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表哥被父亲从千里外的雁北(一九九三年改为大同市)地区接了回来。
表哥到家时已是晚上九点多十点了。简单叮嘱了几句,父亲便开车回厂里了。好在为了迎接表哥,我们帮助母亲早早就准备妥当了,并无慌乱失措之举。倒是表哥的神色令我们不安:自从进了我们这个家门,他就一直黑丧着脸戳在地上一言不发,就连父亲和他说话也是如此。在煤油灯昏暗的光亮下,我还是看到了布满在那张脸上的愤怒和忿恨,以及一种无奈的神态。
表哥究竟是什么原因远涉千里被接回娘舅家,到现在也没有个确切说法,起码我不清楚。只知道他在家时,总会给时任雁北军分区参谋长的姑父惹祸。逃学旷课偷枪打架劣迹斑斑.……,姑姑被气得常常恶語诅咒他;火车碾死枪子崩他苏修特务抓了他……。我想就凭上述行为不至于让一个母亲对十几岁的幺儿子如此恶毒。但实在的姑姑常常抽得表哥嘴巴出血。一个电话叫父亲把外甥领回老家。
表哥的床铺安置在母亲和弟弟妹妹的窑洞里。院里虽有五孔窑洞,但只有两间住人,其余的除去西南角的一小间作为猪圈,都是张口窑堆放的杂物,窑洞天一黑张着黑隆隆的大口挺瘆人的。表哥的床铺安置在窑洞的后面。床头支了只木箱,放了盏煤油灯(在我们当地有个习俗,一间窑洞从来不点两盏灯,不吉利。不像现在的房间顶灯壁灯床头灯落地灯应有尽有)。表哥带回来一顶帐篷挂在床上,便将烟熏火燎的窑洞隔了开来。
父亲专门给表哥做的箱子,还买了把锁。表哥除去换洗衣服外,有一台一本书大小的半导体收音机,一杆铮亮的双筒猎枪,一只手掌大小的勃朗宁(这只手枪的枪柄缺了绿豆大小的一个疤,但是表哥很珍惜,几个月后我才看见的,只有几粒子弹),一本硬壳的笔记本。更令我惊讶的是,表哥还带有香烟,全是一盒一盒带把把的香烟,烟盒花花绿绿的。而我们想抽烟的同学,只是偷偷的抽个大麻根搓点桐树叶,烫嘴恶心,还不敢叫大人发现。而表哥才大我四岁啊!
初中在中心村,离家四里路。无论春夏秋冬刮风下雨早上五点钟准时走学。夏天的时辰已放晴,而冬天却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原先早上上学时同学还喊我,可是表哥一来他们好像商量好似的没一个人来叫我。表哥凌晨无论无何也起不来的,无奈何我只好早早起来在姥姥的陪伴下等在村口有同学过来才相跟着走学。为了安全,十一岁的我腰里别着斧子,左手持刀右手掂棒。颇有古代路途剪径的绿林好汉。
(现在想来当年同学们不愿理我的原因是我总在他们面前炫耀我表哥的英雄。表哥来了后他们自觉卑贱,不愿与城里人为伍,所以连我这样的也不搭理了。人啊都是有自尊的)。
表哥每天什么时候起来我不知道,我上学走时,他总像一只大虾米拱着腰蒙着头卷曲在被窝里任你十声二十声也叫不应他。可我放学回家,总会见他斜挎一条猎枪弹袋,双手持枪像条狗似的从门前树林沟岔钻出来,往往的总有野鸡兔子之类的猎物撞到他的枪口上。说起来表哥的枪法真的不賴,草丛中腾空而起的飞禽几乎没有能逃得了的。后来我们坐在飞驰的汽车上,时速起码在四十以上,车前公路惊飞一群野鸽子,他顺过枪来上肩击发,两只野鸽子扑楞着落在地上。虽说部队有枪,姑父也是部队上的大官,可也没有听说部队还培训初中生打枪啊。但在那个时候,十五岁的表哥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因为他有枪,长短两件,猎枪子弹带总是插得满满的,还有两盒没启封,有他在身边怕什么的。每次星期天外出,我总会央求表哥将子弹带挎在我身上,肩上扛着沉重的猎枪,时不时双手吃力的托着枪瞄准。好比《敌后武工队》哈巴狗巴结一撮毛的丑态。
没几天表哥腻烦了,吵闹着要回大同去。无奈间母亲领着他到县城打了个长途电话,一通话他哭泣了一通便匿声了。可是回来后在家里闹得鸡犬不宁乌烟瘴气。母亲只好到我们学校给校长求情,让表哥到我们班当了走读生,准确讲有他个玩的不惹事的地方即可。于是乎表哥便脱离大人的视野又进了校门。
可是表哥上学非要背枪,并且要带双枪。他说我们村太偏僻,时常有野狼山猪出没,天黑走路不安全。他还说我们村边前几天过去一个浑身长毛的野人在黄河游了一个来回又上了山......,说的人毛骨悚然。母亲只好将表哥的手枪锁在家里,让他背了只猎枪上学。
那时代正是反帝防修全民皆兵的年代,每个大队都有民兵连,汉阳造中正式三八大盖半自动步枪的......,虽然武器五花八门。但却也是荷枪实弹全副武装,早出操晚巡逻,每次开大会村舞台成斜队站着两排民兵,男女各一排威风的很。一只猎枪本也没什么稀奇的,可那是表哥私人财产,高兴时就能放上一枪。自从表哥背上枪,几个同学又自动围了过来众星捧月似的轮换着给表哥背枪。鹤立鸡群的表哥在我们这伙基本没离过家十里路的土憨包面前便有了用武之地。一路上唾沫星四下飞溅滔滔不绝。也许是军人家庭出身,也许真是人家见多识广,表哥的博学让我们闻所未闻:从中苏的珍宝岛之争,到中越(南越)的西沙海战,从美国的无声手枪又扯到那时流行甚广的《于飞三下南京》,从南斯拉夫的铁托到阿尔巴尼尔的霍查,上天文下地理古代冷兵器到现代远空海战......。每每我们殷切期盼的电影何时能到村里时,却被他不屑一顾形象地总结出一套概括中外电影的顺口溜;中国电影新闻简报,朝鲜电影哭哭笑笑,越南电影飞机大炮,苏联电影轰轰烈烈......。也难怪,那时候公演的外国电影也就是那么几个小的社会主义阵营的小国家,电影呢也大多是以二次世界大战时期为背景的战争片,翻来覆去的也就那么几部;《宁死不屈》。《伏击战》《卖花姑娘》《看不见的战线》......
再加上《列宁在十月》《列宁在一九一八年》这两部拷贝断了无数节但每次都必看的经典。但这对我们来说,那几个拷贝所容纳的不仅仅是故事,还有我们对外面世界的了解,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如此神圣的东西却在表哥处被这样的糟践,我们的心里很不舒服,但又说不出口。表哥一说起来都是内部片,某某级别某某级别的干部才能观看。《兵临城下》《野战排》《珍珠港》《山本五十六》......。说到得意处,他的原形便暴露无遗;苏联红军白天打仗,晚上就和女的脱光光的干那个事。有一个片子红军打的只剩下十几个人,面对众多的德寇,男女配对先干事,大大的白花花的屁股在银幕上直晃眼睛。我们哪里肯相信这样的荒唐,哈哈大笑中明显不屑一顾。那时候不用说我们初中生,就是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女对英俊威武丰臀肥乳的概念只是一个遥远而空洞的成语,靓男俊女也只是梦幻中的仪念。表哥看到我们那模样很恼火,争辩道:你们能不相信吗?我带回来的小电影《电视机》到了晚十二点以后就能收到台湾和外国的节目,连‘美国之音’也放那个东西。少见多怪的我们根本分不清“美国之音”是电台广播节目还是电视节目,听说表哥有小电影,全村十几个学生全都来了劲,乞求让我们欣赏欣赏。表哥到我们家一个多月了,整天逗我说要放小电影,但每天都要说等到晚上十二点以后。在灰暗无聊的晚上我往往等不到就睡着了。第二天表哥一本正经的说,昨儿晚上怎么不等等呢,我一个人在被窝里看了好几个电影,全是打仗的故事片。我后悔的埋怨自己没有等到晚间十二点。但无论怎样央求,表哥的‘小电影’也没有拿出来摆显过。也不想想那时候连电都不通,即便是有纸烟盒大小的电视又怎么工作呢,何况那年月全公社一万多人就公社大院有一台十二英寸的黑白电视机,他一个毛头楞小子有什么小电影呢。但是我们却宁是相信了他的话。为了讨好他,我们对他是言听计从。那个时刻也许是表哥最得意的时刻,一摇一摆仰着头阴阳怪气吼道;
......小伙子小伙子真能干,带上你老婆满街转。一转转到门市部,扯了二尺白洋布,缝了个被褥盖不住。肚捱肚来肉捱肉,毛不楞捱住红墨斗......
当我们听到那样赤裸裸下流无耻的话语时全都目瞪口呆,呐呐的谁也说不出话来,就连我这个对表哥无限崇敬的也面红耳赤无地自容。在我们生活生长的环境每天里除了时代的呐喊外,最最爱听也最常听的就是晚饭后夜深人静时伴着姥姥嗡嗡地纺线声听到的姥姥姥爷念叨的农村老百姓顺口溜谚语俚語之类的话语;......千条线万条线,落到河里都不见。半崖上有碗盐,敢看不敢拈。《蜂窝》。红公鸡绿尾巴,脑袋插在地底下。《红萝卜》......要不然就是些‘‘瓜句瓜,课句课,我从老舅门前过。老舅门前有条狗,一连咬我十八口。妗子擀面姥姥捣蒜,捣住姥姥脚趾头。姥姥姥姥您甭哭,我给您热碗热豆腐。我喝豆浆您喝汁,我吃豆腐蘸大蒜,姥姥您吃个脚趾甲。......’;‘让人是一礼,锅里没下你的米。麻雀鵮走一粒米,一口气撵了十八里......;’‘八方桥桥八方,站在八方桥上观八方,八方八方八八方;万岁爷,爷万岁,跪倒万岁爷前呼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日行千里不出房,有文有武有君王。亲生父子不同行,恩爱夫妻不同房......。这些支离破碎不知涌传了多少年的民俗伴着温馨的哼呢喃喃自语弥漫在窑洞的每个角落,滋润着我们的幼稚的心灵。猛然间听到一种另类的闻所未闻的低级下流的秽語,那感觉真如同鲜花丛中一泡臭屎,美味佳肴里的一条蜈蚣。
我们和表哥闹翻了脸,他也不用去学校混日子了。恢复到了无所事事的样子,每日里背着枪穿林爬坡。不打野味了,到把小学的兔子打翻了好几个,惹得老师晚上总上我家来。他又嫌饭菜不合口,一时也不让人安生。母亲无奈只好把表哥打发到父亲的厂里。床头那只箱子锁的紧紧的,可表哥的笔记本不知是因为疏忽还是怎么的遗落在外面。我如获之宝,偷偷的翻看了日记本。
笔记本的扉页画了个头戴大盖帽的军人。说是画像,其实也就是初学画人的水平。有鼻孔有眼睛便是了。军服的款式也不知是哪一国的,上装的纽扣很多,佩着几枚奖章。那削廋的脸型和表哥倒是很相似的。再往后的内容是当时流行大江南北的手抄本《于飞三下南京》《绿色尸体》......,缺字断句,字体潦草浮华,如同蛤蟆蛇爬行一般,不过大意思还看得懂。再往后就胡乱写一些歇后語之类的,譬如‘墙头犁地无法调头’‘三九天吃雪糕凉透了心’。只有几张,并且一行字占上几行方格,下作的内容倒也没有,最后的几页有内容的,发泄对他父母的不满和对我们家的闹騒。我心一惊,便没有再看下去。
二十天后表哥回来了,依然是满脸的怒容。当着我们兄妹五个人的面,十一岁的我到一岁多的小弟弟的面,他满脸怒容但又从容不迫地从挎包里往外掏东西;花花绿绿的五色纸抱着的奶糖水果糖,塑料袋装的金黄色的蛋糕,一大袋子白面火烧,好几桶麦乳精和几瓶罐头。他一件一件掏出来放在床上,又一件一件翻过来翻过去欣赏了好长时间才放到箱里锁好。
我十一岁,妹妹十岁,二弟七岁,三弟几乎够四岁,小弟刚刚会挪步。我们兄妹呆呆地站在一旁默默看着表哥,谁也不说一句话,甚至没人大声吭一声。母亲进屋把我们全拉开了,我感觉她生气了。
(几年后上高一时,星期天下午到校后,同班一位同学给了我一个苹果。晚上睡觉时我把苹果压在枕头下,早上叠好被子将苹果塞在被褥里,如此一星期将苹果拿回家一切四瓣,弟妹四人分着吃了)。
虽然我们和表哥闹的不愉快,但姑姑和父亲是不会在非常时期是不会让他回大同的。意外发生的一件事却使的表哥提前结束“流放”生活,并且赢得我们的尊敬。
那天早上上学,俩个同学在路旁发现一只几个月大的小狗沿庄稼地边飞快奔跑。我们村地处偏僻空旷廖梢的,许多家都养有狗。所以在路上见只狗崽子并不奇怪。他们几经周折才将这只小狗捉住。毛茸茸的虎头虎脑很可爱。但小狗恐慌之余发出的不是汪汪犬吠声。而是低沉呜呜的吼声。兴奋之中的俩个孩子哪顾得了这些,回家送狗上学要迟到,找个人家先放着吧,可一路上两旁都长着一人多高的玉米,空旷野地连个人毛都不见,他们就抱着张牙舞爪的小狗来到学校边的一个同学家里寄下,中午放学回家才抱回家。俩个同学万万没想到,他们捡来的竟是一只狼崽子。
我们这个小自然村原先只住了两三户人家,七爷和他的大哥分了家才算是多了一家。上世纪五十年代末,黄河修建三门峡大坝,淹没区的人家迁移,我们这里才陆续迁了一二十户人家,随便在地埝根或坡底打个窑洞就安个家。村人居住分散,又不通电,许多家门口连个土坯院墙都没垒。早以前我家崖场就是个狼窝。虽然开山放炮人口增多,野狼被迫迁挪故居,但他们也得繁衍后代也得生存啊!于是夜晚他们便出来寻食,有时候真是饿的白天也不得不冒险出来。村里大爷的二孙子小根比我母亲只小三两岁,有一年收麦天大人们在地里收麦,我母亲和七八个伙伴在麦场玩耍,一不留神一只大狼蹿过去叼住小根的脖梗便溜了。顿时孩子哭大人喊的乱作一团拼命追赶。虽然小根只有四五岁,但野狼叼着他也极度吃力,后面追赶的人群越来越近,拿镰舞扠的拼命呐喊。野狼倒不过口来只好甩下小根逃跑了。一二十年了只要有人在小根面前提起狼来了三个字,他便会面红耳赤把你先人万人骂个遍。在我五六岁时,夜半时分姥姥听见养猪的西偏窑有猪惊叫,赶忙起身去查看,父亲抡根扁担也冲了过去,黑灯瞎火的狼没打住,一扁担钩打在姥姥的耳门关,那时候可以说我们就是与狼为伍。所以上学必须结伴而行,有时候天冷早起大人掂根棒子跟在我们身后。那两年也真是时令不好,天空下陨雨,也出扫帚星,跑那么远的路上学还得时不是时背对北方双手互伏爬到地下防止核战争。今天传说那里的狼咬死人了,明儿又言山上下来个野人浑身是毛沿黄河游了一个来回又上山了,见什么抓什么,闹得人心惶惶的。野人我们都没见过,到见了一只长着长獠牙的山猪被围在坡下一片地里,折上几只狗才逮住那畜生。没想到这一回到真的惹下祸了。
当天晚上十点多,村人大都还聚在队里大场加班赶活。秋意初降,凉意袭人,我们一帮伙伴儿在场上跑来跑去。猛然间一阵狼噑从远远的沟底传来绕过对面沟崖的回音阴森森的瘆人,听声音还是几只,吓得我们直往大人跟前扎堆,这可是一二十年都没有的事。大人们也都慌了神早早收场回家,养在院外的猪啊鸡的都被赶回到院里栓好门,在煤油灯下提心吊胆的望着窗外。
狼噑声越来越近,很快的便在崖场上过去。我和姥姥不敢回我们的窑洞里,便和母亲弟妹表哥挤在一起,仿佛那两米多高的土院墙和上了两道门栓的木门也挡不住野狼的撞击。
而此时已寡言多日的表哥异常兴奋起来,他将猎枪子弹带挎在身上,两颗子弹顶上膛,跃跃欲试想往外冲。此时村里狗吠声此起彼伏响声一片,却也压不住那瘆人的嚎叫。母亲呵斥了几声,表哥才没有打开门,却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口,枪口冲外道;二妗,您和我姥姥放心睡吧,家里有我呢,没事。依然的那时他亦然成了这一家子孤老妇幼的顶门汉。
有了表哥的枪,我们兄妹几个渐渐安下心来,不一会就睡着了。表哥那天晚上的事是我第二天放学回来才知道的。
那天晚上上来的是两头狼,它们为寻找丢失的儿女,不得不冒着危险寻着狼崽的气味找到同学的家里,站在他家的崖场上发出嚎叫。小狼崽在窑洞里听见父母的呼唤急的是摇头摆尾,发出低沉稚嫩时断时续的回应。这一下同学的父亲明白过来了,那只毛茸茸的可爱的小家伙是今天晚上的罪魁祸首。把它丢出去吧,家里是个地窨院,上不到崖场,天明再说吧,崖头的两位祖宗把院里的狗都镇住了,卷蛐在窑洞的门口发出恐惧的哀鸣。情急之下同学的父亲找出一个小铜盆跑到院里咣咣的敲了起来,发出了求救信号。
实际上村里人对一两头狼还是不怵的。整天里枪声不绝炮声隆隆的还不早把那些个牲畜惊跑到老后山里了。只是事出突然又是晚上打了人们个措手不及。很快的队长和记工员汇在一起。因为我们这个村离中心村太远,连个民兵也没有,更不用说发枪啦,他们两个便想到了表哥的枪。
于是在全村三四十个壮劳力和表哥一杆枪的围困下,两只野狼呲牙咧嘴咆哮进攻。就是看不出有突围的迹象。有一只狼曾经扑到表哥的跟前,表哥说已看见狼伸出来的舌头,他想开枪,但却没有开,说是想弄一张完整的狼皮。我并不相信他的话,因为最终他开了枪。
面对渐渐逼近的包围圈,面对铁锨头木棒,我想更主要的还是对表哥手中那散发着死亡威胁的列强本能的恐惧吧,两只野狼纵身跃下院里,那只小狼崽紧紧地跟在父母身后。众人飞身爬上院墙,包围圈愈来愈小,狼的恶性越来越显。为了安全起见,队长让表哥开了枪。
事情就此结束。十五岁的神枪手在十米左右的距离打那么大的两个的靶子还不是手到擒拿。两只狼倒身后已经是没了动静,人们这才进到院里,为了预防万一人们都还是还棍棒在手。表哥跟在后面,用枪筒在那只公狼的身上捅了一下。
谁知就在此时那头已死的公狼猛然抬头一口咬住表哥的腿,喉咙发出低沉无力但又狂怒的哀嚎。表哥惊悸之余恼羞成怒枪筒抵住公狼的脑袋开了枪,好长好长时间公狼终于停止抽搐才松了口。
表哥腿上的伤势还不轻,被送到了县医院。母亲被吓了个半死。人家把孩子放到你家却出了这么大的事该怎样交代。虽然说外甥是狗,吃了就走。但人家父母那么远的能不心疼孩子,一个怪罪下来谁担待得起。她一再哀求父亲把表哥送走。
没几天表哥还没有出院姑父就回来了。表哥已是全公社全县为民除害的英雄了,理应派车往大同送。父亲理所当然开了辆解放卡车把表哥和姑父送走。车上装了十袋白面,两袋黄豆,十箱苹果和几筐红枣。那都是奖给打狼英雄的。另外大队还买了五盒猎枪子弹送给表哥。后来听说还有人还要奖给表哥一只半自动步枪,只因表哥年纪太小又是外来人才不了了之。
表哥走了,那只敞开的木箱里只留下一罗纸烟盒和一大把花花绿绿的糖纸。反倒是那本珍贵的笔记本遗忘在空旷的床上,不知是回归心切还是有意为之。后来的内容记述了表哥在我家遭受非人的折磨:吃的二面馍(玉米面和白面掺和在一起蒸的馒头),顿顿咸韭菜咸罗卜没油水,煤油灯把肺都熏黑了,看不到内部电影,没有朋友......。
(那几年我一家八口人每年分四百余斤麦子,一年四季以红薯面为主,红薯馒头红薯烙饼,红薯玉米面已是珍贵的了。一两个月才看一场电影,很多人只有在晚上借助月光看看书,哪怕是语文课本也行......。
我曾在表哥家睡过的床上睡了几个晚上,也许是想在床旮旯找寻一些表哥遗失的物品,或许是寻找一些过去了但又不能释怀的记忆。曾有一段时间说话举止模仿他的语气,内心深处期盼自己有一天会成为未来生活中的另一个表哥。
但是我失败了。因为有一天我发现我不愿意变成另一个人。
虽然我依然怀念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