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今天上奎勒河吧。”老白瓮声瓮气的说,我点了点头。两个人把火塘里没烧完的柴火扔到了外面的雪地上,默默地上马,一前一后走进了风雪之中。
大约走了一个小时,到了那天狗抓狍子的地方,几条狗倏地没了踪影,想是闻到了气味儿,去啃剩下的骨头去了。我急忙尾随,抢下了它们嘴里的骨头,分别高高的挂在树枝上。
我们开始爬山,开始时向东北的方向(我依稀记得奎勒河在北面),我有些狐疑,但没好意思问老白。这时越往高处山越陡,老白骑马打头,在前面艰难领路。可能是为了绕开横七竖八的倒木,他开始在树林中转圈。偏偏这时雪越下越大了,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的,百米之外就什么也看不清楚了,只有淡黄色的太阳在云层里忽隐忽现。走了一会儿,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老白在前面打头,一直朝着太阳的方向走,而那分明是营地的方向。“你想往哪儿去?”我喊住了他,“奎勒河呀。”他说。“不对。这是回去的方向,你看,你一直在朝南走,咱们是从西面上来的。”我顾不上别的了,就跟他争论起来。他半信半疑的看着我。我指了指身后的山峰,说:“刚才咱们从那个山头下往东去的,不信,咱们现在上去看,肯定有咱们的马蹄印儿……”
老白终于让步了,说:“好吧,那你领路,我是真懵了。”于是我开始在前面领路,凭着去年的模糊记忆和感觉慢慢前进。走不远,果然看见了我们刚才骑马过去的马蹄印儿。辨认好方向,两人直接从阴坡下山。大约一个小时后,山势逐渐平缓,树林也稀疏起来,恰好这时太阳钻出云层,我们骑在马上回头望去,一座高山被甩在身后了。看着那个高高的标志性的山峰,我们终于找到了方向,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可以肯定这里就是我们前几年住过的奎勒河那条小沟塘的顶峰了,我和老白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舒了一口气。
“今天幸亏我来了,要不,你都不知道干到哪儿去呢!以后,这样的天气,咱们真不能一个人上山了。”我跟老白说。老白笑了。
我们转遍了附近野猪可能呆的所有地方,还是一无所获。过去,这里从未让我们空手回去过,今年是怎么了?连野猪秋天拱过的痕迹都没有,是什么原因让这里原来成群的野猪集体消失了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天黑的时候,我们再一次失望的回到了营地。晚上聊天时,老白说听旗里的朋友说,上面要禁猎了,以后我们可能打不了猎了。我啊了一声,不知说什么好,两人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这个消息我也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半夜,我从梦中醒来,远处的山谷中传来几声狍子的叫声,苍凉而悠远。我在黑暗中裹紧了身上的鸭绒被,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别样的离愁。
过去我们打猎,少则7、8天,多则一个月,走进莽莽大山,与外界断绝一切联系,漫漫长夜中常常被寂寞包围,尝尽思念煎熬。此刻,我躺在草铺上,戴上耳机,打开收音机,一首不知名的蒙古歌曲如泣如诉,像一条小溪缓缓地流淌,火塘里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舔舐黝黑的锅底,锅里的冰块渐渐地融化了,我的心也仿佛要融化了。
8
老白很晚起来,狩猎中在前面骑马打头的人是很累的,因为他要不停的驱赶坐骑,在马上用双手推开两面浓密的树枝,一天下来也不比干什么重活儿轻巧多少。
老白说附近只有西北的“37公里”没去过,今天最后出一次猎,不管结果如何,明天就得回家。我同意了,其实这几天连续空返,搞得我也身心疲惫,早已不抱什么太多希望了。我们出发后连翻了两座大山,到了吉峰林场对面的沟塘,估算起来距离场部不过20里地了,倘若有兴致,都可以打马去林场的小卖店买酒了。但此时我只想快点回家。
在一个冰包上饮马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一溜野猪的旧蹄印儿。从它们过来的方向看,老白猜测就是我们那天跟丢的那帮野猪。我们观察了一下,对面有一条很长的阳坡,黄褐色的柞树林中有一些三三两两的黑点,不知是石头还是野猪,按老白的话说那地方“真带劲”,如果没有人惊动,那帮野猪应该在此落脚的。
我们开始迂回包围,绕到阳坡的后面悄悄的骑马爬了上去。不一会儿就听见下面传来急促的狗吠声!我急忙下马紧肚带,哪成想使劲一拽,肚带竟然断了!我暗骂一句,抢过老白的马就冲了下去。
山脚下雪地里几条猎狗死死地摁住一个小猪羔儿,小猪羔儿凄惨的叫了几声没动静了,我用马鞭驱赶猎狗,让它们去追大的,可此时哪里还来得及?受惊的猪群像离弦的箭,顷刻间跑得无影无踪。
晚上我们炖了些肉骨头,把剩下的半瓶酒全部干掉了。
9
昨天的情况让我们懊恼不已,这次这些猎狗也不知是咋的了,战斗中总是配合不好,总是“因小失大”,逮住一个小猪羔就一窝蜂的咬成一团,完全不顾旁边偷偷溜走的大猪。连续两次失手真是让人对这帮猎狗恨铁不成钢,但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继续赖在这里了,附近已经没有猎场可打,带来的食品和马料、狗食均已剩下最后一顿。而且我发现两条猎狗的爪子已经被磨破了皮,在流血,每天回来后趴在窝里不愿意起来。是到了回家的时候了,虽然心里仍有不甘,亦是无可奈何了。
早晨起来后,简单的吃了一点饭就开始收拾东西-----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了,行李一卷,马褡子里装了饭盒和吊锅,拴马绳和小斧子绑在一起,一双备用的棉胶鞋刮得不成样子,我挂在了树上,春节前后说不上哪天,我们也许还会再来一趟。最后一人分了一只小猪羔,驮在各自的马上,就起程往回走了。我忽然发现,打得少有打得少的好处,那就是骑马走路真是轻快!
考虑到猎狗爪子出血不爱走路,我们决定一直顺着公路回去,从下面的岔道翻过大岭到八岔沟,一直朝南走就是了。
在一个小沟塘边上我们看见了一处帐篷架,旁边的大树周围靠着大树立着很多干柴,干柴早已腐朽,却仍不倒,老白说这是鄂伦春猎民过去住过的帐篷,不知过去多少年了,我问何以见得?他说只有鄂伦春人才会在打猎结束时在营地特意留下那么多的干柴,这样做事为了方便以后路过的猎人取暖用。我不禁肃然起敬。
我想起看过的一些史料,据史料记载,元、明时期官方称我们这些北方游猎民族为“林中百姓”和“北山野人”,倒也贴切,清初又称我们为“索伦部”,也有学者说我们曾有过一个幅员辽阔的索伦汗国,在黑龙江北岸到外兴安岭的广袤的西伯利亚大地上。我们的祖先在那里打猎捕鱼,建起城堡,在那里繁衍生息,生活自由自在。从努尔哈赤时代起,后金的统治者连续发动了好几次对索伦的战争,史料记载“几为平地”,而原是欧洲小国的俄罗斯也像个闻到血腥的饿狼般翻过乌拉尔山来频频骚扰,可想而知,我们这些弱小民族在这两个强势民族面前的结局:一部分人携家带口,南迁到嫩江流域,一部分人则永远的留在异邦,成了另一个国度的公民,从此,我们永失黑龙江北岸的家园。
有很多时候,我在办公室里看着教学用的地球仪发呆,那条达斡尔人心中的精奇里江现在叫做结雅河。我试图找到一点关于苏图里河的描述,但最终失望了,那条曾以我的姓氏命名的河流被岁月无情的抹去了!
骑在马上思绪飞扬,路越走越宽,离家不远了。快到马场的时候,听到了村庄熟悉的犬吠。
阳坡下惊起一对飞龙鸟,扑扑扑的飞进松树林。晚霞满天,低垂的阳光透过树林照在雪地上。我骑在马上回头,看见猎人老白和他的猎马身上被镀上一层斑驳的金辉,仿佛从古老的历史画卷中走来……
注:(1)托扎敏:鄂伦春旗一个民族乡,因地处附近托河、扎文河、诺敏河流域交汇处而得名。
(2)塔坦达:狩猎组长之意。
(3)艾丹:公野猪。
(4)海天翅:运材车上装木头的一种装置。
(5)爬山虎:一种林业拉原木用柴油动力履带车。
(6)斜仁柱:鄂伦春人游猎时代的圆锥形简易桦皮屋。
(7)乐波特:长毛狗的名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