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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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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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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

生日,每个人每一年都要过一个。碰到闰月运气好的一年还会过两个生日。

  小时候在那间我和姥姥住的烟熏火燎的窑洞里,在窑洞后面和人一般高的土台上,常年四季摆放着一只盛着半碗杂粮供奉着神位的大粗碗。家里不是大户,也没有显赫的人物,前辈拖家带口四处流浪,小命都难以维持,那还有闲心续写家谱供奉神位。所以那神牌就是用两根高粱秸秆糊一张白纸,用小学生用的毛笔曲溜拐弯的写上“供奉孙氏先祖牌位”就行了。逢年过节改善生活,姥姥总会把头一碗饺子或一个油饼一块肉豆腐什么的放在二等台的神位前让列祖列宗老爷老奶老老爷老老奶······的先人们先用。好在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先人也十分自觉,一半分钟就完成了工作,也不耽误后辈们的嘴巴。所以尽管那个纸片片在窑洞里放了好些年,但我总觉得有点阴森,到了晚上就不到窑洞后面去了。

  那个纸牌一直放到姥姥去世。

  姥姥告诉我,逢年过节的老先人也就到了生日,当然也就得吃好的穿好的还得有钱花才是。

  记事的时候就我和妹妹两个。每一年总盼望着“翘尾巴”的那一天。(在家乡把过生日叫翘尾巴)。翘尾巴的人一天都是有理的,别的人不能打不能骂也不能说,而且在中午饭的时候会得到一个红皮鸡蛋。

  那时候家里母鸡下蛋都有固定的窝,有好几个。有用破烂的筐子垫上些旧棉絮垒成的窝,那是干净温柔母鸡的窝;有在窑洞门口一人高的地方掏个小坑里面铺些碎麦秸,为了怕鸡蛋落到地上碎了,在鸡窝边垒上两块砖,那是爱显摆的母鸡下蛋的窝。你听只要牠下了蛋,从鸡窝里扑扑腾腾下来就在门口咯咯达达叫个不停,即便是给牠撒些玉米粒,牠还是一边鹐食一边咕咕咕的摆功;还有邋遢的母鸡直接蹲在鸡舍的鸡屎堆里直接下了,隔两天那就好几个鸡蛋白花花的堆在那。没有谁会象周扒皮将头钻进鸡窝里,只好用铁锨把鸡蛋掏出来,吃的时侯用清水洗一洗。别小看那几个鸡蛋,那是只有来了客人时才会吃的,平时常都一个一个一天一天地攒起来到了三斤五斤十斤八斤的拎到供销社卖上几块钱,一家的酱醋盐油就有了,再说了,那时候根本不兴大规模养殖,一怕糟蹋庄稼二怕小资产阶级复辟,一家就养那么七八只成十只的,你说那一个红皮鸡蛋珍贵甭。

  村里农家的红皮鸡蛋好做。将年下贴春联剩下的红纸把滚烫的鸡蛋全身包起来一会儿红字的颜色就染到了鸡蛋上。虽然还是那个味道,但是喜庆吉祥。往往的我那个翘尾巴的红鸡蛋攒了好几天。然后一分两份和妹妹两个用指甲一点一点抠着塞到嘴里慢慢融化咽下去。随着年龄的增长弟妹的增多,我那个鸡蛋的份数就不断的增加,到四年级时我的这个待遇也就自愿取消了。

  那年是三弟的生日,正是夏天分口粮的日子。生产队的大场里一家一户的麦子都装成了瓷瓷的口袋,一二百斤的口袋双手中间一揽,气运丹田一声大喝,那口袋就上了肩头,随着庄稼汉有节奏的脚步口袋两头打着闪被背走了。那称麦子的吆喝声报工分的唱账声人喊狗叫渐渐的平静了,那散发着尘土和新麦的清香味也渐渐的弥漫扩散,只有姥姥带着我们兄妹几个守着几袋麦子眼巴巴的望着众人的散去。父亲在厂里上班,家里六七口人只有母亲一人挣工分,到每年夏天和秋季分粮食时我家老是欠工分户,四五百斤麦子总的补交一百多块钱。母亲头一天就去父亲厂里了,第二天中午还没回来。无助的姥姥多次哀求队长无果后,只好抱着小弟领着我们几个守着那几袋麦子,只怕队下人会将那几袋麦子又倒回仓库里。

  中午饭我们没吃,姥姥本来也没做饭。谁饿了随便啃口干馍喝口凉水就打发了。

  天快黑了妈妈回来了,她等了一天多才从父亲手上取到一百多块钱匆匆赶回来交给队下,我们一家拖儿带母的才在邻居时帮助下将全家八口人的细粮拉回家,七手八脚的用马瓢和饭碗将五百多斤麦子盛到瓮里。散发着呛人的土腥味和烫人的麦粒被严严实实的装进瓷瓮里,盖上盖子后又压了一层砖。

  三弟几个早己睡着了。就那样姥姥还是给他做了一个红皮鸡蛋。

  我第一次发现生日还能有这么多的烦心和不高兴的事。

  十三岁我上初二时,姥姥过世了,胃癌,在她七十三岁生日后没多久。生日那天姥姥是最忙的了。没有外人,就我们一家八口人。中午吃的是面条,多了一大盘鸡蛋炒葱丝,还有一瓶水果罐头和一盒八块的点心,那是父亲特意买的。那点心在当时己是很贵重的食品了,虽然又粗又硬和现代的养生食物根夲不能相题并论,而且还有一个很幽默诙谐的笑话,但丝毫没有影响我们一家快乐的心情。(在当地的笑话里说那时的一个小偷去县食品厂,转了一圈设什么收获,正在转悠时后脑被一物砸个包疼痛难忍。他气极败坏的吼道,我又没拿走什么,为什么这么狠的打找。食品厂的门房也不客气,你幸运吧。正因为你没偷下什么东西我才捡蛋糕打你。如果用点心打你,你还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

  姥姥擀的面条和平时常一样,吃饭时也是最后一碗才是她的。虽然我们全家大小都让姥姥坐到饭桌上。但到底还是没能拗过姥姥,她仍和平常一样坐在炕沿上一边照顾小弟一边抽空才往嘴里塞口饭,唯一例外的是母亲给她拨了两大筷炒鸡蛋姥姥没有拒绝,也喝了几口罐头汁,分给她的那块点心到底没吃,包括我的那块。

  当天夜里姥姥吐了,吐得最后酸水都出来了,十分严重,第二天父亲和姥姥到县医院一检查,胃癌后期。

  一个多月姥姥病故。

  ·······

  许多年后我一直在想,为什么那么多年家里都不给姥姥过生日却偏偏就在七十三岁那一年过呢?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到。姥姥那么好的身子一检查就是后期,一点征兆都没有。

  喜庆的日子啊······

  姥姥照顾了我十三年,我却没有孝敬过她老人一天。从我嘴里省下的那一块点心姥姥也没吃。(其实那时姥姥己是咽嚼不下去了。)

   ……

   那一年秋假,母亲到父亲的厂里去了。我在家照顾几个弟弟妹妹,喂猪喂鸡做饭洗刷,还得参加劳动。母亲体质自小不好,整天里病病歪歪的。幸亏有姥姥和我们在一起。姥姥去世后母亲什么都不怎样会,缝衣服的针脚曲流拐弯大一针小一针,切菜细一刀宽一刀的简直惨不忍睹······。所以在家里我就得变成一个半大的主妇。合面蒸馍擀面炒菜的什么都得会干一点。记得是母亲走后的第五天的傍晚,我早早的喂好了猪,将鸡窝的木板堵好,拴上大门,姊妹兄弟五个在油灯下叽叽咕咕的不停。明天是父亲的生日,父亲和母亲都会回来的,会给我们买好吃的。大人生日孩子过嘴瘾,那就是在嘴上打交道。晚上不到九点他们几个已睡着了,我坐在炕沿上拿着本没头没尾的书在翻着。我家的崖场和队下的大场挨着,看场的人在上面走动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由近而远,还不时有说话声。这才使我因寂静空旷而害怕的心情稍稍减轻些。

  迷迷糊糊我听到门外的汽车轰鸣声和父亲的叫门声,父亲是位司机,开着一辆“解放”牌卡车。这么晚了怎么回来了,我赶紧的跑去开门。

   母亲是被父亲背回来的,同来的还有几位父亲的同事和一位在医院当医生的邻居。他们把母亲搀到炕上。只见母亲闭着眼睛脸色惨白,不停的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话。“我是地主分子我该死,我一定要好好改造”“我可怜的儿子,在学校连团员还没入上,当爹的对不起你”······莫名其妙的一些话,而且还是河南腔的男声,把我吓得不知所措。

   父亲从村里叫来了三奶奶。她是和我姥姥一辈的,在村里会跳神会驱鬼,满脸白癜风可吓人。说是年轻时走路碰到鬼煞了相,从此就与那些不干不净的鬼神打了交道。三奶奶进了家门先用碗舀了一碗水放到桌上,手捏三根筷子双目紧闭,缓缓地呼吸了两下全身一抖,对着母亲慢慢道,天上的玉皇东海的龙王南海的观音西天的菩萨,南来的北往的各路神仙,现有草木凡人恳求各位大仙,这位凡人小女放弃不下凡间俗事,附身于这可怜之人。您看她儿女哭哭涕涕的,还望各位大仙早早引路这位同仁到西方极乐世界去。三奶奶从母亲的身躯缓缓抬头眼望窑顶一副虔诚神秘莫测的样子。没来由的我浑身打了个颤栗,一种恐怖的感觉遍布全身,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了。但是我还得硬撑着听着大人的吩咐当个下手,直到又来了不少的邻居。

  后来是三奶奶问一句母亲答一句,都是一些古怪的话题我从来没有听过的。慢慢的母亲的情绪平复了躺在炕上一声不语睡着了,三奶奶才将三根筷子插进碗里。奇迹发生了,那三根筷子就直直的矗立在水里也不倒。三奶奶合掌喃喃道,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贵人十养生。去吧去吧。

  三奶奶走时交给我一根柳树条,让我在母亲的身上轻轻地抽,抽到母亲醒来。虽然我不解其意但是一点也不敢含糊,父亲和弟弟妹妹都睡了我也不敢停下手中的柳树枝一下一下的在母亲身上轻拂着,一直到母亲醒来。

   第二天父亲早早起来和我做了饭,他匆匆吃了一点就走了。在帮他发动车的时候父亲从驾驶室里取出一塑料袋交到我手里走了。

  那是父亲生日的礼品。实际上是给我们买的好吃的。一盒麦乳精一瓶罐头一把糖块和一袋蛋糕,四样礼品。在那个年代在那样的生活里还有那样珍贵的礼物,可怜天下父母心。

   后来我才知道母亲是被鬼附体了。父亲厂里隔壁的一位伯伯晚上睡觉时突然去世了,才四十多一点。当时医学不发达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看来极有可能就是心梗导致的忽然死亡。那时都认为那是暴病而亡凶死的,冤魂不散想找一个替身诉一诉冤。恰恰母亲就在那时到来父亲的厂里,她体质弱又信神信鬼的就中了招。应了那句烧的纸多惹的鬼多。

  后来的事儿就很明白了。经历了好些事后也见怪不怪了。柳条避邪,小鬼再邪行就怕柳条柳树棍。小鬼个矮,柳条抽一下小鬼就矮一寸,抽得多了就魂飞魄散。

  拿柳条柳棍缠上白纸条送别亡者是件悲哀伤心的事,但是人间沧桑世间无情啊。

  ······

  时光荏苒,人们兴起了许许多多喜庆的日子和活动,从麒麟降子到满月抓周,从乔迁之喜到榜上题名(这现在的榜上题名也太简单,只要你上考场那基本上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从职务升迁到二婚再育都需要庆贺。那值得庆贺炫耀的地方太多了。君不见一位先生为庆贺考取一个驾驶证(不是A证也不是B证,就是最最普通大众化的一个C证),在摆宴的酒店楼前挂了幅醒目的红字对联:

               古代寒窗十年辛苦终中状元;

               今有吴生三载劳累喜得一证。

                       横批

                 恭贺吴先生拿到驾证

   多了去了,情人节父亲节母亲节万圣节地球节节能日圣诞节……唉,一年有几天不过节呢。林大了什么鸟都有,人一上百形形色色。转眼间父母一辈的人到了怡享天年的份了。过生日嘛,就是庆贺亲人又增加了一岁。天增岁月人增寿。现在的人忙,特别的忙,在春节传统喜庆团聚的节日一家子人都不一定凑到一起,能在老人的诞辰在一起真是不容易。不说别的,还得要遮一遮外人的眼。

   我们兄妹几个商量在父亲七十岁时给他做寿。人到七十古来稀,虽然每一年到两位老人的生日都要买些礼品拿些钱的,但毕竟不是全家聚在一起,少了一点喜庆的气氛。兄弟姊妹孙儿孙女外孙里孙的凑在一起真的是不容易。就在街上的饭店为老人做寿。没有寿面也没有老寿星帽,就是一家子围在一起说些闲话天南海北的闲侃一通。也许在那一两个小时一切的世俗烦恼都被抛却脑后,才能让大家坐在一起。

  第二年如此第三年还行,不管到场的时间早晚都还是到了。

  第四年的时候这个形式上的庆寿活动就延续不下去了。在外地打工的回不来,在家的不是这个事就是那样的事,反正是份子钱已经拿到了,似乎也就不亏欠什么了。庆寿活动就从饭店移回到家里去。吃饭的时间到了,稀稀疏疏的没几个。

  这几年我们也有了孙子辈,人丁兴旺。可是给老人做寿的是一年比一年少,是人少。

  老人增寿家添人口。在家乡给老人过寿如果人少了,对老人是很不好的。没有依据,但是人们都这样说。

  一个月零几天,父亲去世。很简单的一件事,从沙发上起身没站起来,在地上摔了一下引发炎症,几天就去世了。

   冥冥中似有天意。

   但是对我来说那是一件永远也不能原谅的事情,永远也无法弥补的伤痛。

   能让自己当时做错也不能过后后悔。

   其实每一天都应该快乐着。

   回忆往事也是为了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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