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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若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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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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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长那得似花红



    忽而动念,欲将多年的长发剪去,换以利落些的短式样。
    平日里,是怕束缚之人,经年行路,披挂越来越简单,随身饰物一概省去,甚而鬓间连一支发卡也始终戴不上去。亦散漫之人,自以为直发好侍候些,任何时候、怎样事况,刷几下头发,即算整装待发,也就奔赴了。
    若遇青丝如麻的态势,我只会笨拙地将它束成一把马尾,且毫无新意。每每这样的时候,便有意抽刀断水,行它一个痛快。我实在不善于同三千烦恼丝纠缠。

    那日,坐定友人茶香的画室,我从书案上笔筒中大把毛笔中拈起一支,将长发盘起,顿觉清凉。
    如常,办公室风风火火,觉得发丝碍了清朗,随手案头一支铅笔,一肩发即刻被束妥。

    画室缓缓喝茶闲叙,友说,别动,画你,唐朝的。
    我笑,你确定要一个发间斜一支毛笔、手抱茶壶的唐仕女?
    画,自然不会让他起笔,一则不愿虚了友人丹青,再则不肯浪费这般难能的聚膝时光。

    由此,一行人忘乎所以谈天,以方才的唐仕女为引,沿途踱步至唐宋,回溯一番,眉目清秀的少年,绾发读书;笑态可掬的少女,已及笄,怀春顾盼。
    于他们而言,束发礼成,未来无限可期。

    不少读物视听中亦有如许描划:男子抬手利落绾发,铿锵似壮士一去的凛凛然,接着必有大义之举,包括不移的信念。
    想来古时束发,一为成人标帜,二为坚定某项决心。对今人而言,于特殊况境中,偶或剪发如束发,有同等决绝与清明,且不容自己反悔。

    至此,我又起剪发的念。

    进了这家友人熟稔的店,好友晖与美发师就我的短发型商讨,我插不上话,于是坐到一旁,自顾自看起时尚杂志。
    一本花花绿绿的册子翻完,我抬起头问:嗨,决定好没有呢?
    两人对着电脑图样比划,这里该打理薄些、那里须有个弧度。晖从知我底细的角度、发型师从职业角度,互不相让。

    旁一位女士,约六十几岁年纪,正做卷发,让稀疏的发量看起来丰厚些。她不时瞅这二位,大方地参与他们的讨论,终忍不住,回头问,姑娘,这么好的头发作啥剪呀,多可惜。
    我笑答,天热的很。

    “俺们年轻那会儿,没现在这样的条件,梳俩大辫子是最美的,到三四十几岁剪短,没啥样式,不好看呢,现今头发少了白了,赶紧换换好看的形象……”女士善谈,言语神情亲和,一位乐观知足的妇人。

    扣上手中的杂志,知道她不需我应和,只要听。流年磨去人光洁的肤和黝黑的发,心底平实的朗色则要自己永持。喜欢与这样的人面对。
    “我小孙女发质好,俺每天给她换花样梳头,儿媳不用管的。”她接着说,我继续听,直到我坐到她旁边的位子。

    洗好发,落座,在理发师一梳一梳理顺的空儿,对镜,我让自己瞬时成了一个优柔寡断之人,究竟是继续长发还是一挥而就为短,思维十万八千里跳跃起来,竟而臆度那些隐林剃度之人,断尘念前,心内是否与自己起过一番争斗,如何将强烈爱憎的生命力化为无欲无求的勇气。落发之际,有没有犹豫不定、有没有挣扎过……

    理发师利索地将我的长发划为区域,再几绺地分别用发卡固定,最后梳出一撮,准备下剪时,好心地说,就这样哦,剪了,我开动了。
    “等等。”瞬间,我又成了推翻所有的人。

    妈妈年轻时,工作所需不得蓄长发,她不肯剪去一头美好长发,于是每天清晨早早起来盘发,紧紧的一个髻,安安稳稳伏在脑后,谁也不妨碍。
    后来给员工表率,她换了短发。等宽松些了,又悄悄长发起来。再后来,白发有了多了,不好再披散,遂齐耳至今。
    我了解她那时的坚持,如同了解她现在的坚持,她总不赞同我剪了长发。

   “这就对了,长发好看,留着。遇到环境气候不好,发根有损,发端开叉、发质枯黄,等实在留不住了,再剪不迟啊。”
    我留住了发,倒像是她开心的事,笑声爽朗。这位女士,头顶着心仪的姿容,准备离开。末了,她再对镜自赏。目送着她满意离店。

    终未能作别千丝万缕,我甚至已想象出多个短发画面,改天换地一般的新面目,人似乎会因短发而重新生活一次。然而,想象终归想象,天地还是原来的样貌,它们不管人是长发短发。
    为不使美发师和帮工空忙一晌,我们做了头发保养。出门来,我们相对一看,笑起。

    一个小时后,坐在一家餐馆,她还佯嗔数落:“我跟人家在那里吵了半天,为你量身定做,哼,善变的女人。那发型师蛮有主见的主儿,说都听了我的,万一不好看,折了他家招牌,据理力争的,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碰一碰肩上的发,心中有幸免之感,赶忙回她,安啦,后半年茶酒资都算我的、车子随你使唤,成不?方才那位阿姨言之凿凿,就听一回,好好的且留着,不好了再一把剪,各自去,互不牵绊。

    念起数年前,挚友青因一段感情无果,决然挥去了一头秀发,长时以短发示人。
    一次,我们聊至此,我说,等你又开始蓄长发,应是走出了困地。

    车水马龙的红尘里争夺自己,人人一身披负,繁复无常的命运,演绎的再精彩的剧集,终以简洁明快的句断,毅然收场。
    很清楚,青当初走进的深挚、和她后来走出的决绝。断发可曾断念?了债能否了境?惟她知。

    而今,青已长发飘洒,偶尔读她的文字,依然美丽从容的样子,知道再无需为她藏忧。
    我们学不会哀哀怨怨挽留别人,且一向与痴魔痴缠绝缘,藕断丝连更不被我们看好。有些人和事,需左手换右手颠来倒去掂量三思,有些则须起手果敢。
    欲断后断的彻底,人,往往得从自己下手。

    头发是自己长的,就像一些烦恼不是别人给的。
    身在尘世,浮生便有斩不尽的悲喜,如人之发,断了又续,剪了又生。
    或许哪天见面,彼此笑问:“咦,汝何时又长此烦恼丝耶?”

    不必讶异,不必慨叹,待到留不住时,再一剪二月春风,裁出个新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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