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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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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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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逝的往事之十四:父亲的公粮

麦梢泛黄,公粮的催收单就会发下来,单子上清晰的登记着每家每户的人口和所交的公粮数。

  三月不碾场,麦在土里扬。黄河岸边的农户人家,早早的就把崖场的杂草除去把土耙起来,等着下雨。春雨贵似油,北方春天的雨总会在某个夜晚淅淅沥沥飘在空中滋润着绿色的世界。一觉醒来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沁人心腑香甜,那是花草的味道。雨刚停住,人们便迫不及待在崖场撒上一层麦糠,拉上碌碡一遍又一遍地转圈过场,碌碡的后面拖着拖把(一般用一种当地俗称野扫帚的植物做成的)连碾带拉的……

  太阳透过快速掠过的云朵照在大地上,云蒸霞氲雾雾朦朦。待到云散雾消,打扫干干净净的崖场闪耀着皎白耀眼的光色,仿佛是大地上镶嵌的大理石一般光洁……

  好麦不见叶,好谷不见穗。麦割一晌,蚕死一时。村里的麦子相当一部分种在坡地。传统的几千年的收割就是用麦镰,并不是象现在的电视里所看到的联合收割机一辆排着一辆非常壮观的场面,而是早早的天色还未亮就来到地里,一个人割一楼(三行)麦子,饭时将麦子装到平车上往回运,许多人回去时跟在车后驮着一捆几乎和人一般高的麦捆,歪着头,镰刀把撑在另一个肩膀上,赤红着脸满头大汗老牛大喘气一样。

   包产到户后,从开始的平车到小四轮拖拉机到三轮车又到后来的联合收割机,那是一年一年的在发展变化,一年一年在前进改变。但无论无何,在真正的农人的眼里,在父辈的思想意识里,那一把铮亮的麦镰却承载着许多现代人无法想象的责任和神圣。

  父亲在麦场的主要任务是扬场。至于搂麦翻麦碾麦起场这些粗活,他也干,特别是用机械化碾麦,那是他的专职。麦秸起垛时就可以坐在旁边和别家的主要劳力抽着烟侃着闲话,当我们把麦秸起垛后麦粒混着麦糠叠成个高高的垛庄时,父亲就会把象征着丰收的木锨高高插在垛顶上,净等着天上的风。

而当我们囫囵吞枣的吃过晚饭简单漱洗一下躺在床上时,隐约中崖场顶父亲和邻居的说话声不停涌进耳畔。农民的话题永远都和地里的收成有关:几亩地拉了几车麦子,预产多少斤,麦子品种的产量面粉的筋道,使用化肥的效益以及各家各户交售公粮斤数的多少(人口一样但因为地亩的多少不同交售的公粮数量也不近相同,虽然只差那么几斤几十斤)……就在崖场上的话声里我们很快就进入了梦想。

  往往的又在扬麦的哗哗的声中惊醒。赶紧的上去,在崖场的正中央堆砌一个麦粒堆。皎白的崖场经过一场碾麦扬场越发显得洁净。我们赶快将麦子收拾到库房,迎接着又一场丰收的麦子……

  豆子不怕连夜雨,麦子不怕火烧天……

  收麦的日子真的是太煎熬人了:割麦时低头弯腰左跨一步镰刀割一行又一行,右迈一步割三行,三行麦子就是一大把。挪一步又三行,一只手绞把着一大抱麦。地里的蒸起的热浪挟裹着尘土直往鼻子里钻,不见人起身,只听到割麦的喳喳声。地针短些百八十米还好些,长的地针从这头到那头几百米,屁股左一扭右一扭的还不敢起身,反之那腰仿佛不是自己的,酸疼酸疼,弯下直不起直起弯不下,再动下身子就要散架了似的。早先看过一篇描迷当年知识青年在北大荒生活的作品,有的十几岁二十的知青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滚滚麦浪沮丧绝望,自己用镰刀把自己的脚砍伤来逃避割麦。说心里话那时也不时希望自己也出个意外,好好休息一下。到了麦场上搂麦翻麦碾麦起场上堆,没有饭点,没白没黑不分男女,一场下来随便躺在场边或麦秸堆上,不等翻个身便眯糊了……

  龙口夺食。自有人类以来。特别是对农人来说,什么也比不上将丰收的果实收获到仓的事大。虽然我们很多人生活在农村,但是在骨子里并不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农人。

  ……

  村里人准备开始交公粮了。父亲又将粮仓里的粮食拉到崖场上去晒。早上小饭时(九点多)将麦粒摊到场上,中午后三点多又起堆(我一直认为麦子晒到晚上凉凉的再起堆多好。可是父辈们就是顶着火辣辣的阳光就收。多年后我才真正理解麦要热捂才利于收贮保管)。明明知道大场摊的粮食就是交公粮的,可是父亲还要架个米塞将麦子一塞一塞过一遍。随着米塞的摆动,地上渐渐落了一层野草籽和白白的尘土。野草籽大多是黑黑的如小米粒大小的“密密蒿”,那种野草应该是从山上水库冲下来的,每一年都生长的十分茂盛。麦锄三遍草,风雨淋不倒。但这“密密蒿”却顽强的如蛆附骨生长在麦苗间,总也锄不完。几千年来人们也就习惯于此将这些除不净的草籽也磨在了面里。

  可是父亲就是将这种小米粒大小的野草籽和麦粒表面些许尘埃滤去,三摊三晒三扬三收。村里许多家户的公粮已经上缴,我们一大家才去交公粮。

  无论收公粮的人员怎样变动,无论晴天还是雨天,我们家的公粮几十年来都是一级。

  其实说句实话,无论家家户户的麦子验收的是一级二级三斤,全部都倒在一个粮仓,全不分等级品种。

  枉费了父亲的一番心意。

  这几年人们吃不惯粮店里的白面。增白粉添加剂什么的,花钱买毒吃,回忆中满满的自已当年地里的粮食味道。专门有人买“晋麦47”“晋麦12057”等等的品种。仔细想来那己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也想起那时父辈们夜间闲话时麦子的品种。

  其实父亲就是个农村汉子,最大的职务是村委会副村长兼组长,一月领几十块钱补助的官职。

  他还有一个不算职务的职务:共产党员。一名农村的共产党员。

  他是一位自幼失去父母的野孩子,没人疼爱的蛮疙瘩。性情暴躁,脾气直拗,抽烟喝酒。那些年他给我理发时,坐在板凳上,时不时感受    他身上隐隐的烟丝味和强摁着牛头喝水的架势。

  但他容不得别人说政府的孬话。只要是公家(他从来把政府称为公家)宣传交付的事儿那就是说一不二,唯独在交公粮上比别人慢半拍。

所以也很容易得罪人……

  ……

  父亲去世五年了。其实后来的日子也不需要他交公粮了。2006年6月Ⅰ日起,国家停止了收缴农业税,从2003年家乡的公粮就不用交了。

  不交公粮了,村里的许多事便没了,父亲时精神头也没了。剩下的也许只是满满的回忆了。

  在我的心里,父亲就是一个犟死驴,办了许许多多让人哭笑不得的傻事,包括他交售的公粮。

  他一生的想法和我们的理念不一样,不论说是代沟还是鸿沟。

  真的不一样。

  地里的麦子又拔节了,想着现在纷纷扬扬传言屯积粮食生活用品以应对疫情,不自觉想起了那些往事,心里酸酸的,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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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克战   2020-05-18 1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