了学校所有班级的音乐课。一根教鞭，一盒粉笔，粉笔盒里还配套了粉色和蓝色的粉笔，为写音符而备，这就是他上音乐课所有的家当。 《丁丁说他是小画家》这首歌，他一边写歌词，一边在汉字上面谱曲，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练就的好本领。当黑板上写完后，就开始教唱，随着教鞭的指示，老师领一句学生唱一句，教鞭举高表示高音，反之亦然。音长时教鞭从左一直到右，一直到教鞭停止才停音。随着丁丁吹牛画画，结果马没有尾巴，兔子成了圆耳朵时，他把嘴角一翘又一蹶，引来同学们的哄堂大笑，仅一个课时，我们都学会了“丁丁是个小画家”。

成仓老师又是多才的制造家，那是很早就被丢弃在校园墙角的老弹琴，键盘不全，也发不出声音了，连音符也不全了，经过他的修补，在原来模样的基础上，他用铁丝，螺丝，螺钉补全了键盘，然后再补上两个弦，补上空缺，一副完整的老弹琴又起死回生，美妙的琴声在音乐课上复活了，这副老弹琴也即成了学校唯一的乐器。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时候代课老师要被逐渐淘汰，淘汰的办法当然是考试，按照考试成绩优胜略汰，如果按成仓老师的成绩，是不应该被淘汰的。可是，现实和理论在一定条件下，是非常残酷的。记得离开学校的前一天，他叫我到操场拐角处并告诉我：“随丑，我的老师生涯从此结束，从明天开始，我就不来学校了。情况大概同学们是不了解的，因为上次考试，咱们学校五位老师，我是考试成绩唯一上线的，但我是第一个走人的，因为我们不是正式编制，都是代课老师，迟早都得离开这个岗位。我是个地道的农民，无依无靠，一切都得靠自己。生活不一定能够给每个人都公平，我也不例外。作为代课老师，我得起模范作用。你是我看着到咱们学校的，也是在我眼皮下成长的，一样的贫穷家境让我和你走得比较近，所以得把这个情况给你说清楚，我走后，一定要努力学习，将来一定要走出这艰苦的环境和大山一样的沉重，不要象我一样最后走向狼狈。”那天晚上我回到家，晚饭也没有吃就倒头睡了，梦中成仓老师高兴地告诉我：“我又开始教你们语文了”，正在我兴奋时，梦醒了，月亮已经爬上窗台，泪水渗入枕着的衣袖很深。从此，我少了一位很好的语文老师，也失去了一位很好的学习向导，似飘逸的柳絮，在学校里无精打采。

成仓老师被下放后，彻底地和土地打交道了，和亿万农人一样日出劳作带星回家，也似我的父亲一样，从土里挖掘生活并维持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但成仓老师视力不佳，长期戴着眼镜，干活有很多不便，似带着伤疤赶路的人，每走一步都伴随着疼痛。

成仓老师是我的小学老师，也是我求学路上幸遇的好老师。他出身的艰苦和磨炼，造就了一身的高尚；他勤奋求实和脚踏实地的作风，赢得了学生包括我在内的崇敬。正是他勤劳质朴的品质，影响了我求学和奔波的决心，并激励我在艰难的环境下不屈不挠，引领我走向求学的成功之路，即使在我后来的工作岗位，我一直兢兢业业，深受大家的认可。

如今的成仓老师，已经永远走向了远方，而在老师最后的岁月里，我却以工作的托词而未能前去吊唁，也没有能送他最后一程。只能把内疚的心声，给了自己更多地反思和自责。而老师曾经的嘱托和鼓励，让我足足反省了一年又一年，似繁星，永远挂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