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

今晚已是本届高三最后一节晚自习。

一年来，仰望倒计时牌，一直在盼着。“逝者如斯，不舍昼夜”，时间啊，今晚却希望慢一些，再慢一些。

站在5910班教室，一笔一划写完自修任务，站在讲台上，静静的看着。电扇开在了最低档，慢悠悠地扇着翅膀，流出点点微凉，“哒、哒”的电扇节奏仿佛也抹上了离别的色彩。

脑中突然浮现 “临门一脚” 的几个高考小特技，习惯性张开嘴，望向安静的教室，半晌，硬生生地憋回了将掉在地上的叮嘱。

我开始了最后的凝视。

坐在讲台下第一排的是何文鑫，只见他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挺了挺腰杆，微微耸耸肩，随即在笔记本上写下点什么。这一久以来，他被我折腾得够呛。“得选择题者得天下”，叫嚣着这一秘诀，疯狂而密集的题组训练像豆大的雨点倾泻下来，36、15、30、18 ，选择题分数像过山车一样起伏，让他的小心脏一次又一次遭受波浪翻滚般狂轰滥炸，波峰颠簸到波谷，来来回回，折腾无休无止。

心理辅导室听他唱起《强军之歌》，顽皮而严肃的表情混搭在方正的脸上。课堂上，只要看他左喵右看，笔直的坐姿切换为摇头晃脑，似乎调皮地暗示你，他已完成训练，等你走过去，他忐忑不安地盯着你手中的红笔，刷刷刷的✔✔✔，讶异而惊喜的表情仿佛一道暖流，瞬间让你感染得热血沸腾。然而更多是两个✘✘，甚至三个，生气地用笔头敲打着他的霉手，迅捷地划出他马虎之处，大彻大悟的表情让你哭笑不得，气狠狠的抬起头，望见他寸头上两根银丝在晃，亮晶晶的，似两枚银针在夜幕里闪烁，突然有点心疼，“青山一道同风雨，明月何曾是两乡”，微微一叹：高三，想说爱你还真不容易！

旁边的杨宝祥正用手指得意地弹着嘴唇，满面愁容豁然开朗，正猜想他应该是顿悟了什么。唉，这小子！高二期末签完离校协议，饥肠辘辘，穿过杂乱的走廊，就看见站在商店门口的他，不由分说，拉上他陪我操场边吃泡面去，成功化解七点半才吃晚饭的孤单与尴尬。愉快地聊着，一抬头，头顶电线上一串串五线谱，后面夹着白月亮，应该是一首月光曲。

开学走进十班教室，开场白：哇，原来好玩的都在这里！又见宝祥，咱俩可是有着一碗泡面的交情呢！全班哄堂大笑。高三，看着他成绩突飞猛进，欣喜得每次训练总喜欢站在他身边，捕捉到他马虎之处，就急不可耐的下手敲打，正想扯着他下巴上的山羊胡修理一顿，见他一脸愧疚乐呵呵地左右闪躲。唉，老张，你也太心急啦！

最后一排黎秋蓉正不停地揉搓着手里的长发，绞在笔杆下，又轻轻散开。“复习不专注，会有效果吗？可恨。” 才迈开腿想跳过去呵斥几句，又悻悻地缩了回来，唉，算了吧，都最后一晚啦！脚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她猛地一惊，像惊吓的小鹿诧异地看着我，我拼命地挤出笑容，是鼓励还是责备，我有点糊涂了。

昨天检测，断句题唯一做错她一人。狠狠地盯着她，叫李颖，不远处一女生站起来，一脸懵了！又叫黎华颖，窗边一女生又站起来，尴尬癌都犯了。全班哄堂大笑。

“老师都被气糊涂了！谁让你们女生都长得如此相似呀！”呵呵地狡辩一阵。

“老师，我们不一样！”好多女生附和着大叫。

她漫不经心在走神，该不会是暗自伤感，这都要毕业了，为啥老师还弄混我呀，这也太没存在感了！

凝视着这一池正在游泳的鱼，明天又将游进哪片海呢？哦，别忘了，你还有14班。

从后门轻轻进去，白皙的小脸上架着一幅大眼镜，乖兔兔的语文课代表刘松正在翻阅错题，每次下课都笑眯眯地跑来问任务、抱作业，每条指令都奉若神明，最大缺憾就是对语文不敏感，唯一一次考了最高分。

“刘松语文考了最高分，我丝毫不欣喜，让我极其痛心的是14班大票高手折戟沉沙。”话一出口，覆水难收，内疚的望向刘松，只见他白皙的小脸霎时彤云密布，顿时让我懊悔不已。

目光漂转到苏骏头上，咳，想起高二，对这小子恨得牙痒痒，“叭”的一声，仿佛听到他跌落地板的声音，料定他再无翻身可能。谁料几次月考过后，他一骑绝尘，竟然杀回第一集团。

“尘埃落定之前，一切皆有可能。”这定律该不会是从他身上提炼出来的吧。为助他一臂之力，天天提问，抽背，近乎刁难。课堂上终于看见他扬起纯真的笑脸，举起手，望向我。

想想自己恨铁不成钢的简单粗暴，比一比广西踢翻课桌，操起拖把杆杀将过来的懵懂顽童，望向教室，高三，苦涩中浸泡着甜蜜，辛劳中编织着梦想。

突然想起北野武的狂言妄语：“虽然辛苦，我还是会选择那种滚烫的人生！” 多年以后，但愿我们都能说：高三值得！

哦，金娜，正扬起手扶了扶滑落下来的大眼镜，一上早读就肚子疼，遇见病秧子，甚是不爽。有一晚发现，班级领诵励志信的居然是她，清脆响亮的金嗓子，余音绕梁，不绝如缕。

那些删了不做的习题，她总要单独做了，拿来请教。亮闪闪的大眼睛，布满对知识的渴望。谁说女子不如男，如此用心、自律的小姑娘，未来的学习工作都将甩男生几条街！

飘似羽，逸如纱，秋来飞絮赴天涯。 明天，你们像决堤的洪水，毫不留恋，迫不及待地像一撇没有束缚的流动，冲向自己喜欢的空谷，携带信念的种子，到广阔的大地上去尽情摇曳，洒落一地幽香。

尼采有言：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关山难越，谁忆扛梯之人；萍水相逢，终是匆匆过客。感谢你们陪伴，在这焦头烂额并捉襟见肘的高中时光里，是你们让我一直乐呵呵地微笑着，阳光又平淡。

此去经年，田径场边，月亮升起，天空那首五线谱，奏出好听的歌，我还会想起那碗泡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