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苦难着色

匆匆赶回走访珍珠生，一纸规定让所有行程停泊搁浅。

踏上征程，一路青山喜相迎，同事闲聊的话题也随山路蜿蜒起伏。谢哥驾车，东会看路，我就一路轻松惬意，不时勾连话题，间或抓拍美景，及时分享。

山高箐深坡陡，悬崖险峰绿壁不期而遇，云南山村都大同小异，又何必像假期远赴川西，穿越横断山脉，一路胆战心惊绕开落石，魂飞魄散，落荒而逃。六苴风景足以惊艳，让人击节赞叹——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有心人纵情享之。

前进倒退转弯爬坡，柏油水泥泥巴路，不停地切换着路线。借问珍珠家何在？村民遥指山之巅。

一堵堵的仙人掌，一串串的仙桃果。黄绿少叶的烤烟，青绿低矮的玉米，沿山起伏。盛夏丰茂的杂草遮盖了土地的贫瘠与荒凉，破败荒芜的山村土屋让我不忍心举起手机。

昨天牛人马拉松跑得够呛，今天的高陡坡爬得腰膝酸软，马哥马赠送的人肉小背心在太阳的炙烤下火燎燎的，疼痛钻心入肺。再看看50开外的谢哥，早就一身水，大喊着：歇一会，爬慢点，我们哪有你大牲口的脚力！

珍珠生家门前大多有一株古树庇护，他家也不例外。一院的破败和陈旧，建档立卡户的牌匾颜色淡了些许，干院下的烤烟虽叶片短小，但通体金黄，昭示着幸福的希望。

荒僻地少，交通不便，多病无法出远门打工，让一家三口过得颇为艰辛。儿时挑水压矮的我随口问起他家吃水问题，这季不愁，四五月赶着骡子下山汲水就艰难啦！

出了门，再看半山缠绕的水泥路，依旧那么远！下山容易多了，没出汗就走到停车处，紧张地望着谢哥闪展腾挪，避让着雨水冲出的沟沟壑壑，不时刮擦底盘的撕裂声提升着驾驶技术和心理承受额度，望着山下深箐，紧张地牢牢抓住扶手，调整身体倾斜幅度，大气不敢出。

90年曾随姐夫来过六苴矿山，乔装打扮，头盔工作服水鞋，直接进入坑下打中孔处，惊险刺激如在眼前，那时的六苴是年轻矿工的天堂，电影院舞厅溜冰场让刚读大学的我脑洞大开，恋恋不舍。

尾随导航，七弯八拐，终于绕进大仓。砖房依旧那几幢，格局未改，曾经的奢华如今破败不堪，堆在路边的是废弃的小矿车，浊黄的铁锈在阳光照射下格外刺目。尾随家长走进破旧的小屋，眼前浮现的却是90年代矿工鲜活的生命，窄狭的楼道弥漫着奔走的荷尔蒙。

踏进小屋，满屋错落放置的根雕，幽幽的盆景让我惊讶，但一直不敢出声赞叹。听男人缓缓讲述人生的过往。父亲当年就在矿山，母亲走路去新街买猪山路上被杀，妻子后来跑了，自己得了尿毒症，去年直接出不了门，一周做三次透析，今年好一些，稍稍可以四处走动。单位同事也了解我的情况，能走动时去单位帮他们理理文件，逢年过节会送点慰问品，工资也照拿着。平时自己省一点苦一点没什么，只是苦了女儿。

听着他叙述，不时违心的安慰几句，从始至终我不敢抬头直视他的眼。女儿明眸皓齿，阳光微笑像一朵白莲，盛放在满屋的根雕盆景间。望着她，我不敢想，我还能铿锵悦耳、心雄气壮的讲诵李密的《陈情表》吗？

“但以刘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

聊起根雕，他说得病后出不了远门，就在家摸索着雕刻，找点寄托，聊以打发不多的时日。身边好多病友承受不住折磨，好几个都吃了药走了，自己说不清那天突然就走了，就是担心女儿。

现在国家社会救助机制也挺好，珍珠生项目一定能保障你女儿顺利完成学业，平时也有助学金，说着说着我突然底气不足，屋里寂然无声，陷入长久的沉默。

同事忙说你女儿这么优秀，平时的奖状都保留着吧。说到奖状，他气色仿佛来了精神，颤颤巍巍地起身去屋里抱出一大摞奖状，摆满沙发，铺满小桌，还剩下许多全铺在了狭小的客厅空地。

走出小屋，我望着女孩说：8月20号我们等着你来报道，一定要坚强！看着一直微笑点头的女孩，伶牙俐齿的我再次沉默。

车子启动，透过后窗却望见矮墙下偷偷抹泪的女孩，我狠狠地擦着玻璃，唯有一声叹息。第一次被珍珠生项目的义举电到了，感受那么强烈，那么震撼！

又走访了几家，依旧是人多地少，多病致贫，但权衡比较脑中挥之不去的还是矿工默默地叙述和女孩微笑的脸庞。

众生皆苦，突然浮现《血观音》的片尾句：世上最可怕不是眼前的刑罚,而是那无爱的未来。

恕我无力，帮我补个结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