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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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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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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逝的往事之九:手指上的烙印

天下雨了,久旱后的箭杆雨,刷刷刷的下个不停。

馒头发虚了,胖嘟嘟的要从案板上蹦下来,该上锅了。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我犹豫再三还是把锅灶架在雨地生了火。

现在的高科技已普及到生活的角角落落,即便是在农村都是如此。在村里许多人的家里蒸馒头都用的是煤气灶电磁炉,连蜂窝煤炉都很少用了,既干净又省力。只有少数冥顽不悟的人还是在沿用着古老而落后的方法,用柴禾蒸馍做饭。很不幸我把自己归到这少数的人群里了。虽然在城里支个锅烟熏火燎的,但毕竟只是几根枯树枝而已,没有人说三道四,反而总会招来一些幼童在边上加油助威,我的这种劣根性也就一直延续下来了。

大汽上来了,雨点打在锅盖上噼里啪啦直响,沉闷的大气压得炊烟盘旋在锅灶上空久久不能散去。五十分钟过去了,该揭锅了,余火未尽,我匆匆冲进雨地双手用力攥住锅沿耳端起了锅。瞬间一股刺心的疼痛让我差一点扔掉铁锅,只因有三笼屉的馒头和半锅的滚水才使我没有甩脱。冲进房间赶快墩下锅,几个手指被铁锅耳烙了一道深深的烫伤,手皮都变成紫红色了,钻心钻心的疼。

涂药的时候,我猛然间想到一件事,一件压在心底朦朦胧胧好长时间,现在却一下迸发明白的事儿。

姥姥和母亲手上的烙伤,手掌手指上层层叠叠的烙印。

小时候,家里一大家七八口人的饭菜全是姥姥一个人操持。无论春夏秋在院里屋檐下的土锅灶,还是寒冬季节在姥姥和我住的窑洞里。姥姥总是踮着一双小脚,锅灶屋里穿梭着忙个不停。大铁锅座上一锅水,烧水蒸馍滚汤下面架火炒菜。一大家人,出死力干活的,年幼长个头撑肚皮的,每一顿的吞食量可想而知。那年代又没什么副食品,连食油都少的可怜,买斤红糖都要走‘后门’,最好菜的就是从家里母鸡屁股掏的那几个鸡子。面呢,少的可怜的一些白面,玉米面,红薯面,高粱面,红黄白黑颜色齐全。姥姥一锅又一锅一趟又一趟硬是把这些拉嗓的粗粮变成了香甜可口的饭菜。那么大的铁锅,那么重的分量,姥姥端着似乎一点都不怎么费劲。双手上托,双足下蹬,一步一步左右摇晃落地有声,进屋出屋,出屋进屋……

那时我怎样看姥姥一点也不费力,也就认为那一切都是应该的,理所当然的。

后来母亲操持了一家的家务。虽然人口少了点,但是我们兄妹已长大成人,吃起饭来用狼吞虎咽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特别是二弟,母亲把饭菜端上桌,还没开始舀汤,他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筷子左右上下翻转,那么大的馍馍一掰两半,三口半个,三口半个,吃饭竟会吃的喘气。母亲呢,给这个拾馍,给那个添汤,总是最后一个上桌。半个屁股搁在椅子上,以便腾出更多的空间留给父亲和我们。她的面前永远都放着一盘腌咸菜,只有全家吃饱离开饭桌,她才将残羹剩饭泡点馍收拾干净。当我们有人假惺惺帮她收拾时,母亲总会摆着手道,你们该看电视的看电视,该歇的去歇着,不要在这碍事。

妹妹二十大几的人了没做过饭,家里人躺在炕上倚靠在椅子上闲侃着看着电视,耳边响着母亲涮锅洗碗的叮叮当当的响声。

那一切,没有一点不正常的,一切也都是心安理得的事儿,都是应该的。

我长大了离开了家,每次回去看到的都是这样的,每回都如此。虽然试图改变,但是从来没有拗过母亲,后来也就心安理得了。

姥姥母亲啊……

小时候,我体质差,整日里歪歪秧秧萎靡不振的。姥姥无数次用手掌在烧红的火柱上一捋而过,在我头顶的百会穴按摩揉搓。那时候小小年纪自然不懂得指如葱白纤纤细手,不知道柔若无骨。只感觉姥姥那布满老茧粗糙得有点咯人的手掌滚烫发烧,那手掌将那股灼热的感觉挤压进我的大脑,遍散百骸。我就不明白了,那红红的火柱稍一挨近,烫的人赶快躲开,姥姥的手为什么就不怕烫呢?曾无数次捧着姥姥的手仔细端详,除去做针线活中指戴个顶针外,别的什么也没有,和我们的手没什么区别啊。唯一的异处是姥姥的手有点发硬,颜色有点黑紫,抚摸着有一点硬柴的感觉,咯人。那时候我就认为姥姥的手理所当然就是那样,天生如此。

后来长大了也省事了,接触了异性,就看到了许多漂亮的手:红酥手,手如柔夷。肤如凝脂,芊芊素手,手如玉笋,指如葱白,丰润白皙,青葱玉指,光滑细腻,纤纤玉手,柔指尖尖……。年轻的手,青春的手,漂亮的手,让人心仪喜爱的手。渐渐的姥姥和母亲的手慢慢的一点一点的被掩藏在心底,沉淀在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

现今的社会真好,让我们的许多人不去工作有钱花,不做家务吃好的,出门有闹市,抬腿见饭店。整功夫花时间美容美肤美指甲。纤纤玉指,涂脂擦粉,红白相映,黛绿耀目,美观漂亮香气溢人。忍俊不住总有一种轻轻抚摸俯唇嗅香的冲动。

只是隐隐约约总感觉遗失了些什么,也隐隐约约在内心深处总有些不安和内疚。

手指被烙伤后,瞬间我终于醒悟了,明白了。

前些年在同村一位年长的老兄家里发现一本他精心收录摘抄的农村乡俚谚语绝句,那本厚厚的散发着浓浓的混合着卫生球和霉味的笔记本真是让我受益匪浅。我将那本笔记本借去又从头至尾摘抄了一本,细细阅之。村里人世世辈辈见识少,总是在衣食住行上打交道,所以绝大部分内容与之有关。我清晰地记得有一首“四”字谚语,蕴含着生活百科知识。四甜:白葡萄枣花蜜,沙瓤西瓜大鸭梨;四辣:小线椒鲜姜片,青皮萝卜紫皮蒜;四涩:生李子核桃皮,树上柿子小杜梨;四鲜:羊角葱出水藕,顶花黄瓜黄韭菜;四腥:海边风洗蟹汤,小鱼粥卤虾酱;四膻:起羊粪塡羊圈,熟羊皮煽羊蛋。至于别的内容还很多,比如四不摸:蝎子尾巴马蜂窝,老虎屁股烧红的锅;四忙:铁锤匠织娘手,热锅蚂蚁偷食的狼;还有那春猫叫黑猫哭,被窝蜈蚣野狼嚎,箭离革玄顺风船,鹰抓兔子天打闪……等等等等自不细说。只是受自然环境和知识所限,过来过去的就是那么极有限的东西,远不及如今高科技的含金量。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失,我们会发现现在的许多事儿除过一个“鲜”字外,原本的质原本的味在逐渐变少变没了,失去了原来许许多多的东西。

说起来是笑话,但那又是真真切切的事儿,前些年在农村,女的到男家去相亲,主事的家长看男方家境生活滋润不滋润,首先看你家的烧柴码得如何。会过光景的主儿那硬柴会锯成一码长的节,用铁丝捆好垒在墙根,硬柴一垒,枯枝一垒,引火的瓤柴用编织袋装好,一袋一袋码在大门洞。如此便有几成了。这家是会过光景的人,饭食得当衣食无忧。一大锅的馍会保证饿不着。难怪现在的人,从村里出来吃了城里馒头的人都说,馍铺蒸的馒头不香,嚼着如烂棉絮一般。但说归说,人们每天每顿还是到馍铺去买馒头吃,天天如此。

此木为柴山山出,因火成烟夕夕多。

我们的家乡给予了她的子女无穷的财富,我们有什么理由抛弃她呢?那个逝去的遥远而温馨的年代啊,只会在梦里才会出现了。

记起了姥姥和母亲手指上的烙伤,也记起了那个年代无数普普通通女性的手。

实际上那满是老茧布满层层叠叠烙伤的手并非天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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