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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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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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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女人

 

                                                                   作者:苏柯/裕固族

       祁连山深处一个幽静的松树林旁,满坡血红的山丹花争相斗艳,迎来只只彩蝶上下飞舞。

河水在这里拐了个弯,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小浴池”。

一匹膘壮的枣红马在“浴池”旁悠闲踱步,不时回头看看河水中沐浴的主人。

齐腰深的河水中是一位女子,如雕塑般静静地伫立着。她那双明亮的黑眼睛始终盯着远处肃穆的雪山,久久才会用手捧起清清的河水,缓缓洒落在裸露的胴体。水珠在长长的秀发上滚动着,在阳光下如颗颗珍珠,晶莹透亮,光彩熠熠。

此时,五匹浑身湿漉漉的军马,驮着疲惫不堪的国民党西北马家军巡逻兵,悄然走进了这片宁静的小世界……

五双因劳顿失去光泽的眼睛几乎同时发现了河中的裸女,也几乎同时瞪大了眼睛,勒住坐骑,一动不动。

也许这个时候,枪已经失去了它的作用。

河中的女人不会想到窥视的眼睛,也根本不会去想,坦然自若地结束了沐浴,缓缓走出了河水温暖的怀抱……

女人穿上了红色的长袍,戴上了一顶尧熬尔① 特有的红缨尖尖帽,披上了一件火红的斗篷,又顺手从草地上很老练地拿起了两支盒子枪和腰带,向枣红马走去……

“红女人!”五名马家兵中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声。瞬间,马家兵惊恐地叫着这个可怕的名字,掉转马头,仓皇逃遁。

“红女人”此时才发现了逃奔的马家兵,但她只是看了一眼,便从容地骑上了枣红马,向康耀寺策马而去……

康耀寺,在整个祁连山草原也算是座颇有名望的寺院。

当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同国民党马步芳军队在高台激战的消息传到这片草原后,寺院香火顿盛,当地尧熬尔牧民陆续从祁连山中磕着长头来到康耀寺,祈求佛祖保佑,不要让战马的蹄印踏上这片纯洁的土地!

在喇嘛教格鲁派创始人宗咯巴金光闪闪的佛像前,“红女人”双手合十,静静地跪着。她不想脱离红尘,但更不想再次加入战火中去,为此,她每天都要来到这里,与佛祖进行心灵上的接触……

霎时,一声刺耳的枪声,传进了大经堂,佛教徒顿时混乱起来,周围人唤马嘶,此起彼伏。

寺院前的马道上,荷枪实弹的马家兵疾驰而来,将寺门围了

起来。

寺院住持安喇嘛匆匆走出,说:“阿弥陀佛。寺院禁地,不得随便闯入,更不可荷枪实弹……”

“日奶奶的!”马队中戴着狐皮帽的副官,扯着地道的河州话,叫了起来,“老家伙,少胡扯淡,我寺院禁地识不得呗,弟兄们,给我搜!”

“慢!”一直沉默的马队长官,此时大喊了一声,“这样吧,我们奉命捉拿红军残匪,如果你们谁看到了,请立刻通知我们。当然,你们也知道窝藏匪徒的后果,我就不细说了。我尊重你们的信仰习俗,不打扰了,告辞!”

“马连长,这……”副官刚一出声,马连长便挥了挥手。

“高台战役几乎消灭了整个西路军,他们那个董振堂军长的头至今不是还高挂在高台城门吗?再说面对祁连山如此恶劣的环境,几个残兵败将还能成什么气候!”马连长说着,转身引马而去……

“红女人”一直静静地跪在佛像前,连安喇嘛走到身边似乎都没有察觉。

“高台城也被马家军占了,红军损失惨重,几乎全军覆没。”安喇嘛轻声说。

“红女人”眼睛依旧盯着佛像,没有说话。

“听他们说,军长董振堂的头现在还挂在高台城门上示众。”

听到董振堂的名字,“红女人”的身体明显颤了一下,眼眶中开始涌动起泪花。

夕阳下的红大坂如披上了浸满鲜血的外衣,变得格外红。雄伟的“楼山”就挺立在眼前。“红女人”牵着枣红马像往常一样静静地目视了一会儿这大自然的杰作,走进了“楼山”旁一个隐蔽的山

洞里。

山洞里寂静而昏暗,“红女人”没有点燃油灯,坐在了她平时睡觉的雪豹皮上。忽然,一阵不均匀的轻微喘气声,传进了她的耳中。

“谁?”“红女人”大喊了一声,随即拿起了盒子枪。

“我是……好……”洞角嗫嚅的话刚传出,继而一声铁器落地的声音,便没有了一点动静。说话声音是一个男人。

“红女人”急忙点燃了油灯。在荧荧的灯光下,地下出现了点点殷红的血迹。

“红女人”一手捧灯,一手持枪,警惕地顺着血迹走去。在洞角一个大石头后面,斜躺着一位已经昏迷的小伙子,他身着红军军服,满身血迹,手中还握着一把张开机头的盒子枪。

“红女人”将他背到了平处,正要包扎伤口时,外面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马连长带着马队来到了“楼山”前。突然,一声长哨从山谷中传出,高高的“楼山”上,夕阳中挺立着双手叉腰的“红女人”,斗篷随风飘动着……

“红女人,快跑!”随着声音马家军乱成一团,争相掉转马头逃去。

“楼山”前只剩下马连长,凝望着“红女人”。

“草原不欢迎豺狼,你走吧。”

“你是……玉莲?”马连长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对方的脸,但刺眼的夕阳使他无法做到。

“红女人”没有说话,披着夕阳默默地消失了。

马连长仍目视着“楼山”,口中嘀咕道:“玉莲……我的玉莲,我对不住你呀……”

这一夜,马连长没有回去,全然不顾悚惧的狼嚎,口中大叫着玉莲,独自围着“楼山”寻找着……

三条饿狼跟在疲惫的马连长身后已经多时了。当满月时,狼开始行动了,一条在前吸引视线,一条断后,另一条则埋伏在沟旁等待出击。

马连长在恍惚中发现了前方的两点绿光,从轮廓上已经可以肯定绿光发自端坐的狼。正当他的手刚触到腰间的手枪时,埋伏在旁边的狼向他扑了过来,也几乎同时,一声清脆的枪声,差点要他命的狼的头盖骨消失了。他将狼尸抛向了沟旁,霎时,另外两条狼似箭一般扑了过去,将狼尸撕咬得四分五裂……

马连长久久盯着同类间残忍的一幕,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玉莲和他的关系真的太复杂了,当她们的队伍如难民般从这片戈壁地走过时,长官们没有容忍,用枪说了话。后来,像商品一样稀里糊涂把玉莲配给了他,而现在,两人又转化为敌我关系,这些情形,和狼还有什么区别?

蓦地,他开始四下张望,想发现开枪救自己的人,但四周只有茫茫的夜色。谁的枪法如此好?他想到了玉莲,是玉莲!只有玉莲才有这样的枪法,也只有玉莲在这片草原上救他这个人见人恨的马家兵。当年,玉莲出走时,拿走了他的盒子枪,而且玉莲确实是红西路军女子连中闻名的神枪手。

“红女人”的山洞里,多了一个人,便是那位受伤的红西路军

战士。

他叫星红,是红西路军左支队第三支队警卫排战士。在祁连山北麓九个大坂与马步芳马彪部队近两个旅的兵马相遇,左支队大部分同志壮烈牺牲。星红是在被押往张掖活埋的途中,从被俘战友中逃生的,枪是从死尸堆里捡来的。

“红女人”对这位红军战士的了解只有这些,而且还心存疑虑。

星红平时从不多言语,这一天夜里他的话好像多了起来。

“听口音,你不是尧熬尔。”星红边擦枪边说道。

“你怎么肯定我不是尧熬尔呢?”

“凭我的感觉,凭你的枪法,还有……你的汉话说得很好。”星红的眼神始终盯着“红女人”。

“红女人”一时变得无话可说,尽量将脸转向侧面,不让星红看到表情。

“也许,你听说过玉莲?”

“不……没有!”“红女人”急忙说道。

“玉莲和我是老乡,是个川妹子,我没见过她,只听说她是我们红五军中了不起的女神枪手。董振堂军长还给过她一把驳壳枪。”说到这里,星红叹了口气,“唉,听说她在倪家营子被马家兵抓走活埋了,那把军长送给她的枪,也被送到了青海马步芳的手中……”

星红再也没有说下去,两人都低垂着头,山洞里变得有点寂静,不时会从外面传来两声野狼的嚎叫……

月亮窥视着山洞,“红女人”思绪万分,无法入眠,脑海中闪现出那些激动和流泪的场面。

那次军事比武,她的手枪将全部目标击中,而且还是左右手轮换打。在阵阵掌声中,董振堂军长走到了她的面前,说一把枪对你来说是不是少了点,说着就将自己随身带的枪奖给了她……

倪家营子的那场战斗,她的右手负了伤,那把枪被她们连长接了过去,打得枪管通红……

马家兵高举着那把手枪大笑着,将连长误认为是可怕的神枪手,押去活埋了,其他人被押到了临泽城……

“红女人”再也不敢往下想了,她站起身走到洞口,仰望圆圆的月亮。记得随红军离家的那个晚上,也是一个满月的夜空,可如今自己算什么,红军不是红军,山民不是山民!

那天,天气特冷,西北风夹带着雪花,如刀子般拍打着脸。玉莲和姐妹们被押到了临泽城,大家都明白自己唯一的结局就是被活埋。其中有些小战士已经开始哭泣。第二天,敌人果然将她们带到了一个大坑里,前方是一排荷枪实弹的马家兵。

“看在你们都是些娘们,我给你们来个痛快的,先枪毙,后埋人!”马匪指挥官说着,便举起了手,口中喊到:“预备……”

霎时,玉莲听到旁边有几个战士已经开始大喊起“红军万岁”的口号了。然而,没人能想到,指挥官“开枪”的口令一直没有出口,大家也没有听到枪声。指挥官笑了,示意士兵们放下了枪,把喊口号的女战士全部带走了,玉莲和剩下的姐妹们又被带到了一个稍大一点的房间里,里面几乎都是些军官。

“你们还等什么,这些女红匪赏给你们了!”一个胖脸军官的话音刚落,其他军官开始大叫着抓人。玉莲在乱混混的人群中,发现了马连长。当别人都在抢人的时候,他一直站在墙边,没有挪

步。玉莲的双手已经被两个人抓住了,她使出浑身的力气,挣脱了一只手。

“我跟他!”当姐妹们都在惊叫躲闪时,玉莲却不由得喊了这三个字,同时,手已经直直地指向了马连长,在场的军官们惊呆了……

玉莲和马连长只生活了不到一个月时间。白天,玉莲坐在院子中央的石碾上,失神地望着天空,如果看到南飞的大雁,会禁不住落泪;夜晚,她会和衣而睡,警惕地注视马连长的每个举动。然而,她发现,马连长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人,他每晚都会打地铺睡觉。他不同于其他马家军,他也恨战争。有一次,马连长手下的狐皮帽子副官兴奋地来找他,说抓了个红军伤员,让他去看。一会儿,马连长气冲冲地回来了,他告诉玉莲,“狗日的狐皮帽子这哈孙(方言,指人特坏的意思)根本就不是人,居然把那个伤员给活活钉死在了树上,我一气之下扇了他两个耳刮子。”玉莲猛地站了起来大声说,“你们马家军真不是人!”说完,拿出拼命的架势大步出门。马连长看情形不对,赶忙拦住了她,说,“你这一出去只会起乱,甚至送命,而且送命的不只是你一个,也许,这里的被俘战士都会因你而死。”玉莲哭了,她转身趴在炕上大声地哭。那天夜里,玉莲突然被马连长摇醒了,他手里拿着一套马家军士兵服让玉莲换上,跟他出去。马连长已经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辆大轱辘牛车,赶车的是经常给玉莲送饭的哑巴马夫。没用多长时间,三人赶车来到了一棵大榆树前,在手电光下,玉莲第一次看到了钉死在树上的红军战士那痛苦的脸。玉莲呆呆地看着哑巴马夫硬是从树上扯下了死尸,搬到了牛车上。在城外一片野草丛生的荒滩上,玉莲依旧呆呆地站着,失神地望着马连长和哑巴挥锹挖坑。当新的坟茔建成时,玉莲终于有了反应,豆大的泪水悄然而下,她静静地走到马连长面前,摘下军帽,替他拭去脸上的汗水。

玉莲很清楚地记得,她走的那天是个大雨天。头天下午,马连长又告诉了她一个不好的消息,说那些喊口号的红军女战士被活埋了。“为什么?”玉莲急问。马连长说,“因为她们是军官。”玉莲又问,“你们凭什么确定她们就是军官?”马连长说,“我们长官区分红军军官和士兵的办法很简单,就是看谁喊口号。”玉莲激愤了,也突然产生了要逃离的想法。翌日天刚麻亮,马连长就被叫去执行任务了,不久,天开始下起了瓢泼大雨,玉莲拿出了上次马连长给她的马家兵军服,还顺手拿走了马连长的手枪。她只知道向南走,因为南边是连绵的祁连山。如今,玉莲已经在这片草原上生活了接近一年,好客的尧熬尔人民也接纳了她。

尧熬尔乃曼部落的察汗草原上昨晚也淅淅沥沥地下了一点雨,现在正是晌午,太阳从叶勒嘎牙山顶上探出了头,阳光下草原一片翠绿,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草地的清香。

“红女人”独自策马走在山道上,此行她主要是为星红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昨晚,“红女人”专门到康耀寺,和住持安喇嘛彻夜长谈,谈话的主题就是星红的处境和今后。他们提了很多种意见,包括到寺里当小班弟,但都被一一否决。最后,安喇嘛提到了察汗草原的妹妹家,说那里南临青海,属祁连山中的后山地区,相对僻静一些。再说,妹妹家就她和姑娘银召尔,即便将来有麻烦,也可以把星红说成是女婿,起码可以应付一下。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安喇嘛让“红女人”天亮就出发,先到察汗草原探听一下情况,顺便给星红找套尧熬尔服装,如果安全,马上送星红过去。

“啪——”山梁后突然传来一声枪响,“红女人”很警觉地跳下马背,拔出了手枪,向山梁靠近……

进入“红女人”视线的是一个平坦的草地,一顶牛毛帐篷前,一位姑娘跪在地上,抱着一个人失声痛哭,四周围着几个持枪的马家兵,其中就有马连长和狐皮帽子副官。狐皮帽子副官手里提着手枪,直往姑娘面前冲,马连长在前面使劲阻挡着,乘势还夺了狐皮帽子的枪。

“啪啪”随着两声枪响,两名马家兵应声倒地。他们同时看见了从山梁上冲下一团红色的火,“火”越接近,士兵也一个个毙命。狐皮帽子在惊恐中已经知道了这个红色的“火”就是“红女人”,他本能地站在了马连长的身后,双手紧紧抓着马连长的胳膊。

“红女人”端坐在马背上,手中的枪直直地盯着马连长和身后的狐皮帽子。

“你让开!我要让他偿命。”“红女人”向马连长大喊。

“你真的是玉莲呀。”马连长的眼睛始终盯着“红女人”。

“这里没有什么玉莲,有的只是仇恨,让开!”

“不能再死人了。”马连长说着,欲向前走,却被身后的狐皮帽子拉住了。

情急之下,“红女人”一下从马背上跳下,急冲冲向马连长走去,狐皮帽子一看情形不好,一把将马连长推给了“红女人”,而后向身后的马匹跑去。“红女人”正要举枪,却被马连长紧紧地抓住了手枪,顷刻间,“红女人”眼睁睁地望着狐皮帽子飞马仓皇而逃。

“红女人”将枪指向了马连长,说:“现在只有你了,你替他偿命!”

“如果我的死能阻止以后的杀戮,我愿意偿命。”马连长抬头闭上双目。

“你认为可能吗?”

“我不想管那么多。”

“可你已经在管呀。”“红女人”放下了枪,转过身说,“只要是草原牧人都知道,豺狼永远是豺狼,本性难改,你今天给它肉吃,当明天没肉的时候,他就会吃你。”

“不会的,他不会的,他和我是一个庄子的,已经跟了我好几年。”

“请你记住草原人常说的一句话,失去良心的人,比豺狼还狠毒!”“红女人”说完,就走向那个姑娘。

她先摸了下躺着的女人,身体已经变冷,然后,蹲在姑娘的身边,边替她擦拭泪水,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银召尔。”

“什么,你是银召尔,这是你阿妈?安喇嘛是你舅舅吗?”“红女人”猛地站起来,接连问到。

银召尔乌黑的大眼睛挂满泪水,脸上略带疑惑地点了点头。

“红女人”一下跪倒在银召尔母亲旁,拍打着尸体仰头大喊:“为什么……为什么……?”

声音在山谷里久久回荡……

很快,“红女人”和银召尔在马连长的帮助下,在离帐篷前不远的地方,呈扇形挖了几个坑,将马家兵的尸首一一埋葬。

“知道为什么吗?”当坟堆起来后,“红女人”问马连长。

“我不太懂,也许是这里的习俗吧”。马连长回答。

“不,我要让你们的马家兵永远守候在银召尔阿妈的身前,替她站岗,为她赎罪!”说完,愤然转身走向帐篷。

三人将银召尔阿妈的尸体移到了牛毛帐篷的中间,四周放了很多酥油,最后将剩下的酥油全部抹在了帐篷上。“红女人”相继点燃了三盏酥油灯,每人手握一盏,走出了帐篷。

夕阳开始在山顶上拉开了鲜红的纱巾,三人用手中的油灯点燃了黑色的牛毛帐篷。

熊熊的大火前,三人长时间跪地叩首。久久,“红女人”拉来一匹军马,将缰绳递给马连长,说:“我要带银召尔走,你也回去吧。”

“你要去哪里?我想跟你走。”

“不,我都不知道我要去哪里。你是军人,必须回到自己的部队,那里是你的家。我想回家,可我的家又在哪里呢?”说完,“红女人”的眼眶中已经有了泪水,但她努力控制着。

“那好,我现在就回去,说清楚我要退伍,然后和你一起去找你的家。”马连长说这些话的时候,“红女人”已经和银召尔跨上了马背,没有说话,打马疾驰而去。

马连长虽然没有听到“红女人”的答复,有点失望,但他还是心满意足,毕竟见到了日思暮想的玉莲,毕竟“红女人”没有否定他的想法,这些已经够了。于是,他兴奋地策马离去……

临泽城孤独地屹立于祁连山梨园口外的空旷戈壁滩上,炮楼高挺于城角,城四周是足有六米多宽、三米多深的护城壕沟,城墙虽高,但到处可以看到山炮轰击留下的豁口。刚刚过去的隆冬,这个小城几乎遭受了一次浩劫。马家军前总指挥马元海调集五个骑兵旅、两个步兵旅、炮兵团和民团两万多人,利用山炮狂轰临泽城,四天后,城西北角被炸开,骑兵吼喊着、如潮水般涌入城中,马刀飞闪处,人头落地,血流成河。

今天的临泽城前异常安静,当马连长骑马快要接近城门时,护城河上的吊桥被自动缓缓放下。马连长对这一细节,虽然略感到有点奇怪,但还是没有放在心里,就进入了城门。随着身后“哐啷”的关门声,从四周一下子蹿出了七八个马家兵,枪口直指马连长。

“你们要干什么?”马连长说这话的时候,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按在了枪套上。

“干什么,只有你自己清楚!哼哼。”随着说话声音的传出,狐皮帽子阴笑着从墙角后走了出来。

“真的是你,这种阴险的事情你也能做出来!”

“你和共匪合伙,枪杀我弟兄,难道不阴险?现在我奉长官之命,正式接任你的职务,得罪了。弟兄们,把他的枪下了!”马家兵纷涌而上,将马连长从马背上拽下来,夺下了手枪。

“我当时怎么就不听玉莲的话呢,真主啊,这都怎么了?”马连长仰天长吼。

“去你妈的玉莲,还有什么‘红女人’,就让她再多活一天,明天我要血洗康耀寺,他们全得完蛋!”说完,狐皮帽子向士兵们挥了下手,“带走!给我好好看管。”

晚上,被关押在一个石磨房中的马连长,焦急万分。狐皮帽子血洗康耀寺,而“红女人”今晚肯定就在那里,不知道情况的他们,明天必定成为狐皮帽子的活靶子,必须尽快通知他们。想到这里,马连长快步走到窗前,外面不远处的一个石桌前,坐着两名抱枪欲睡的马家兵。

半夜过后,前方黑暗处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他缓缓向马家兵接近。距离不过三五米时,马家兵从睡梦中惊醒,不约而同地喊道:“谁?”

人影一个劲地呀呀直叫,手中还高举着两瓶酒和一个羊腿。

“原来是哑巴呀,你可真成了我们肚里的虫子了,知道我们想干什么,哈哈。”马家兵笑着,急忙拿过哑巴马夫手中的酒瓶。哑巴一边点头,一边很快将羊腿放到石桌上,麻利地撕成小肉块,又打开酒瓶,陪马家兵喝起酒来……

马连长刚开始看到哑巴的到来,还以为是个很好的机会,他可以让哑巴带信。但后来看到哑巴和他们喝酒,就痛苦地摇了摇头,离开窗子,无精打采地坐到了石磨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睡梦中的马连长突然被开门声惊醒。哑巴马夫浑身散发着酒气,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了马连长面前,脱下了衣服,又拉了拉马连长的军服,使劲比划着。马连长从哑巴的动作中已经明白,哑巴是让马连长穿上他的衣服,然后从城西北角的豁口出去,那里有哑巴提前准备下的一匹马。

很快,两人互换了衣服,哑巴将马连长推出了房门,转身坐在了石磨上,从窗户望去,俨然就是马连长的背影。马连长回头望了了一眼趴在石桌上熟睡的马家兵,就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天刚麻亮时,康耀寺的大门被人擂得“咚咚”直响。“红女人”首先听到了声音,迅速提枪跑到了大院,继而,星红、安喇嘛、银召尔还有寺里的其他僧人,都匆匆赶了过来。

寺门打开后,马连长踉跄着走了进来,披着一头汗水。

“快……快离开这里,他们……他们要血洗……血洗康耀寺。”马连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谁?谁血洗康耀寺?”“红女人”急问。

“狐皮帽子,就是那天跑了的马副官,他现在已经正式接任我的职务了。”

“阿弥陀佛,康耀寺看来是躲不过这场血光之灾了,你们赶快收拾东西,从后门走,到祁连南山吧。”安喇嘛说。

“那你怎么办?”“红女人”问安喇嘛。

“不要管我了,我生是佛家人,死也要和佛在一起,我要和康耀寺共存亡。”说完,他转身走到银召尔面前,“我苦命的孩子,舅舅看来是不能保护你了,你跟他们走,但愿能走到白泉门,找到你的义父张大成,他会帮助你的。”

这时,已经能很清晰地听到寺院外传来的马蹄声了。

“快走!再迟就来不及了。”安喇嘛大喊。

“红女人”静静地走到安喇嘛面前,双手合十,说:“您多保重!”说完,向其他人挥了下手。“跟我走!”大家纷纷走向后门。

很快,狐皮帽子就带着大队人马,闯进了寺院。

“给我搜,发现共匪格杀不论!”狐皮帽子大喊着,指挥士兵

搜院。

当士兵们一个个回来报告,说寺院里没有共匪的时候,狐皮帽子掏出了手枪,甩手一枪就打死了安喇嘛身旁的一个班弟,然后枪口顶着安喇嘛的脑袋,说:“人哪?”

安喇嘛不以为然,一直紧闭着双眼。

“啪”一枪,又一个班弟倒了下去。

“说话!”狐皮帽子大吼。

安喇嘛仍紧闭双眼,口中隐隐约约传出诵经声。

狐皮帽子疯狂地枪杀班弟,最后寺院里仅剩下安喇嘛和马家兵。

“日奶奶的,看你个老家伙还能撑多久,给我把他连寺院一起烧了!”狐皮帽子带着人马撤出了寺院,熊熊大火瞬间吞噬了整个康耀寺……

“红女人”一行人马此时刚刚走到康耀寺侧面的大坂上,从山脚下传来的一声又一声的枪响中,他们已经感觉到寺院遭受的劫难。当大火燃起来的时候,银召尔再也控制不住了,大喊着舅舅,欲往山下冲,“红女人”和星红赶忙一个拉马,一个拖人,连拉带拖登上梁顶。

火越烧越大,狐皮帽子眯着眼睛,已经发现了梁上的人马,他拿出望远镜又仔细看了一边,口中骂道:“我说他们怎么知道了,原来是这个狗日的哈孙报的信。”说完,挥动着手中的马鞭。“弟兄们,给我追,往死里打!”

大队人马向山上移动,马蹄声震天动地。

“红女人”跳下了马,回头望了一眼山脚下黑压压的人马,说:“我们这样走恐怕很难出去,必须分开走。银召尔和星红把马留下,你俩徒步从老虎沟出去,我和老马把所有的马拉上,把敌人引到海牙沟,如果行的话,最后在白泉门会合。”

星红走到“红女人”面前,说:“这样做,你们太危险了!”

“来不及了,快走吧!”“红女人”说完,便和马连长跨上了马背,一人又拉了一匹马,向东侧的山道飞奔而去,银召尔和星红也消失在侧面的灌木林里。

正如“红女人”预想的,马家兵很快就赶上了她和马连长,双方开始了枪战。

“红女人”枪中出去的子弹,就像长了眼睛一样,让马家兵望而却步。但敌人凭着人多马强,攻势一次比一次猛。

下午,“红女人”最终被敌人逼到了石窝山顶。此时,马连长已经和她走散,手枪里的子弹也彻底打完了,最严重的是她的右臂和左腿都中弹,鲜血直流。看着脚下的石窝山,“红女人”有了一种到家的感觉,是啊,她已经从别人口中得知,当时突围出来的西路军,就是在这里召开了重要的会议,然后离开了祁连山……

“红女人”缓缓站了起来,拖着受伤的左腿,走到悬崖边。马家兵已经猜测到她没有子弹了,就慢慢把她围了起来。

狐皮帽子冷笑着走到“红女人”面前,用枪顶着她的头说:“跑呀,你跑呀,日奶奶的,堂堂有名的‘红女人’最终还不是被我拿了,没想到呀,哈哈……”

“红女人”把目光转向了山下深崖,平静地说:“我算是到家了,这下面有无数我们红西路军的魂,也是我的家!”

“胡说八道……”狐皮帽子边说边疑惑地走到崖边,探头张望。蓦地,“红女人”一个大步冲向了狐皮帽子,两人瞬间掉下了万丈

悬崖……

银召尔带着星红很顺利地到达了白泉门,找到了淘金的义父张大成。

几天后,星红请求张大成出去打听“红女人”的消息。张大成回来后告诉星红和银召尔,“红女人”身中数弹,跳崖自尽,老马听说也被敌人枪杀。

星红听后流泪了,每天都会背来一些柏树枯枝,在地下画一个圈,点燃树枝,看着慢慢升起的青烟,向东方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此后,祁连山似乎又回到了从前,马家军的巡逻兵也逐渐少了。在张大成的主持下,星红和银召尔正式成亲。两人很快跟张大成学会了淘金技术,星红从河水中采砂背砂,银召尔站在河边,熟练地甩动手中的涮金木斗,不时还传来几声嬉笑声,似乎从前的一切都在这里被遗忘,俨然就是标准的淘金人。

时间又过去了大约半年,草原深处一片金黄,天气也逐渐冷了下来,标志着冬季就要来到了。星红依旧在河边淘金,银召尔挺着微微隆起的腹部走出了帐篷,向星红挥了挥手中的饭勺,这时,张大成刚好也骑马从张掖城出售沙金回来了。吃过饭后,张大成递给星红一张报纸,说上面好像有西路军的消息。星红的记忆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他急忙打开报纸,仔细地看着。报纸有些残破,但还是看出了西北“剿匪”第1路军第5纵队司令马步芳就八路军驻兰州办事处解救西路军被俘战士发表的一些言论。虽然报纸是敌方的,但仅仅一个“八路军驻兰州办事处”就让星红兴奋了,仿佛点燃了心头熄灭多时的灯,再次看到了光明。

夜里,几个人围坐在牛粪炉旁,谁也不愿意提起其实已经很明了的话题。久久,张大成开口了,说:“兰州我去过一次,从我们这里走是很远的,不仅要翻山越岭,还要过黄河。这一路上马家军不知设了多少道卡子,我看难呀!”

星红刚准备说话,却看到了银召尔正在用手抚摩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就马上将话咽了下去。

“如果真要去,钱也是大问题,一路上的花费不会少的。”张大成说。

银召尔站了起来,走到星红的身后,说:“你真的特别想去?”

“我……唉……”星红扭头望了银召尔一眼,然后大叹了一口气,就垂下了头。

“你如果真想去就去吧,我知道你这一走就不可能再回来了,没事,孩子我会照顾的,至于钱吗,大不了我们从明天开始,通宵挖,通宵采,应该没有问题。”银召尔说完就转身上了炕。

“见鞍思骏马,滴泪提亲人,去吧,车到山前必有路的。”张大成拍了下星红的肩膀也睡了。

星红眼里浸满泪水,呆呆地坐着,脑子里想了很多。这一夜,他没有睡觉,将炉火烧得旺旺的,一直坐到了天亮。

同样是这一夜,张大成和银召尔却睡得相当惬意,特别是后半夜,帐篷里热乎乎的,以至于迷糊到了天大亮。

银召尔首先醒了过来,一看帐篷里不见了星红的身影,急忙下炕,叫醒了义父张大成。张大成一听情形不好,赶忙趿拉着鞋几步跨出了帐篷……

远处河水边,出现了星红忙碌的身影,他已经在河边堆起了很多砂,现在正拿起木斗涮金。张大成和银召尔虽然暂时放下了刚才提到嗓子眼上的心,但依旧从星红的干劲中看出,这里不属于星红,星红看来是铁了心要离开草原的啊!

从这一天起,三人很少说话,只知道起早贪黑地猛干。银召尔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坏,不顾腹中的胎儿,依旧涮金,谁说也不听,有时候还大发脾气。

银召尔走的时候天气很冷,河面上结起了白色的冰。

那天,张大成又一次到张掖城兑换沙金,星红和银召尔继续淘金。夜里,草原上下起了大雪,不巧的是星红到半夜开始发烧,昏迷不醒。

天亮了,星红仍然处于昏睡之中。银召尔非常着急,她多希望此时有一匹马,可以到山背后的邻居家找药。但家中唯一的马匹被张大成骑走,她只好挺着肚子,徒步去找药了。

平时走惯的路,去的时候还算顺利,但回来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力不从心。路越走越没有了尽头,腹中也开始出现了一丝痛感。而此时,银召尔又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要走捷径,从冰河上穿过,以节省时间。

这个时候河面上虽然有冰,但并没有完全冻实,局部地方很难载人。银召尔走了上去,小心地选择厚实的地方行进。

当走到河中心时,不幸发生了,“咔嚓”一声,银召尔的下半身顷刻间进入了冰冷的河水中,身体被紧紧地卡住……

星红是在接近傍晚的时候醒来的,火炉里堆满了牛粪,帐篷里热得像蒸笼一样。满头大汗的星红,喊了两声,没有银召尔的声音,就跌跌撞撞地走到帐篷外看,也不见银召尔的身影。他想到了邻居家,银召尔肯定到邻居家去找药了,可她的身子,何况腹中还有胎儿。星红不敢想了,赶忙踏上了去邻居家的路……

邻居家的人听说银召尔还没回家,感觉情况不好,很快召集了一些牧民,骑马引犬开始大规模寻找。

银召尔已经成了冰人,拿药的手高高地举着,几个牧人砸开冰面,将她抬了出来。星红眼睛通红,抱着尸首仰天大吼着……

张大成回来后,草原上举行了盛大的葬礼。银召尔被裹上了白布,身上盖着崭新的一套尧熬尔服装,平放在了柏木柴上,在喇嘛的诵经声中,柴被泼上了熬制好的酥油点燃了……

三天后,邻居的牧人们又聚到了张大成的帐篷前,来为银召尔举行拾骨立坟仪式。仪式结束后,尧熬尔牧民们纷纷捐出了自己仅有的银元,凑了总共十四块,供星红上路。而就在此时,张大成也作出了一个让星红意想不到的决定,要亲自送星红到兰州,理由是这条道他熟。

星红流泪了,他跪倒在众人面前,磕了整整三个头。

后来,听说他俩千辛万苦到达了兰州,找到了八路军办事处。在那里张大成才知道,星红其实不是一般的战士,是红西路军的一位中层领导。在他的建议下,张大成又到了革命圣地延安,参加了抗日军政大学,还成为尧熬尔第一位中国共产党党员,随后又被派到祁连山,开展革命武装斗争。

全国解放后,尧熬尔对外正式更名为裕固族,同时成立了裕固族自治县。张大成一直在政府工作,八十年代初因病去世……

尾 声

八十年代后期,我有幸从部队转业被分配到了这个县宣传部,担任新闻宣传干事。当时,这个祁连山下的裕固族小县,为了缅怀红西路军先烈,表达对红西路军的敬慕之情,在县城旁边幽静的松树林里,建起了一座高大的红西路军纪念塔。在随后举行的隆重的落成典礼上,特意从成都请来了已经离休的军队高级干部星红同志。按照县委的安排,星红首长的生活起居由我照管。我就像他的贴身警卫员,时刻跟随着他。

那天,参加完县上安排的活动,我随星红首长回到了宾馆。他已经很累了,进门就躺在了床上,我坐到办公桌前,开始整理一天的文稿。

笃笃笃,这时,传来很轻的敲门声,我赶忙走上去打开了门。

门前站着一位戴回族小白帽的中年汉子,脸色黝黑,身上的黑皮袄油光可鉴。

“这里是星红……大伯住的房子?”他说话时明显腼腆,声音

很小。

“是的。你是?”我说。

“我叫哈盖,是我妈让我找星红……大伯的。”

“你妈?你妈是……”

“我妈……叫玉莲……”

“什么?你妈叫玉莲,玉莲还活着,你的意思是说‘红女人’还活着!”似乎已经熟睡的星红,突然在床上大叫着,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跑过来抓住哈盖的双手。

哈盖越发紧张,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太好了,她在哪里,你快告诉我呀?”星红急问。

“我们家在红石窝乡。”哈盖说。

星红几步跑到床前,边穿鞋边对我说:“快,愣着干什么,我们赶快走!”

“红石窝乡很远的,就是当年突围出来的西路军干部召开著名石窝会议的地方,后来改成了红石窝……”

“我不想听这些,你赶快让县上派车,不管多远,我现在就走!”还不等我说完,老爷子就开始发脾气了。

很快,县委唯一的一辆北京吉普载着星红、哈盖和我出了县城,向红石窝进发……

一路上,从哈盖的讲述中我们基本知道了“红女人”的经历。那次从山崖跳下,狐皮帽子直接毙命,“红女人”刚好落在了一棵松树上。虽然捡了一条命,但也伤得很重,昏厥过去。

当她醒来时,已经躺在一个牧民的帐篷里,旁边站着马连长。马连长告诉她,他当时掉进了一个牧民狩猎用的陷阱里,等他爬出来时,马家兵已经散去。他开始寻找玉莲,最终到傍晚时,在崖下找到了不省人事的玉莲,将她背到了附近的一户尧熬尔老阿奶家。

后来,他俩正式拜老阿奶为干妈,生活在了一起。

自治县成立后,他们有了自己的草原和牲口,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哈盖。

车停在了一顶黑色牛毛帐篷前,跟着哈盖我们走进了帐篷。帐篷里一片昏暗,炕上躺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

哈盖摇了下老人,说:“阿妈,星红大伯看你来了。”

老人很艰难地翻过了身子,眼里噙满泪水,点了下头,声音很微弱:“我快不行了,能再次……见到你,我很……高兴。”

“我也是,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星红坐到炕边,握住了“红女人”的手。

“我都死了几次的人了,不提当年了。”

“老马他现在……”

“早死了,‘文革’期间没有挺过来。”

“你是老革命,为什么不找政府……?”

“谁能证明我是老革命?我的证件在跳崖前,都藏在了石头缝里,后来再也找不到了。再说,政府对我们也好,有了自己的草原,我知足了。”

“不!我现在就找政府,给你恢复名誉,享受流落红军待遇。”星红说着,站了起来。

“真的不需要了,我都是没几天的人了,要这些名誉做什么呢?回去吧,我想静静地走,很高兴你能来看我。”“红女人”说完,慢慢闭上了眼睛,眼角上挂着泪水……

几天后,我们再次来到了“红女人”的家,这次来的人很多,有地区的领导,还有县上的领导。我们这次来是参加“红女人”的葬礼,县上还组织了一个简单的追悼会。

听哈盖说,他阿妈临终前,才拿出了一顶红军八角帽,要他献给县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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