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蒲扇

湖北/孙良言

在我们鄂南部分农村，曾经有这么个乡俗，每逢男女青年结婚那年，男方必须在端午“断圆节”那天，把结婚的日期告诉女方，说是叫报日，并向女方家里送节礼。男女送给未来媳妇的定情礼物，最不可缺少的就是蒲扇。

提起蒲扇，我总不能忘记，要算是母亲手中的那把蒲扇。不仅因为那蒲扇，能给我一种清凉感觉，更重要是，那上面凝聚某种诉不完、流不尽的，娟娟母爱。

我出生于嘉鱼县大岩山脚下，一个离县城不算近也不算远的山村。只是有点偏避，偏僻得以致在中国各大城市和大部分农村，都早已享受电器化革命所带来的文明时，而我们依然还是那样，守岁着旧的古董。这当然是长大后才知道的。

那时的我，是不可能知道得这些的。尽管如此，但我们已找到挥之不去的，属于自己的乐趣。尤其是夏天，一到天黑，我就和兄弟姐妹们，抬着竹床，到屋门口，那棵大梧桐树底下乘凉。那种回归自然的乐趣，恐怕让如今久居城里的孩子们望尘莫及。我们就坐在竹床上，逗闹着。

仰望着繁星点缀的夜空，聆听着青蛙，在稻花飘香的田野里，吟唱的那份宁静。有时，纠缠着母亲，给我们讲述着流传至今，永远讲不完，有关牛郎职女，与王姆娘娘的故事。

在我们前簇后拥下，母亲用生硬的语调，一边讲述故事，一边用扇子，为我们驱赶偷袭的蚊子。

母亲扇子底下，那一阵阵清凉清凉的风，似乎是母亲，用慈祥的双手，在抚慰着我们幼小的心灵。让我们沉醉在无比的甜蜜当中。渐渐地，母亲那富有童话色彩的故事，轻轻地把我们送进梦乡。

母亲不是个闲人，白天得头顶烈日，一把汗水一把泥，在田圹地边，忙过不停，永远止境地劳辍着。在我的记忆里，姑且能够让母亲稍作休息片刻，大概要算是她在灶前后，为一家大小，一天三餐作饭的那段时间。我常常不经意地看着母亲，就这样迷迷糊糊，不知不觉地在灶前睡着，母亲的确是累了。

有时从睡梦中，母亲又常被煮在锅里的饭的浓浓锅巴的糊味惊醒得满脸慌张。那时，我们不知一次两次地坐在母亲的蒲扇下面，津津有味地吃母亲，那歪打正着做成的锅巴粥，大口大口的。正是母亲，用她那热一顿冷一顿的锅巴粥，才不断地滋润着我们，使我得以茁壮成长。我想，我是喝着母亲煮得香喷喷的锅巴粥走进校门的，然后走进光怪陆离、梦幻般的城市里。

上学时候，学习的任务一天一天繁重起来，每天总有那么多做不完的作业，即使吃了晚饭，还要在灯下继续做白天没有作完的家庭作业。不象现在的小孩，能够有条件坐在日光灯下，在嗡嗡的电风扇或空调下面、或有冷气的房间里。看动画片，或玩游戏，或温习功课作业。母亲每到这时，透过昏暗的煤油灯光，看到孩子们身上渗透出来的汗珠，和边做作业边用手拍打蚊子的情景。这时，她总是带着扇子，慈祥地走过来，搬着板凳，坐在我们身旁，一扇一扇地送来丝丝的凉意。

有一次，母亲本是好心为我用扇子驱赶蚊子，却一不小心，将煤油灯打翻在作业本上，望着煤油浸染了的书本，母亲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深深地自责道：“都怪我笨手笨脚的，都是我不好-----”。

看到眼前的一切，我伤心地哭了。按学校的纪律，我怎么好向老师交待呀？然而出乎意料是，一向对我们要求颇为严格的老师，并没有责备我。后来才知道，是母亲清早赶到学校，为我说“情”。更使得我兴奋的是那天晚上，母亲还特意为我，弄来了两个崭新崭新的作业本，说是用日益积攒下来，准备换油盐的鸡蛋换的。

那次，母亲给我的触动，确是很大。也就从那时起，我就有了这样异想天开的想法。心想，农村什么时候不用煤油灯，或不用蒲扇那该多好啊！在大多农村里，那时还不知道电这个概念，更不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的时候，我理所当然，不能作出现在这样的结论，而这一结论现早已梦想成真。

辛苦了一辈子的母亲，如今也沾上了电器化的光。电风扇取而代之，陪随她走过了几十年风风雨雨的，那把过去是母亲夏天，唯一能够驱逐炎热的扇子。而今的男女青年订婚，再也不用蒲扇等传统礼品，取而代之是金银手饰、家庭影院等电器一类的高档商品。然而，母亲还是一直珍藏着，尽管那把破旧得只留下那黑红而发亮的扇柄上，支撑着残缺不全的扇面，可那是珍藏着一本叠折着我们童年时的记忆。准确地说，那是珍藏着一段不平凡的历史。是珍藏着母亲的记忆。

现代化的家用电器，早已进入平常百姓人家。每逢炎热的酷暑到来，现在的母亲，无须象我慈祥的母亲那样，用扇子为孩子打扇、驱蚊，取而代之的电扇、空调，吹出来的习习凉风，是那般凉爽，惬意，使我真正洞察到了，弹指一挥间，旧貌变新颜的感受悟。

时下，当我们白天晚上，在办公室或家里，坐在电风扇、空调下面工作、写作、看书、看电视时，这风尽管比扇子里吹出来的风舒适多了，可我总是忘不母亲的那把蒲扇。

母亲用蒲扇为我们驱赶，不仅仅是无尽的燥热，而吹出来更多的是无私的母爱。这种母爱，是而今温室效应下，那些同龄孩子们无法体味到的。这种铭记不忘的母爱，将伴随我度过终生。

在母亲节这天，调出这篇文章，以示记忆。祝天下的母亲节日快乐。

                                         （1998年夏于咸宁温泉）