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打我记事脑海里一直记着这句话。记得相当的清楚,印象特别的深。
……简单的饭桌上,就着一盘辣子酱,或是一两盘咸菜(不管是咸韭菜还是咸黄瓜咸萝卜丝什么的) ,哪怕是几瓣大蒜几颗大葱的,一大海碗面条或是面汤,一块青砖大的蒸馍就那样三口几口的就进了肚。咀嚼的吧唧声,喝汤吸溜吸溜声以及辣子辣嗓倒吸凉气声……,那是吃的一个痛快敞亮,满头的大汗从脖颈淌下来,然后满意的打着饱嗝抹一下嘴巴吃力的伸直腰一翻身躺在炕上,四仰八叉的好舒服。
……隔河的乡俗就有点不一样了。不管什么样的饭,每家的都往饭里加点菜出门蹲蹴在大树下青石板上甚至猪圈旁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的大声的毫无遮掩的侃着闲谝,那碗在嘴边吸吸溜溜转着圈,烫不烫的烧不烧的眨眼间一碗饭就完了。海碗往脚边一放,口袋里掏出几张撕好的纸条,从口袋里抠出一把旱烟挨个散。旱烟丝撒在纸条上,布满老茧的手指灵巧的卷根喇叭筒唾沫星一沾,不一会那辛辣呛人的青烟袅袅升空。一边抽烟一边不停地扣着脚趾甲里的污垢……
……饭桌收局时,那些上了年纪的(包括许多的男子)会将掉在桌上甚至是地上的馍花和饭粒撮到一块黏吧黏吧塞到嘴里……
……
头没老油脚没汗,一辈都是窝囊废。
这样的情景经常出现在我的眼前,映入我的眼帘。也无数次印在我的脑海进入我的梦乡。后来当我每一次再看到这样的场景,一种悲悯的情绪总在心里涌动:可怜的人儿。
伯父去世时,父亲在世上的生命也就剩下整整四个月。虽然他那时的身体极度虚弱,常年的脑梗偏瘫让他行走不便神志不清。但是当我们走进那间破烂不堪一个人手指就可以摸着房顶的小偏房时,父亲突然激动起来,他趔趔趄趄甩开我们的手,跌跌撞撞走到那小房前,手扶着门框,慢慢的身子靠在门框上,空洞无神的眼光痴痴地望着房里的那盘土炕。被常年的炊烟熏得漆黑的房里他没有看到比他大七岁的兄长,那个受了一辈子苦说话磕磕巴巴的哥哥,他一见面总要训几句的哥哥。我看见鼻涕涎水不受控制的滴撒在父亲的衣襟。也许是满院忙忙碌碌的人儿让他有了心底深处的一种本能的反应,一种本能的恐惧。
吃饭的时候,父亲已经拿不住筷子,第一次拒绝吃饭。他一个人坐在远离饭桌的地方,茫然的不知所措盯着一个地方看着。
望着父亲那佝偻的身子,无限的悲哀让我连一口饭都没动。我的父亲,一位农村汉子,曾经的“肩扛一袋粮,双手挟两袋”的大力士现在到了连上饭桌的机会都没有了, 无情的病魔正将他的生命一丝一丝的抽走……我的心在无声的痛哭。
想起小时候父亲常说的一句话: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饥荒。
……
也许从那时我才深深体会到一个人每天里健健康康的大口吃饭大步行走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儿。废寝忘食闻鸡起舞夙兴夜寐焚膏继晷的做法反倒是一种不尊重自己和家人的行为。
人比人得活着,货比货得留着。
活着也许是这世界上最大的幸福。
当年的农家家庭的殷实和富裕的标准首先是看你家里的粮仓:在我小的时候农家里都用藤条编织的量器,那大框的里面用泥巴抹的煞白,粮食倒在里面上面掩盖住,那是相当的结实,小耗子都钻不进去,粮食一粒也糟蹋不了。后来人们的经济稍好一点,就有了高级一些的容器。有水泥和石子打成的洋灰缸,还有从阳晋城(山西东南部长治一带)的特产瓷瓮,大的一个瓮能装五百斤左右的粮食,小的三二百斤一半百斤的不等。秋收过后寒冬渐渐来临,温暖的窑洞里摆着一排盛粮食的容器:小麦玉米高粱花生大豆……,还有院里地窖里的红薯。
家里有粮,心里不慌。
钱是一块一块上万,粮是一粒一粒上石(dan)。
……
后来的粮食就多了去,整袋整袋的化肥撒在地里,不愁不长。
再后来就有了万斤粮户十万斤粮户,就如同当年时兴的万元户一样。家家户户都有了粮房。对农村人来讲粮食就是金库,换大米换方便面换钞票换一切稀缺的货物……
后来农村的人儿已经不满足地里的粮食了,就如城里的人儿不满足手里的钞票一样。农村的年轻人走了,壮劳力走了,中年人走了,连大部分的老年人也走了。走的不仅仅是人,还有几千年流传下来的古老传统的“民以食为天”的根本。
那食品有钱就能买下。而不是一年辛辛苦苦耕种。
城里的饭店不仅养着许许多多的城里人村里人,而且还养着许许多多的养殖户。那泔水里面的剩饭剩菜比许多人的餐食还要有营养有油水。
大街的每一个地方到处都有吃扔下的食物,多的连流浪狗都不稀罕了。
自有人类以来赖以生存的土地正在慢慢的远离人们的视线 ,只以为它不能给人们带来享受,只有耕耘只有辛苦只有汗水……
又想起了那时的情景,儿时那不屑的情景,那些野蛮粗鲁的举止,以及那些曾经看不起的村农。
……众人里面有圣贤,土石里面有金银。
( 据相关媒体报道,我国的耕地面积以每年平均430万亩的速度减少 ,2006年到2016年,全国减少耕地面积1.29亿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