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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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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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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星记》浮现记

湖北/孙良言

(一)

“如果不把你父亲的东西好好挖掘整理出来,你会后悔一辈子。”十年前的2010年11月,时任咸宁市文联副主席的万立煌先生,为申报《咸宁长篇叙事山歌》为湖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因准备相关资料,前往我老家嘉鱼县原八斗乡大岩村十组下屋孙家,找我父亲采风时,曾这样对我说过。

没想到,十年后的2020年9月15日,真被万立煌先生的话不幸而言中。父亲是这天下午13:40分走的。好多东西,没来得急整理,甚是遗憾!

好在印记于父亲血脉里的《天星记(上下卷)》,总算不经意间被发现,且基本完整地保存下来。并抢救性地被编入由中国文联牵头组织编写的《中国民间文学大系·长诗·湖北江汉神话长歌》,这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如若不是2020年9月20日,湖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鄢维新副主席的突然出现,也许,这本记载中华民族史诗的《天星记》,就会永远淹没于历史的长河。如若不是咸宁市文联党组书记、市作协主席李专先生,2020年8月22日致电与我,要我带他去老家,找我父亲采风,自然也不会与他提起父亲演唱盘古开天辟地的故事。他自然也就不会问我,你父亲手头有没有《黑暗传》,自然也就不会有《天星记》的浮现。更不知道,这就是一本记载中华民族诸多神话传说的《黑暗传》诸多版本中比较特别的一种。

习近平总书记说:“每一种文明,都延续着一个国家和民族的精神血脉,既需要薪火相传、代代守护,更需要与时俱进、勇于创新。”传承至父亲的这本《天星记》,应该说延续了中华民族六七千年文明的精神血脉。

在整理过程中,发现父亲演唱的《天星记》,分上下两部,共29000余字,约4150行。从盘古开天辟地出现的,诸位神仙、星宿,叙说历代诸多英雄故事,个个有血有肉。故事中许多人物,不仅仅是神话传说里面有,更存在于现实生活中。无论神话传说,还是《史记》《纲鉴》,与文学作品里都有记载。

整理过程中,我情不自禁地感谢曾经创作,或改编这些史诗的作者、演唱者!是他们留传下了这部重要作品。无论对诸多神话,还是民间传说故事;无论历朝历代的帝王君主、贤臣良相、英雄人物,还是文学作品里的英雄人物,都极其认真地进行了叙说和描述,而且有据可考。

通过边整理、边回忆,这些故事人物,越发活灵活现在脑海里。《天星记》里,这些精彩的故事,曾帮我们在物质十分馈乏的年代,度过了天真而苦涩的童年,给了我们战胜困难的无穷力量,和对美好生活的无限憧憬。

(二)

小时候,父亲讲述的故事,大多碎片化。尤其夏天乘凉时,劳作之余,一家大小坐在一起。父亲就跟我们讲《天星记》里,有关盘古开天辟地后,涌现出来的许多英雄人物传说故事。

比如说:盘古有多高,力气有多大,手执的开天斧有多重;女娲娘娘是如何补天的;闪母娘娘是谁家的女儿。天上有几多星、地上有几多人。几多古人成天星,几多天星成古人,几多花草成天星,几多天星成花草,几多星星放光明。讲完之后,还吟唱几首诗(歌)。引来隔壁左右的大人小孩,每天吃完晚饭,没事就搬着小板凳,坐在我家门口的场子上。一起拉家常、听故事。因为是分段讲述,那时,根本不知道是《天星记》,也不知道是本叙事长歌。只知道很有故事性,一个接一个,蛮有趣味。

正是受这些故事影响,让我从小受到了文学熏陶,并学会了编故事。让自己深深地喜欢上了文学。2008年,自己不仅成为湖北省作协会员,而且还获得了湖北省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有的著作,居然还进入了重点高校图书馆。时至今日,对文学的热爱温度,尚未消退。在言传身教下,自己的小孩,已于2019年从地处陕西境内的一所985院校,能以第一名成绩,被保送到武汉大学攻读硕士学位,多少也受到这些故事人物的激励与庇佑。之前,受我父亲影响,弟弟与侄女,也曾先后毕业于武汉大学相关专业。我深感文化的传承,对教化人心、疑聚人心、传播爱心,改善家风,大有益处。它可一代一代去影响后人,这就是文化的魅力。

记得习近平总书记说过:“一个城市的历史遗迹、文化古迹、人文底蕴,是城市生命的一部分。文化底蕴毁掉了,城市建得再新再好,也是缺乏生命力的。”同样,我认为,一个民族的文明根源、文化血脉、文化遗存,是整个民族的精神财富。文明根源断裂了,物质财富再盛有,也会让自己迷失方向。甚至找不到自己的归宿。

(三)

工作后,1997年9月的一天,当时,在咸宁地区工商局工作的我,因在神农架林区出差,无意间,听说神农架林区发现了《黑暗传》。里面讲述盘古开天辟地的故事。多以孝歌形式传唱,已引起许多学者高度关注。

这年国庆节回家,便与父亲提起,说神农架有本《黑暗传》,里面讲的是关于盘古开天辟地的故事,问他会不会唱。父亲说,什么《黑暗传》不《黑暗传》,不就是一本《天星记》,没什么了不起。并告诉我,说他会从头到尾熟练背唱下来。我说,那就唱给我听听。父亲当即便吟唱了半个多小时。随后,我问他,手上有没有这个本子。他说,《天星记》有老《天星记》,与新《天星记》两个版本,合在一起,就是上下两部。上部,主要唱盘古开天辟地、天地间有关英雄人物的故事,一般听的人不是很多,大概是因为与我们有点遥远的缘故。下部,主要唱天上相关星宿、历朝历代,帝王宰相、贤臣良将、英雄人物,还有许多古人的故事,老人小孩都喜欢听。尤其是三国与唐代的英雄故事,喜欢的人更多。里面的人物,传说每个帝王与英雄,都是天上星宿下凡。人死后,也都会变成天上的星宿。甚至花草树木,也可成为天上的星宿。我想,这也许是为何叫《天星记》,而不称《黑暗传》的缘故。因为盘古,把天地开辟出来后,就不再有混沌与黑暗。传说的后羿、女娲等都是天仙。随后有了天皇、地皇与人皇还有五帝,这些都称得上是天星。

(四)

听父亲说,《天星记》的手抄本,与其它许多类似的民间抄本,他都能熟练地背记下来。后因“文革”期间,涉嫌封建迷信,大多被烧毁。父亲用扁担亲自挑去,烧毁的书籍,当时大概有两箩筐之多。新《天星记(下部)》,及其它许多歌本的手抄本,都是他后来忙里偷闲,夜深人静时,就着煤油灯,根据记忆,背诵、默写的。通过回忆,他先后共整理出的手抄本有近40本。还有一部分没整理出来。比如说《送子娘娘》《后八仙传》等,以前只听他唱过,但没看见歌本。

1980年以后,因农村开始允许唱孝歌(即坐夜歌)。这些民间歌谣、唱本,才得以重见天日。父亲也因此有了大展歌喉的机会。在嘉鱼县南部、蒲圻县北部,名气较大。被同堂赛歌的歌师,一致尊称其为“歌秀才”与“歌王”。在原蒲圻县车阜镇小百山里的一次坐夜歌(即孝歌)比赛中,他曾连续唱七个晚上,没唱相同的内容。父亲说,一般唱歌,只能在这个场合下,才会唱《天星记》、《三国志》《何文秀》这些篇幅都比较长的歌本。

《天星记》的记录与整理,也是一次偶然机会。那是2010年9月的一天,父亲专程来咸宁温泉,住在我家里,要我帮他整理《三国志》,说他的《三国志》借给别人时被弄掉了。很可惜,好在熟记于心。他想把这本《三国志》,让我用电脑打印出来,不让它失传。他说这本《三国志》写得很好,一般的地方,没他这个版本有文采。只能通过口述,让我帮他用电脑打印,说这样快些。因为《三国志》的内容很多,用毛笔抄写,很费神,不想默写。父亲那时,已是七十多岁了。身体状况大不如以前。实际上,之前,他已整理出许多手抄本,目的想传给我们。

父亲十分坦率,常常跟我说,除他之后,恐怕再也没人,能够记得住他手上的这些歌本。他所演唱的这些歌本,也只能“烂”于心里。这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话。骂我二哥,懒!不好好学。说学会了,以后会被人尊重的。在父亲唠叨下,我二哥虽然知道一点,但不太上心。至于我,就更不用提了,没时间。但他要我以后抽空,把它们全部整理出来。我答应过,说退休后做这件事。在我完成《三国志》录入工作后,我又提起了那本《天星记》。问他,可不可以顺便一起把它打印、整理出来。父亲当时就答应了。

于是,父亲一边吟唱,我就一边录入。很快,就把这本他视之如命的《天星记》,草草记录在电脑里。随后简单排了一下版,用针式打印机,将其打印了一本。没装订,随便放在书柜里面。这一放,就是近10年。要不是当初记录下来,兴许就不会有这本流传在鄂南地区的《天星记(上卷)》。之前,《天星记(下卷)》父亲已默抄下来。

(五)

《天星记》得以整理问世,特别要感谢咸宁市文联党组书记、市作协主席李专先生。若不是李先生提起,让我帮他找一下,看父亲手上有没有《黑暗传》手抄本,也许我就不会知道,父亲当时,让我记录下来的这本《天星记(上卷)》,竟然就是《黑暗传》的另外一个版本。

事件得从2020年8月22日上午说起,这天,李主席来电,说把父亲作为写作对象,已纳入其为创作省作协“家乡书”长篇散文中标选题《幕阜长歌》里。让我带他前往老家——嘉鱼县八斗乡大岩村十组,即现在的嘉鱼县高铁岭镇九龙村四组,要专程采访父亲。途中,我向他提起《天星记》,并介绍其中相关内容。在地处大岩山脚下的下屋孙家,在我老家堂屋采访父亲时,我不时提醒父亲背唱《天星记》有关片段。当时,还有嘉鱼县文联主席童年和嘉鱼县诗词楹联学会会长徐剑峰等。

2020年9月19日下午四时十二分,在父亲去世第五天,也就是下葬后的第二天,我突然接到李专先生的电话,他要我把《黑暗传》文本拍照发给他,请专家甄别。第二天晚上,也就是9月20日晚上,大概七点二十八分左右。我将以前打印好的稿子,从书架里翻了出来。上面,已经积满灰尘。抹去尘后,我用手机,随手拍照了几页。通过微信发给了李专先生。随后,他又连夜转发给了鄢维新副主席,问,看是不是的。不料,我当即收到李专先生转述的,从鄢维新副主席那里反馈的信息,说父亲手上的《天星记》,实际就是一本《黑暗传》,这算是一次拯救民族文化遗存的重要发现。并说,湖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正在编辑出版《黑暗传》,这真是《天星记》不该失传的绝好机会。后来,听说实际上编入中国文联组织编写的《中国民间文学大系·长诗·湖北江汉神话长歌》。

事后得知,2020年9月19日下午,李专先生之所以给我打电话,是因为他和万立煌先生偶然碰面,又谈起《天星记》,万说要看文本拍照。李把我拍的照片给万看后,万请李把照片传给鄢维新主席看。其实,李发照片时,已经同时发给了鄢。他们同时都想到了鄢主席,于是,《天星记》遇到了“救星”!

9月26日下午四时许,鄢维新副主席、黄超芬秘书长等一行,专程从武汉赶到咸宁温泉,在我家里了解、核实有关父亲曾传唱的《天星记》,及其它近40本歌本相关情况。并要求我将《天星记(下卷)》,用电脑打印整理出来,迅速发给他。鉴于里面许多字句已残缺不全,因手上的资料有限,无法考究。有的只能空格。有些字词系被淘汰不用了的繁体字,与解放初期推广的简化字。还有些字词,用同音字、错字、别字代替。在我整理过程中,可能与一些历史记载,或与传说有所出入,因时间关系未来得及考正,恳请批评指正。

最后,我要强调一点是,这里要非常感谢鄢维新副主席、黄超芬秘书长,以及李专与万立煌先生,还有湖北科技学院栗建伟博士、定光平教授和咸宁非遗文化馆金鼎挑先生等一行,为抢救发掘文化遗存所作的辛勤工作与奉献。同时,还要感谢我女儿孙文君,在武汉大学从事学术研究期间,忙里偷闲,为《天星记》整理及其后记的完成所做的大量工作。没有诸位专家学者的努力,严父传承下来的这部作品,也就只能孤芳自赏,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甚至失传于世。

正如鄢维新副主席在《中国民间文学大系·长诗·湖北江汉神话长歌》编辑工作收官时感叹的那样:“说来好笑,概述的题目是‘银汉迢迢问千古’,编辑工作最后的收官却是《天星记》,是否天意乎?!”

2020年10月4日零时3:12分改于咸宁温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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