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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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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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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逝的往事之七:点灯偷果

姥爷在院里栽了两棵果树,一棵“国光”树一棵秋果树。

打我记事,那两棵树每年结的果一咕噜一咕噜都是架架果(一个枝蔓结多个果)。国光果果色到成熟都是青色,汁多味酸;秋果顾名思义深秋才成熟的果,果面黄色如金子般耀眼,红色如玛瑙般鲜红,甜酸甜酸的煞是好吃。同村乡邻往来行客没有不尝过鲜的。说来也怪,姥爷去世那年,两棵树一年内全部干枯死亡。先是树叶枯萎变黄发干,慢慢的果子开始脱了水分皱巴巴的掉落。紧跟着家户门口庭院的果树梨树之类果类作物当作“资产阶级经济尾巴”被砍伐,真正实现了“以粮为纲”的“最高指示”。好的是队下在阳坡栽的五亩果树三亩梨树没被铲除,已经开花结果了。秋天里站在门口向下望去:绿郁郁的树上点缀着颗颗玛瑙和黄澄澄的梨子,在阳光照耀下晃得人心直痒痒。

收获的季节到了。商品果全装到拉拉车(人力车)卖给供销社,买化肥购置农具,卖的钱没到家全花完了。全村的人每口人分得三斤苹果:伤果有疤果虫眼果。穷极饿嗓的不隔夜就完了。唯独队长家例外---他七十多岁的父亲看护果园。我们每天上学时,他的儿子衣袋总会装上两个苹果,圆圆的鼓鼓的似乎把口袋撑破,有的时候手上还攥着一个大口大口啃着,红玉青香蕉黄香蕉,全是品种优质的苹果。而产量大树苗多的大红袍文锦之类的他连摸都不摸一下。我们这些同学却连果核也没有,虽然果味除去倒牙的酸味外咀嚼如烂套。队长公子每次啃果时总会歪着头斜睨着我们,嘴巴吧嗒吧嗒很是响亮,一口接一口吐着果渣。只气得我们眼冒火星,怎么不撑死他个王八蛋!

(高中时有个星期天晚上到校,同学给了我一个苹果。晚上睡觉时压在枕头下,早上起来叠好被子又塞到被里。如此一星期回家把果带回家一切四分分给四个弟妹。)

那天晚饭后母亲把弟妹几个赶到姥姥屋里单单留下我。实际上我一直和姥姥睡在一起。进到母亲屋里见她翻箱倒柜疾疾忙忙的,正在纳闷间,隔壁的秀莲姨悄没声进屋里,夹着一条粗麻织成的长袋,气喘吁吁低声道:

“好了没有,赶紧走吧!”

母亲从背影处摸索几根布袋递到我手上:“你和你姨在门外等着我,我马上就出去了!

当时一看我这阵势隐约猜到几分,心里狂跳怎样也按耐不住。第一反应就是语文课本学过的《刘文学》。少先队员刘文学为了保护生产队的辣椒,在与反动的地主坏分子搏斗中壮烈牺牲。而我却要去干地富反坏右才干的坏事。不过立马又想到队长儿子的举动,心中又产生一种报复的感觉。虽如此,手心却攥出一把汗来。母亲转到炕沿影墙边把煤油灯往外挪挪,把灯芯又拔了拔,屋里顿时亮堂许多。我心里不解:屋里又没有人,白白浪费油。

我家在村东头一家,出门下坡走小道就到了果园。母亲和秀莲姨出门却往北相反的方向奔去。我赶快提醒道:走反了,走反了。母亲低声呵斥道:别说话,悄悄的跟上走。

漆黑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微微的东风吹着树叶发着细微的沙沙声,蛐蛐的啾啾此起彼伏。秀莲姨走在前面二三十米的地方,只听到脚步落地的声音。我全神贯注警惕万分捕捉着四周异样的声响。大队支书主任生产队长会计贫协委员包括那些苦大仇深爱憎分明的积极分子晚上都没闲着,时不时出现在庄稼地埝边田间路边捕捉人犯,颇有抗战时期神出鬼没“夜袭队”的风范。但也不乏顺手牵羊割草捎瓜的事儿。我们绕村外大路一圈到果园对面沟边下到沟底又折了回来,从果园西头地埝蹚着野枣刺进到果园-----看园的棚子搭在梨树地的东头,那盏马灯就挂在棚外,夜色中显得特别刺眼。队长老父亲七十多岁的人了,耳朵背得很难听到什么。尽管那样,我们进园时身上还是被扎了许多野枣刺,浑身的疼。我猫着腰一棵树一棵树摸索,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口袋里塞,不一会口袋满了。我不死心,干脆把上衣脱了袖口一扎又装了几十个。树上一摸摘了大的,赶快掏出个小的放到地上再装个大的,如此反复。后来教儿子认字给他讲狗熊掰玉米总会想起这件事来。不过那时候什么也不想,只是发疯地想多摘几个大苹果,就那样还抓紧时机将碰到嘴边的苹果啃上一大口无声的咀嚼。

回来时夜深人静,心情却更为紧张,万一碰上个人那可是贼赃俱获无颜见人。虽然走的小路,近一大半的路程,但时间却比去时用的多。秀莲姨弯着腰驮着满满一口袋的果实,脖子上还挂了三十几斤的一口袋,跟在后面,能清晰的感觉到沉甸甸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喘息声,她比我们母子俩背的都多。千辛万苦到家门口心情一放松一脚踏空把脚给崴了,差点摔倒在地。但一口袋苹果和两衣袖苹果一个也没跌落。堂堂十二岁的初一男子汉才背回五十几个果,全是大红袍和文锦——又酸又乏味的傻大个。

那些苹果弟妹都没看到。母亲把果分散藏在几个粮食瓮里,麦子玉米盖在上面,给了姥姥七八成十个,姥姥放在纸箱烂棉絮里。没多长时间纸箱便散出沁入心扉的果香,如饮佳醇。母亲隔三几天刨出一个果切成七八份一人一片。姥姥总说没牙嚼不动,把她的那一片让给我们。冬天果没了酸味,藏着苹果的窑洞散发着浓烈的清香。母亲把门锁上,钥匙成天带在身上。串门的邻居只能在东半院闲悠,西半个院属于‘禁区’。只怕闲人无心间在窑洞前发现敌情。

那一两星期我肿着脚脖一瘸一拐咬着牙去上学,千难万苦却难以启口,只好咬着牙一遍又一遍默唱;

……下定决心偷苹果,不怕牺牲往前爬。排除万难摘到手,争取胜利拿回家……。

……

前年秋天陪十三岁的儿子回老家。在村口邻居地里掰了几穗嫩玉茭。儿子一路嘀咕我不道德不文明,神情大有誓不罢休的神态。猛然间我发觉自己做了一件大大的错事,并且是明目张胆赤裸裸地错事。虽然这是我今生第二次干那样的事。

(邻村有个看瓜的社员中午摘了个西瓜没法拿回家,只好刨了捆枣刺挑回家。恰巧有邻居串门。他无法取瓜,只好将柴禾放在鸡窝上。妻子出来看见怕湿柴禾压塌鸡棚顶,将野枣刺摊开想晒一晒,没承想那个西瓜如同个地雷一般在院中开花:队下批斗,大队站大会,联防治安队扇耳光。那位庄稼汉抹不开面子一气之下喝了一六零五农药撒手西归。

只为了一个几斤重的西瓜)。

......

悲乎,哀哉!

往事逝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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